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三章(1 / 1)
郭淳到来的时候,正是可风呆怔的刹那。
站在门口,看到屋里面两个人站在一起,离的很近,弘普身躯挺拔笔直,低了头紧紧地凝视着可风,而可风却抬了头,正呆呆地望着弘普。
郭淳的面色微微一沉,心中不觉想起刚刚在路上张氏所说的话。今日一回府,便看到张氏在门口徘徊,见到他进来,便迎了上去,告诉他弘普来着可风,看可风神色不对,怕出什么事情,所以一早来到这里等他。
郭淳听了心中也不安,与弘普之间的纠葛越来越深,双方早已成仇,深恐他对可风不利。他甩手就急匆匆地就往这边赶,却听张氏在身后状似无心地说道:“爷也不用太着急,或许世子只是来探望林姑娘而已。林姑娘人长得好,交往也宽,与大阿哥相熟,和咱们府里的二爷也交好,兴许和世子也是交往甚深呢!”
他心中颇为明白女人之间的相互倾轧,对她们惯用的一些小手段也是心知肚明,他知道张氏说这些话的用意,当时也并没有往心里去。可是当他站在门口,看到可风和弘普面对而立,互相对视的时候,心中忽然感觉一股无形的沉重压了下来。
这样的感觉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在他的有生之年里,第一次触摸到这种情绪,像是忽然刮过一阵风,凭空的就阴霾了头顶的天空,这阴霾纠缠着心绪,让他挥不散,也挣不掉。
弘普看到了郭淳,歪头冲他笑了一下,笑容里有嘲讽,也有挑衅。
几年间两人没少交手,各种打击和手段相互都使过,可是弘普今日的这一笑对郭淳来说,就像针扎在心上一样刺痛。他缓步进屋,见可风也扭头看了过来,两眼中竟有着让人心疼的茫然和无措。
他心间的异样感觉更重了。开始揣测在刚刚之前,两人到底在做什么,又或者弘普对她说了什么,为何她眼中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和弘普之间应该是浓重的恨才是,可为什么两人看上去却是如此的微妙?
猜疑的种子一旦落地,就会迅速生根发芽,长出杂乱的枝叶,四下里蔓延壮大,变得不可收拾。
可风随着弘普的视线看到了郭淳,便迎上前说道:“你回来啦!”
郭淳点点头,把可风拉到身后,对着弘普冷声问道:“不知世子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弘普轻笑道:“我来自然是探望姐姐,听说可风回来了,就顺便问声好。”
说着又别有深意地看了可风一眼,接着说道:“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改日再叙。郭大人,告辞。”
郭淳看着弘普走远,转过身望着可风,微蹙了眉头,嘴角紧紧抿着,脸色沉沉,一时间竟是冷峻无比。
可风看着他脸上神色,心下一沉,只觉得失望和委屈。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问过她的安危,往常,他对自己只有关心和保护,今天却竟然冷了脸。
眼角余光看到张氏在门外向内观望,一丝阴云从心头飘过。想起自己来到这里见弘普,正是如月和张氏二人所安排,如月又拽走了绿梅,屋里就只剩下了自己和弘普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然可风不在意,并且凭着昔日的感觉,似乎郭淳也不曾真的禁止过她和别的男人见面,比如能和永璜长期保持来往,就是他默许了的。
可是这里毕竟不是二十一世纪,就算郭淳对她再包容,也难保不会有人看了跑去做文章。这里就如同大红灯笼高高挂的那个大院,生活在里面的人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别人的错误,无时无刻不想因为一点小错而至对方于死地!
想到这里,可风觉得心中越发寒冷,看向郭淳的目光不觉带了些慌乱。
“郭淳,我不知道他在这里,我只是……”
郭淳踏前一步,俯首深深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是想看清楚她到底是怎样的。
“我以为你只和大阿哥要好,也知道二弟对你自来和别人不同,但从没想过原来你和弘普也有这么深的——交情。”
看到可风眼中的不安,郭淳觉得喉咙发干,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才把“交情”二字艰难吐出。看着一丝受伤的神情从她眼里闪过,他心中不由一软,这个他一直捧在手心的女人,不舍得她受一丁点的伤害和委屈,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疼宠着她,可是她刚才却和他们曾经共同的敌人站在一起,目光纠缠,浑然忘我!
“林姑娘人长得好,交往也宽,与大阿哥相熟,和咱们府里的二爷也交好,兴许和世子也是交往甚深呢!”
张氏的话又在心中响起,他迅速敛去那一丝外溢而出的柔软。这次不行,为了她的周全,为了不让他人有机可乘,也为了自己那一点私心,坚决不能再纵容她的一些不合时宜的行为。
“原以为你心中恨着弘普,他害你吃了许多苦,还杀死了小弟,也是他让我们分离这么多年,我是睚眦必报,一直不肯放过他,这些年来早已是死敌。不过看样子,我似乎是枉做小人了,也许你并不恨他?”
他从未用这种语气对可风说过话,也从未给过可风这样的脸色。可风看着他冷硬的面容,听着他的话像冰冷的刀锋一样刺向自己,不觉也变了脸色,颤声问道:“你在怀疑我?”
郭淳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只是冷声说道:“你在做什么你自己应该清楚。”
“是的,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不过是你的夫人把我叫过来说有人要见我,然后就听你的小舅子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仅此而已,怎么?我做错什么了么?”
可风的性格一直是遇软则软,遇硬则硬,郭淳的态度如此强硬,她心下早已经感到恼火,不觉间说话的口气也硬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高。
郭淳听她不但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倒声色俱厉地质问自己,心中怒火更盛,猛地转过身来,大声说道:“我一向纵容你,不想如对待别的女子那般限制你,可你也应该有个分寸,你难道不知道人言可畏么?”
可风冷笑道:“别的女子?我知道你还有别的女子,也知道在众多女人中,你还是厚待于我的,如此,我还要多谢郭大人待我这样的与众不同。”
郭淳闻言霎时脸色铁青,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中“别的女子”已深深刺痛了可风,使她在保护自己的同时变得口不择言,只觉得自己对她一片苦心,她竟然不领情,一时间心里像被巨石碾过,连呼吸都痛得支离破碎。
他伸手指着可风,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声音。
“你断章取意,简直是胡搅蛮缠!”
见他指责自己,可风赌气说道:“你今日才知我胡搅蛮缠么?我自然没有‘别的女子’温柔和顺,能伺候到你心里去。没有人强求你在这里被我胡搅蛮缠,你大可以去找你‘别的女子’去。”
郭淳没想到可风吵起架来居然反应如此之快,口才如此之好,句句都能挑起他的火气,却又处处点中他的痛处,让他无从反驳。他微微愣了愣,心中略有疑惑,明明是她私会别人,怎么如今倒像是反过来,似是自己处处对她不起。
他稍稍整理一下情绪,冷冷说道:“你敢说你刚才对弘普没有丝毫心思?别跟我说他是你的对头仇人,你站在他面前,用那样的眼神望着他,分明就是被他吸引,分明就是怀春少女看着情郎的神情!”
可风只觉得气血上涌,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大声喊道:“你含血喷人!”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如月抱着孩子进来,身后跟着苌儿和张氏。
可风站在屋内,虽然不再怒目相向,却也只是收敛了目光,低了头望着地面。
郭淳迅速扫了众人一眼,把目光继续落在可风身上,阴沉着脸色不再说话。
如月看看郭淳,又看了看可风,笑道:“这是怎么啦?莫非你二人看上我屋里什么东西,争起来了?”
见两人都不肯说话,又把孩子向郭淳递过去,说道:“爷,你看孩子的病刚好一些,就闹着找爹爹呢!走吧!我们带孩子一起去看老太太。”
郭淳接过孩子,神色复杂地看了可风一眼,转身和如月出了屋。
苌儿上前对可风欲言又止,终是叹了一声,追随孩子而去。
可风暗暗咬了嘴唇,心中像是被堵住一样,又酸又涩,苦不堪言。
“爷他把你一人扔在了这里,林姑娘是不是很伤心?”
张氏的话在可风耳边幽幽地响起。
可风抬头,看到张氏站在身旁,脸上有些幸灾乐祸,眼里却有着恨意和得偿后的快意。
可风苦笑。
“是你叫他过来的?”
“我只是担心林姑娘的安危,特意让爷赶过来的。”张氏笑吟吟地答道。
可风点点头,顺了顺垂下来的头发,淡淡说道:“如此就多谢了。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多谢你提醒,自你说让我和那孩子保持距离后,我便再也没去过后院池边了,所以,你们没有寻到我任何错处,一定很失望吧?”
“那也无妨,人总会有错处的,今日不是就有了么?林可风,别以为爷宠你,格格就拿你没办法,你就可以在府里作威作福。实话告诉你,格格就怕你不进府,只要你进来了,就不愁没办法收拾你,看看爷愿意护你到几时?”
这个人前总是低眉顺眼垂着头的女人,终于露出了张牙舞爪的面孔。可风看着她,心里一片悲凉,原来,没有谁是永远甘于只在一边做观众的,迟早都会粉墨登场,演一曲或好或不好的戏,成为人生中最□□的咏叹调。
摇摇头,不想再看张氏扭曲了的嘴脸。可风举步走出了那间屋子,抬头望向冬日里不甚晴朗的天空,长长舒了口气,觉得略微好受了些。
冷静下来,可风很快发现郭淳会生气的原因。之前她自己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告诉自己不能嫉妒,不能猜疑,不能在意他的妻妾,更不能不相信他的真心。所以在她面对那些女人时,甚至猛然间发现苌儿生了儿子的事实,她都可以很理智地对待。
只是谁也没想到会怀疑、会猜忌的居然是他——郭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郭淳对她不再是全心地信任,开始有了一种患得患失的忧虑。可风当然明白郭淳之所以会紧张她是因为太爱她,可是人的情绪很奇怪,大多时候是不受控制的,所以当她面对郭淳又冷又臭的那张脸时,心情就会出奇的恶劣,不服软、不认输的个性就会张扬出来,甚至不肯为自己去解释什么。
那晚,郭淳依旧回了房中,两人谁也不肯开口说话,于是就在沉默中就了寝。二人有史以来第一次背对着背,在床上各占了一方,互不理睬对方。冬夜的北风在屋外发出凄厉的声音,夜晚的冷气在二人背后留出的空隙间开始流窜。可风觉得很冷,没有了温暖的怀抱,寒冷似乎是从内里冒出,再流窜到四肢百骸。
紧了紧棉被,心中恨恨地想:“为什么他就不能主动翻过身来?要是他先来迁就我,我就原谅他白天的过分。可是他为什么就不能先放下架子,把态度软下来呢?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要我主动向他示弱啊?再说明明是他无理取闹,冤枉了我。我还没怪他只顾着和别人一起走了,把我独自扔在那里呢!”
赌气想来想去,一晚上也没睡好。第二天强打起精神到了云裳轩,心想一定要找些事情给自己做,不然会越来越郁闷。
永璜到店里的时候,可风已经坐在那里苦思冥想了半天,见他进来,忽然有了主意,上前问道:“你今天有空没?”
永璜摇摇头,说道:“我如今每日都无事,闲散的很。怎么?你有事?”
“带你去一个地方。”
可风先让人给绿梅带了话,又带着大阿哥在集市上买了米面和肉,吩咐小顺子驾车一路往西郊而去。
在到达黄叶村之前,可风向永璜略微介绍了一下曹先生。永璜听她对曹先生的才华赞不绝口,就问道:“这位先生满腹才华,为何要在这破落荒村中安身?即便是不为朝廷所用,难道郭澄也不肯扶持于他么?”
可风紧皱着眉头,回答道:“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郭澄,他说他倒想暗中帮曹先生一把,但曹先生坚决不肯。就是那些设计给云裳轩的图纸,也只肯按最普通的画收费。郭澄说先生为人甚是清高,平生最为不屑的就是‘经济仕途’四个字。可是,这样的性格却又能写出‘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可见他并不是不明白,而只是不屑于去做。”
看了看永璜,又说道:“一会见了先生,你不可以看不起人家,也不能表现出可怜人家的意思来,知道么?”
永璜看她很认真的样子,对她笑了笑,说道:“知道了。不过你为何对这位曹先生如此上心?”
“因为他是我最崇拜的一个人。相信我,将来他会成为一个很有名气的人,他会是我们民族的骄傲!”
见到曹先生一家人,可风说和朋友出来游玩,路过此地,顺便来探望一下。又说饿了,想叨扰一顿饭,边说边让小顺子把车里的东西卸下来。
曹氏夫妻对望一眼,看她带来如此多的东西,心知她是有意帮助,又怕不肯接受,就只说是顺便过来吃顿饭。曹夫人当即笑着应了,把孩子交给丈夫,带着小顺子把东西搬到了厨房,张罗着去做饭了。
曹先生只好把二人让进屋内,在火炉上烧了水,烹茶待客。
一顿饭结束时,可风忽然决定要留在这里。
送永璜走时,永璜久久地看着她,然后问道:“是不是和郭淳吵架了?”
可风咬了咬嘴唇,小声说道:“嗯,我不想提他了。”
永璜看着她笑了笑,又伸手揉了下她的头发,柔声说道:“散散心也好,只是这里太过简陋,你怕是住不惯,两天后,我就来接你。”
可风点点头,笑道:“我又不是娇小姐,有什么不习惯的?我留在这里是想能有机会一睹曹先生的书稿,总比回去面对人家的冷脸要舒服多了。好了,你快回去吧!我等你来接我。”
永璜答应了,上了马车。
望着马车走远,可风微微叹了口气。永璜似乎更瘦了,上马车的时候,可风看见他塌着肩膀,后背微微弓起,居然显得有些佝偻!
他才刚刚二十出头啊!
难道真的无法改变命运的安排?也没有办法阻挡死亡的到来?
再叹气,转身回到曹家那破落的院子中。
可风没有等到永璜来接她,因为第二天的午后,郭淳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