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 □□（1 / 1）
黄昏的地平线上，一个穿着白色婚纱的过去式新娘，独自游离于钢筋与水泥之间，无去无从。天空乌云密布，不见了太阳下班的地方，孔芬芳迷失了方向。
孔芬芳抬头看天，一颗流星在乌云的缝隙里见缝插针转瞬即逝，孔芬芳惊讶这样的天气还能看到流星，孔芬芳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又有一个人的灵魂进了天堂。
不知道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奶奶，也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谎言来弥补这种触手可及的真实。奶奶幸福的笑容浮现在脑海当中，孔芬芳便决定隐瞒一切，将“婚姻”进行到底。
楼下放了一地的鞭炮还没有来得及打扫，肆意的占领着自己的一片红色阵地，向来往的人们炫耀着，自己的绽放，是为了一对儿新人的婚礼。一阵凉风袭来，冻的墙上的大红喜字瑟瑟发抖。
孔芬芳用了爬二十层楼的时间从一楼走到二楼。
蹑手蹑脚的来到奶奶屋前，透过虚掩的房门，看见奶奶静静的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关紧房门，孔芬芳嘘了口气，马上面临着必须要给自己最亲的人撒一个弥天大谎了，孔芬芳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即便这个谎言的本质是多么的善意。
换上衣服，点火坐锅，孔芬芳走的时候答应过奶奶回来要给她熬小米粥喝的，奶奶曾经说过，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我们家芬芳熬的小米粥还要好喝的东西了，那个时候孔芬芳七岁。
进奶奶房门以前，孔芬芳临时给自己安装了一张特大号笑脸。
把小米粥先放在床头柜上，孔芬芳端详着熟睡着的奶奶：一双眼睛微微的闭着，脸上依旧保持着定了格儿的笑容，和孔芬芳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奶奶，我回来了。”孔芬芳拿过奶奶手中的照片，触摸到一只好凉的手。
奶奶没有醒。
“奶奶，我回来了。我给您熬好小米粥了，您起来吃点儿吧。”孔芬芳去握奶奶的手，比一块儿冰暖不到哪儿去。
奶奶还在睡着。
难道……孔芬芳心头一紧……不可能的，孔芬芳最讨厌自己乱思胡想了。
“奶奶，你快点儿起来喝点儿粥吧，一会儿就凉了。”孔芬芳使劲儿的摇了摇奶奶的手。
奶奶好像没听见孔芬芳在叫她。
孔芬芳急了：“快点儿醒醒啊奶奶，咱们喝完粥再睡，您醒醒啊！”
奶奶依旧没有争开眼睛。
奶奶会不会……会不会……怎么会呢……奶奶还没睡醒呢……孔芬芳控制不住了胡猜乱想，她企图终止这种自己吓自己的可恶行为。
“奶奶，您倒是醒过来呀，奶奶，芬芳回来了，你看我回来了！”孔芬芳哽咽了，眼睛里的泪花不自觉地渗了出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出来，奶奶只是睡着了，奶奶只是睡的深了。
“奶奶，您快点醒过来呀，您别再跟我开玩笑了好吗，我都被您逗哭了，您不是最不愿意看见我哭了吗！我不哭了！不哭了还不行吗！您看看、看我正冲您笑呢！呜……呜…。
“呜……我奶奶不……不……奶奶她没事儿的……你们赶紧过来吧……呜呜……我奶奶、只是病了……病的醒不了了……什么、什么报警中心……我是说我奶奶……呜呜呜呜……你们赶紧过来呀……”孔芬芳挂断了电话，已经泣不成声。
一一零。
“是、是……呜呜呜……是急救中心吗我奶奶快不行了……呜……你们快点儿过来呀……呜……”孔芬芳又一次挂断了电话，她用自己的右手搀扶住了左手，将食指定位到电话按键上。
一、二、零。
“……我、我奶奶她、奶奶她真的没事的…∧将颤抖的手送到了奶奶的鼻子底下——她多么希望能够触摸得到一丝暖暖的气息来温暖自己冰凉的手。
但是，没有。
奶奶冰凉的脸庞刺痛了孔芬芳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奶奶……呜呜、奶奶奶奶……呜呜、您这是怎么了，您挣开眼睛看看您的孙女吧！奶奶，您怎么了奶奶，您醒醒啊……呜呜……”
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不搭理自己了，孔芬芳真的彻底的不知所措了，她认为奶奶这回真是病得不轻，病的都昏迷过去了。
孔芬芳哭着跑到电话机旁，电话被孔芬芳拿了五次才拿起来。
一一零。
“呜……我奶奶不……不……奶奶她没事儿的……你们赶紧过来吧……呜呜……我奶奶、只是病了……病的醒不了了……什么、什么报警中心……我是说我奶奶……呜呜呜呜……你们赶紧过来呀……”孔芬芳挂断了电话，已经泣不成声。
一一零。
“是、是……呜呜呜……是急救中心吗我奶奶快不行了……呜……你们快点儿过来呀……呜……”孔芬芳又一次挂断了电话，她用自己的右手搀扶住了左手，将食指定位到电话按键上。
一、二、零。
“……我、我奶奶她、奶奶她真的没事的……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呜呜……奶奶病的醒不了了，你们一定要救她呀……你们怎么还不过来啊……呜……这儿……怡园小区、怡园小区……呜……一号楼四单元二、二零一……求求你们快点来吧，奶奶不行了、奶奶不能有事啊……呜呜呜呜……”孔芬芳放下了电话，整个人便瘫在了原地，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点儿什么，她不敢再到奶奶的身边去，不敢再去看奶奶一眼，不敢面对任何可能是坏的结果，恐惧和无助将孔芬芳包裹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孔芬芳快要窒息。
一个世纪过去了。
两个世纪过去了。
三个世纪过去了。
四个世纪过去了。
五个世纪过去了。
无数个世纪过去了……
寂静的夜，没有听到救护车的哀鸣，孔芬芳摸索着一切可以搀扶的东西站了起来，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孔芬芳要挽留住奶奶，孔芬芳不能让奶奶就这么不辞而别。
奶奶依旧静静的躺在床上还没醒过来，一双眼睛微微的闭着，脸上依旧保持着定了格儿的笑容，和孔芬芳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奶奶……呜呜……您醒醒啊……您看我一眼啊……呜呜呜……您没事的……呜您先睡觉我带您去医院看病……”孔芬芳抱起奶奶朝医院跑去，她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了。
阴霾的天空显得愈加的躁动，诡异的乌云压的人喘不过气，低的仿佛触手可及，一场大雨迫在眉睫，街上已经不见了行色匆匆赶着回家的人们。
“奶奶……您再坚持一会儿……呜呜呜呜……我们马上就要到医院了……一会儿您醒过来又能看见您的孙女……呜……多、多好啊……”轰隆的一声惊雷，孔芬芳一个踉跄没站稳，整个人就朝前倒了过去，奶奶也被摔在了地上。
老天爷终究是没能逃过流行性眼泪的传染，唰的一下子就哭了起来。
二零零四年的第一场雨。
“奶奶！奶奶……呜呜呜呜……救命啊……呜呜呜呜……奶奶……”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膝盖方向传了过来，孔芬芳挣扎着朝奶奶爬了过去，雨水无情的哭在奶奶的身上、脸上、笑容上……“奶奶……呜……呜呜呜呜……对不起……芬芳太没用了……芬、芬芳把您摔疼了……呜呜……对不起……芬芳不是故意的……奶奶……奶奶……”孔芬芳拼了命的把奶奶从地上抱了起来，该死的膝盖让她再一次倒了下去……
雨，越哭越大了……
花儿说，哭吧哭吧，我要开花。
草儿说，哭吧哭吧，我要发芽。
奶奶说，哭吧哭吧，我要走啦。
救护车呼啸着冲破夜的封杀，透过灯光，孔芬芳看到了一线光明。
“救命啊……我奶奶在这儿……呜呜……快来人呀……呜呜呜呜……”
雨，越哭越大了……
人民医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奶奶被送进了急救室。
“大夫……呜呜……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一定要让奶奶醒过来……求求你们……呜呜呜……救救她吧……没有奶奶我什么都没了……没有奶奶我什么都没有了……奶奶……奶奶……”
“我们会尽力而为的。”医生关上了急救室的门，将孔芬芳截之门外。
“奶奶……奶奶……呜呜呜……求你们让我进去吧……让我进去……奶奶不能没有我……我不能没有奶奶……呜呜……你们一定要让奶奶醒过来……呜……我求你们了……求你们了……”孔芬芳拍打着眼前这扇门——这扇不可逾越的的障碍，会不会将奶奶带去另一个世界——“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奶奶会没事的……奶奶福大命大……奶奶会平安的……”孔芬芳拼命的摇着头，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如此脆弱过。
雨，越哭越大了……
急救室的门打开了，大夫走了出来，眼神里充满了凝重，摘下口罩——原来脸上的表情和眼神，是配套的。
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一个表情不小心误撞在了孔芬芳的脸上——孔芬芳竟然笑了一下：“大夫，我现在能和奶奶回家了吗？再不走一会儿粥都凉啦！”
即便是时间凝结至此，孔芬芳也是心甘情愿的。
“老人家已经去世了，请您节哀顺便。”从医生嘴里说出来的，是刀子。
天塌了。
“……您、您开什么玩笑……我奶奶她……怎么可能……奶奶活的好好的……奶奶只是生病了……一定是你们弄错了……她怎么可能……我们一会儿还回家呢……我今天刚结婚……我不该动手打人的……都怪我、都怪我……奶奶一定是生我的气了……一定是……奶奶……奶奶……奶奶！”孔芬芳冲进急救室，几个天使正守护在病床周围，奶奶躺在中间，身上盖着和天使们一样的洁白。
她不敢相信在洁白的底下躺着的，是自己最亲最亲最亲的亲人。
“奶奶……呜呜呜……奶奶……我奶奶呢……你们把她藏到什么地方了……藏到哪了……呜……奶奶……奶奶……芬芳来了……芬芳知道错了……呜呜……您别生我的气好吗……您出来啊……出来啊……出来啊……”
天使们朝后退了退，用肢体语言重复了那句世界上最难听的话：老人家已经去世了，请您节哀顺便。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呜……奶奶只是生病了……奶奶只是睡着了……你们干嘛遮住奶奶的头啊……干嘛呀……呜呜……奶奶一会儿醒了看不到我怎么办……怎么办啊……奶奶一定会很着急的……呜呜呜呜……奶奶……”孔芬芳跪倒在病床前，褪去那层洁白，熟睡中的奶奶，一双眼睛微微的闭着，脸上依旧保持着定了格儿的笑容，和孔芬芳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奶奶……您醒醒啊……呜……您倒是醒醒呀……芬芳在这儿呢……奶奶看芬芳一眼……呜呜呜……我求您了奶奶您看看我啊……对不起奶奶……芬芳回来晚了……一定惹您生气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奶奶……呜呜呜呜……芬芳知道错了……您别生芬芳的气了……奶奶……奶奶……呜……您醒过来好吗……芬芳求您了……求您了……求您了求您了……您倒是醒醒啊……我给您熬的小米粥您还没喝呢……呜……咱们回家喝粥去吧……我求您了……奶奶最喜欢喝我熬的小米粥了……呜……您倒是醒醒啊……醒醒啊……奶奶最疼芬芳了……奶奶不会扔下芬芳不管的……呜呜……呜呜呜呜……您别走……芬芳不让您走……不让……呜呜……您醒醒啊……您醒醒啊……您醒醒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
雨，越哭越大了……
孔芬芳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在这个雨夜与世长辞，离她而去了…………
雨夜。
是雨夜。
又是雨夜。
该死的雨夜！
一夜风雨过后，天清空澈，一座美丽的七彩桥铺设在天边，带着奶奶去往了天国的方向。窗外树上的新绿被昨晚的大雨洗礼的晶莹剔透，显得格外生机和活力。几只麻雀掠了过去，喳喳叽叽的歌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孔芬芳用了整个晚上的时间去哭，上次是送自己的母亲，这次是送自己的奶奶。
初春的暖意被冻结在了孔芬芳周身九尺开外的地方，是的，天塌了，粗暴的连个预告都没有，就给塌了，塌的的孔芬芳措手不及。
“…………芬芳，什么时候给我带回来个孙女婿让奶奶看看啊？奶奶可是想抱重孙啦！这要是哪一天我走了的话，也好给你爷爷捎个喜讯过去呀…………老人家已经去世了，请您节哀顺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