9 出嫁(1 / 1)
时至盛夏,酷热下满池的荷花开的分外娇艳。占地不大但因为主人的灵巧心思布置的井然有趣的小花园里因为种了数株垂柳而显的清爽不少。
“织锦,织锦。”四十上下略显得丰盈的中年美妇身后跟着数个俏丽的侍婢抱着各式各样的首饰衣料兴冲冲地来到在垂柳下正独处念书的柳织锦面前。
柳织锦微笑着起身,“婶婶,我在哪儿,您都能找到我。”失去了父母兄长她的家就等于是名存实亡了,这次回京就索性一直住在官居户部侍郎的叔叔家里,也免得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触景伤情。
叔叔虽为人严肃又极为重视门风可却不失为一个有情有义的好人,婶婶出身蓬门小户大字不识的几个可却天生一付热心肠算是官夫人当中的异类了。他们夫妻俩总是视自己为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就是这样一对在别人眼中不相配的夫妻却也因爱携手走过了三十年,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你啊,都是快要当新娘子的人了,怎么对自己的事是一点儿也不放心上。”何氏拉她来到凉亭坐下,从侍婢手中接过缀满珠翠的头饰在她头比量,“这顶凤冠是京中最好的字号太和轩里的资格最老的师傅做的。看,配上我的织锦多漂亮。”
这么多的珍珠、黄金、宝石,真要是戴上去,她的脖子非被压断了不可,太可怕了。她求饶地撒娇,“婶婶,这个头饰那么重,戴上去一点也不舒服,不要了。”
“那这个呢?”如何不明白这个侄女儿的性情,何氏可早有准备,立刻从丫环手中拿过另一个不同的头饰,式样比上一个稍稍简单一点,份量也轻了不少。
试了一下,虽不满意,但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柳织锦点点头。不容她不要,何氏马上让她试那些衣裳料子。正在此时,一个丫环匆匆进了园子,行了个礼,“表小姐,老爷让奴婢来请您去前厅,说是有客人要见您。”
示意丫环收拾好成堆的衣料,柳织锦和婶婶随丫环出了园子,她不经意的问,“小杏,来的是谁?你知道吗?”
名唤小杏的丫环立住了脚步,略带几分羞涩地道:“表小姐,来的是骠骐大将军。”回想起那俊美飘逸的人影让她的心头还是一阵小鹿乱跳,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一定不相信世上真的有这么出众的人,不行她要快点回去能多看那人一眼也是好的。
“冷绯夜?!”柳织锦停住了脚步,无视小杏哀怨的目光,“婶婶战事即已终了,我就没有再见他的必要了,我们回去吧。小杏?!”
“是,表小姐。”
“去告诉冷大将军就说我说的,击掌为誓,此生不忘,军中同泽,今日陌路。”
“啊?!”
柳飞化冷冷地坐在首座上,耐着性子才没有直接开口撵人。这冷家小子的事他有所耳闻,可是他相信侄女儿所以从头至尾他就不曾问过织锦半句,不想今日这个小子倒是自个儿找上门来了。只要一想起大哥一家的惨事,他就无法对这个姓冷的小子有一点点的好感。
小杏去而复还,施了个礼,“冷大将军,表小姐只让奴婢带来一句话‘击掌为誓,此生不忘,军中同泽,今日陌路。’将军,表小姐不会见您的,还是请回去吧!”
好!不愧是柳家的女儿,柳飞化很是满意侄女的回答,端起茶送客,“冷大将军位高权重又是出身显贵,下官府邸简陋不堪怕是容不下您这位显赫新贵,请回吧!织锦下个月便要出阁了,为避瓜田李下,是不方便再见您了。”
出阁!这就是你所欺瞒我的吗?冷绯夜好似受了重击,只觉得满心的苦涩,却不知该找何人倾诉,他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了侍郎府的。
他不想回家,却又不知要去哪里。
如果可以大哭一场,海正峰还真是想抱头大哭一场。为什么他会这么倒霉,不过是准备去喝个小酒,吃吃姑娘的嫩豆腐,为什么会碰到冷绯夜这个大瘟神,硬是被他拖到了楚帆那个狗窝里。叫它狗窝还是抬举了他,有谁见过被垃圾淹没的屋子,他今天可是开了眼界。
到了这儿又一声不吭地闷头喝酒,有病!倒是楚帆一点也不惊讶,冷绯夜反常!?那可是统领着千军万马,让人闻风丧胆的骠骐大将军,永远飘逸洒脱的冷绯夜,温柔乡里从来不知道失败二字为何物的冷公子。他也会有失魂落魄的一天,见鬼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赋强说愁,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楚帆一口饮尽杯中酒,再为三人斟满酒,举杯道:“敬你!”
“好兄弟,敬你!”冷绯夜也是一饮而尽,“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争战几人回。我倒是宁愿未回来的那个是我,我更宁愿此刻身在万里之外的战场上,哪怕是就此马革裹尸还。”
洛阳终于忍不住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好好的调子又被她弹错了,不知织锦在为了什么事而烦心。这次回来他总是觉得织锦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织锦,你有心事吗?”
放下了手中的琴,柳织锦也不想瞒他,“在呼言城里我遇到了琅琊国的九公主,她知道很多我的事,让我不得不怀疑当年哥哥身边是不是有内奸出卖了他。”
“你是在想为冷绯夜脱罪。“他脱口而出可是立刻就后悔了。
她愤怒地拂袖欲去,“若是你心存怀疑就不该向我求婚。”
洛阳的道歉让柳织锦终于消了气,可是她对这桩婚事是越来越怀疑了。冷绯夜这个名字就好像是一根尖刺深深地刺在两人的心里不时的会痛。这样一个不被信任的婚姻还会有幸福吗?有谁可以告诉她这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七月十八是她出阁的日子终于还是在她的矛盾中到了,她带着满心的不安上了花轿,迈向了未知的人生。自得胜回朝的这段日子以来,除了最初的争吵洛阳和她都是小心翼翼地不去接触心中的隐忧,每日里彼此都感到对方陌生的可怕,这样的日子让她感到害怕。
悠扬而悲伤的箫声穿过吵杂的人群徐徐地传入她耳中,曲调中的浓浓忧伤让她心中一疼,顾不得新娘成婚前不得揭开盖头的习俗,她悄悄揭开了盖头的一角,透过花轿上半透明的窗帘看到了远离人群的身影。虽说是纱帽遮面可她知道是他,他来送她了。
冷绯夜,今生你我注定了无缘,遗忘才是最好的选择。她在心中默默地对他道了一声珍重。
纱帽下是一张形容憔悴的脸,虽然仍是那样的俊美可却失去了早先的意气风发。吹着忧伤的调子,他并不是没有看到她回眸的那一眼,看到了又能怎么样,他可以拥有无边的权势,可以拥有天下的财富,甚至可以拥有无数美女的芳心,可是他却拥有不了最想要的,他宁可用所拥有的一切和上天做一个交换,借此来换取她的心。
她的心是冷的,或许说她的心只有在对待他才是冷的。
“小子,如果放不下那就不要让她嫁人,去把她抢回来。”一向神出鬼没的安乐王爷这会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虽然他是没有过这种“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傻瓜情绪,可是他还是很同情这个俊小子的。在他安乐王爷的人生信念当中就没有伤心这个词,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你不会懂的。”
他不服了。
“臭小子,你给我说清楚,老子这一辈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还有什么事是你知道而我不懂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王爷您一生恣意枉为,不为礼教道德所束缚,但求心之所安,情之所终,在你眼中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做之事,只有不愿做之事。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想做而不能做,想要而得不到的痛苦。人生最大的痛莫过于此。王爷,我想你是不曾体会过的。”
这是冷绯夜的感慨,也是他的无奈,人生不如意者十之七八,有一个不知愁为何物的安乐王爷就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
迎亲的队伍已经走出了好远,终于再也看不见了那大红的花轿,冷绯夜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掉的声音,他却在笑,笑容竟会比哭还要悲伤。
一如所有的新娘一样,柳织绵乖乖地呆在新房里,等着身为新郎的洛阳安抚过宾客后好回房。沉重的金冠让她的脖子都快断,不禁道,“喜娘,先帮我把金冠拿下来吧,我的脖子都快被压断了。”
“不可以的。”说话的是她的婆婆,洛阳的母亲。一个独自抚养儿子长大的寡母。“织锦不是我这个做婆婆的说你,在外面你虽说是个将军,可现在入了我洛家的门就要按着我洛家的家规来。最好辞了将军一职,在家里相夫教子,没事少和那些个男人接触,免得旁人说三道四的,让阿阳失了面子。”
淡淡地叹息被埋在了心口,柳织锦不是傻子,她看的出这个精明的婆婆不喜欢自己。
“为人妻子的一切就应该以丈夫为重,夫字天出头,你一定要记住了。”
“织锦记下了婆婆的教诲。”由不得她说个不字,她也只有忍下了,洛阳你知道吗,你母亲对你妻子的希望吗?她真的对这日后的婆媳问题有点怕。
满意于新媳妇的温驯,洛姜氏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首饰匣子放在她的手上。
“这些个是婆婆给你的见面礼,是当年我婆婆给我的,希望你能为洛家开枝散叶,早点把这首饰传给下一代。”
匣子里是一些个珠花首饰,金簪银钗,并不是十分的名贵,可是其中的一件东西倒是吸引了她的注意,是一块白玉的玉佩。由首饰中捡出了这块玉佩,她才发现这玉是好玉可惜碎了一角。
见她注意这块玉佩,洛母抚摸着这块碎玉告诉她玉佩的来历。
“这玉佩本是洛家传了七代的玉佩,上面刻的是一双鸳鸯口衔一对并蒂的芙蓉花喻意百年好合。本来是一直带在阿阳的身上,可他三年前出门不小心给打破了一角,碎的就是芙蓉花,这么样就放在这首饰匣里了,我都快忘了。”
芙蓉花,柳织锦从心里开始发冷,不会的。她不想怀疑什么可这情形不容她不怀疑。
“婆婆,洛阳这几年在江南一定游历了不少名山大川,此刻也无事,您跟媳妇说说可好,让媳妇也增长些见闻。”
洛母不疑有他,“他哪里是去了江南,每次回来都说是去了江南,可行李里带的总是厚衣披风,去江南哪用得着。”
还记的当日在外城的夜间市集,他曾道自五年前一别,他去了江南,不曾再踏足北方半步,所以不知当年的惨事,可这却是骗她的。“难怪他告诉我曾在我兄长军中,我还道他是在开玩笑,一直不信他呢,今日婆婆一说我倒是应信了他。”
“他这倒是没有骗你,不过你还是不要再去问他的好。两年前我老家的邻居看到阿阳在紫军中,当时正在打仗,吓的我是吃不下,睡不着的。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好在他倒是无恙地回来了,菩萨保佑!不过后来只要有人一提此事他就会发好大的脾气。”
“是这样啊,媳妇不提就是了。”柳织锦不禁庆幸头上还顶着大红的盖头,才没让洛母发现她惨白的面色。洛阳你究竟是欺骗了我一个怎样的秘密。
示意喜娘送出去了洛母,柳织锦扯下了大红的盖头,卸下了沉重的金冠,不理睬喜娘的阻拦直奔宴客的前厅,她要去当面质问洛阳,她的丈夫。
“新娘子出来了。”有军中的同僚开玩笑地把被灌了不少酒的洛阳推到她面前“我们还是适可而止了,不然靖澜将军发起威来,我们可是担当不起。”
已人了七八分醉意的洛阳,满面通红的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织锦,你怎么出来了。”
这是那个她从小认识的洛阳吗?是那个总是温柔的让人心生好感的洛阳吗?
“洛阳,我有话要问你。”
在火红的嫁衣的映衬下,她的脸色苍白的可怕。
“什么话?”他笑的好满足。
她突然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她的丈夫。
“不要让我再喝酒了是吗?”洛阳猜测着,开心地为她倒了一杯酒,“今天我开心,织锦陪我敬一杯给在座的宾客。”
好苦,是酒也是她的心。
不胜酒力的新郎被众人灌的酩酊大醉,自有家丁把他抬回新房里。柳织锦接过丫环递过浸冷的帕子为他净脸,冷不防被他抓住了握着帕子的右手,他神志不清呐呐道:“织锦,我好喜欢你,不要,不要,离开我。”
轻轻挣脱了他的手,柳织锦的心在动摇,丫环为他盖好了被子要去弄醒酒汤,却被她叫住了。
“我去弄,你们先下去吧。”
“可是少奶奶”丫环忙阻止“您怎么能下厨呢?”
“下去!”
问明了厨房的位置,柳织锦斥退了丫环独自一人去厨房去弄醒酒汤,借此机会她要好好想一想。
“主上得到了消息,当年的一份军情报告已落在了冷太师的手里,好在他并不知道此份报告出自何人之手。洛公子,当年知道此事之人已经再也不会说话了,这下子洛公子您该放心了。”
“不,那东西留着始终是个威胁,留着它我心难安。”
“但太师府里戒备森严,如果”
“好了,我自有办法,你只要听我的命令行事。”
“是!来之前九公主吩咐过小人,一切都要听从洛公子的安排。”
屋内灯火摇动,映照出了洛阳毫无酒意的双眼和那个神秘人——呼言城里面纳言其其格的那个侍卫。屋内的两人却不曾注意到窗外正端着醒酒汤的柳织锦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