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二章(1 / 1)
冬日渐冷,可风早早地裹了棉衣窝在房中看书。
近日她只是每天去云裳轩,给新招来的一群小姑娘培训,看看账目,然后就回府中自己屋子里呆着。天一冷,越发连门都不出了。
绿梅已经把小院腾了出来,只是郭淳说那房子几年没住,需要收拾一下,让她再等等。
芽儿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原先和青溪一起在绿梅手下做事,自可风回来后,郭淳便又要回了她,继续服侍可风。
屋外有风呼啸,冬天的寒夜总是不缺西北风的肆虐。
可风掩卷,让眼睛略微休息。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郭淳,今日他回来的早一些,用过饭,正陪着可风一起伏案读书。芽儿特意给他们点了明瓦琉璃灯放在案前,明亮的光线打在郭淳身上,他刚洗过澡,身上穿着可风设计的那件浅灰长袍,领口滚着深黑色貂毛,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轻颤,V字型领口的设计使得郭淳胸口一片肌肤微露。从可风的角度看去,正好是他冰刀一般的下巴,修长的脖子,和延伸进领口的胸膛。大好男色啊!可风爬在桌子上,对着眼前景色大发感想,心下对自己设计的这件衣服很满意,简直把郭淳的美好展现无遗。
郭淳感觉到她的目光,从书中抬起头对她温柔一笑。
“看得两眼发光,不会是今日才发现为夫的好吧?”
可风冲他嫣然一笑,站起身绕到他身后,搂住他的脖子撒娇。
“哪里?我是觉得夫君竟是一日比一日好,如此下去,可怎么得了?”
郭淳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印下一吻,忽然叹了口气,说道:“若真是这样就好了。我是一日老似一日,反倒是你,越来越显小,以前我比你大六岁,如今竟像是比你大了十多岁。可风,我们会不会越来越相差得多?”
可风跟他说起过,在这里,时间从每个人身上流过,但在可风身上似乎流的特别慢,因此,她生病和受伤就很不容易好,所需要的时间可能是别人的数倍。以此类推,郭淳就想到她也可能会比别人老得慢,也就是说他必将会一天天老去,而她却会青春常驻。
这个认知总是让郭淳心中没底,难免会越想越多。可风多少是明白他的心思的,原来男人也会对青春的逝去感到恐慌。
她转到他的面前,蹲下身,双手放在他腿上与他交握,面对着他正色说道:“有一天我们都会老,我会渐渐长出白发,眼角生出皱纹,嘴角开始下垂,皮肤变得松弛粗糙,到时候,你会嫌弃我么?”
郭淳摇摇头说道:“即使你生了白发,有了皱纹,依旧会对着我笑。对我来说,只要你笑,就是天下最美的。”
可风重重点头,执起他的手,十指紧扣,慢慢说道:“我,也是如此。”
郭淳凝视着她的双眼,慢慢地俯下身来,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辗转。心底满足地叹息,可风,他的妻,生死相依,不离不弃,无论红颜还是白发!
琉璃灯和枝形烛火交相辉映,光影弥漫间,两人目光交缠,呼吸相闻,暖暖微笑,溢满心田。
门外,芽儿敲了敲门,说道:“爷,苌姨娘屋里的芋儿有事要回。”
郭淳扶可风坐下,抬头说道:“让她进来吧。”
门一下子被打开,芋儿急匆匆地进来喊道:“爷,不好了,小少爷病了,姨娘让我过来请爷去看看。”
郭淳皱起眉头,问道:“怎么忽然病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么?”
小丫头偷偷看了可风一眼,回道:“今天小少爷在后院玩的时候,不小心跌进了池水中,所以就……”
郭淳站起身来,厉声问道:“底下人是怎么看的?这么多人还看不住一个孩子?”
芋儿被吓得往门口退了一步,小声道:“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听说是奶娘一个回身儿的时候,小少爷就掉下去了。姨娘本来也不想惊动爷,可是不成想小少爷还是受了惊吓,发了烧,如今正在哭闹不止。”
天气都这么冷了,那么小的孩子掉进水中,如何能不受凉?郭淳披了外衣,一边问道:“这事老太太知道了么?”
“还不知道,只回了二奶奶。”
“嗯,别惊动老太太了,你先下去吧!”
郭淳穿好衣服,对可风说道:“我过去看看,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可风点点头,目送郭淳疾步而去,心里隐隐似有些不踏实。小丫头芋儿在说到孩子跌落池水时为什么要偷偷瞥自己一眼?难道这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后院中,尤其是池塘和树林一带,一直是可风喜欢的地方,阳光好的时候,也曾在那里散步走一走,难道是被有心人看到,想拿来做文章?孩子若不是自己失足掉下去,定然就是被人推下去的,池水虽不深,大冬天里对一个孩子来说也够呛。是谁会对一个孩子下黑手?肯定是嫉妒这个孩子的人!按理来说嫉妒这孩子存在的人不止一个,但最容易让人怀疑的一定就是自己——林可风!
想到这里,可风不由得一阵冷颤。自己刚来不久,孩子就在自己最喜欢呆的地方出事,郭淳对自己的宠爱府里上下人尽皆知,而这个孩子偏偏就是郭淳的儿子,于是,嫉妒、不容、渐渐狠毒、欲除之而后快,一切都顺理成章。
幸好,自己今天并没有去过后院,不然恐怕不好摘清。
可风叫来芽儿,打发她去苌儿那里看看孩子怎么样,严不严重,请没请太医。芽儿这几年跟着绿梅做事,早已锻炼的玲珑圆滑,场面话自然会说,可风对她很是放心。
坐在灯下,重新拿起了书,却再也无法看下去。郭淳刚才脸上有着急切和担心,毕竟是父子天性,血脉相连。再说,那么小的孩子遭了这回罪,谁都会心疼。
挑亮了灯,可风强迫自己看书,不再去想什么。
芽儿回来时带了郭淳的话说:“爷说孩子没什么大事,只是受了惊吓着了凉,太医给开了药,正在煎着,等喝了药就回来,让姑娘早点睡,还让我多给姑娘加条被子。”
芽儿铺好床,转身对可风说道:“天色不早,姑娘就先睡吧,夜里看书,小心明天脸色不好。”
可风笑笑,芽儿帮她卸掉头上的簪子,收拾利落了,又说道:“姑娘别想太多了,爷不会让人欺负咱们的。”
可风点点头,对芽儿说道:“我没事,你也早点睡去吧!”
芽儿出去后,可风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幅幅画面不停地展现,全部都是郭淳和苌儿一起照顾孩子的镜头。
翻身。
他们,也是一家人啊!
再翻身。
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孩子,孩子身上流着他和她的血,也揪着他和她的心。
被子里真冷!可风侧躺着,把自己紧紧蜷缩起来,望着满屋的冷清,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太冷,纵然是再加了一床被子,也不能带来丝毫的暖意。
深夜,郭淳终于回来。
感觉到他上床来,可风闭着眼睛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往身边温暖的身躯依偎了过去。
郭淳无声叹息,揽过她,轻轻说道:“睡吧。”
孩子失足落水的真相很快便弄清楚了。郭淳下令彻查此事,有人回说曾经看到阿曼姨娘急匆匆地从后院过来,算时间应该是小少爷落水前后。出事时在场的奶娘急于推卸自己的责任,也证实在回头的刹那看到树后似有人影闪过,如今仔细想来,确实有些像是阿曼。
面对坐在正堂的郭淳和如月,还有坐在一边的当家奶奶沈绿梅,阿曼慌了神,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最后承认确是自己所做。
郭淳冷冷看了如月一眼,只说既是格格的人,就交给格格处理。
如月看着郭淳佛袖而去的背影,心中暗暗责怪阿曼不争气,却也无法帮她,只好让绿梅依法处置。
绿梅低头看着跪伏在地上哭泣的阿曼,暗自摇头。
阿曼被驱逐出府,绿梅并没有太过苛刻,允许她收拾了一些衣服细软,让她出去之后也好过活。阿曼谢过绿梅,身上早已没了原先的骄狂之气,孤身一人拎了包袱出了郭府大门。
“我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又觉得她也挺可怜的,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绿梅来可风屋里喝茶,说起了阿曼的事情。可风笑笑,举起杯子,透过玻璃看着杯中茶叶渐渐下沉,其上的白毫慢慢溶掉,杯底呈现一片碧绿。手腕轻翻,将水倒掉三分之二,再重新冲入沸水,待得茶叶全部展开,见水色淡绿如玉,茶香清醇,方递给绿梅。
“尝尝看!你家乡的碧螺春。为了这茶,我还特意寻了两个玻璃杯子。”
绿梅接过,放在鼻端轻闻。
“这在我们那里叫做“吓煞人香”,自从圣祖爷南巡路过苏州,品茶后大加赞赏,被列为贡品后,真正采自清明、谷雨时节的碧螺春都被进贡到宫里,在江南反倒很难喝到了。”
可风将第二杯如法炮制,像绿梅一样端起杯子深深吸入茶中清香,确实令人神清气爽,叹道:“果然是“吓煞人香”!真是好茶!”
绿梅慢慢品着茶,又说道:“姐姐,阿曼走前跟我说,她是受了别人言语挑拨,一时气不过,才忍不住下了手,但毕竟是自己做错了事情,怨不得旁人。我看她经了这次事后,倒把以前的气焰收敛了不少。她的话,对咱们也是个提醒,这府里现在人多事杂,保不准谁又做出什么事来,姐姐要多加留心才是。”
可风放下杯子,叹了口气,说道:“阿曼为人骄横跋扈,做事情不用脑子,只怕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不过以她的性子,闹出乱子也是迟早的事。绿梅,这就是我不愿意留在府中的原因。虽然郭淳也在尽力保护我,但毕竟是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太畸形,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心里难免阴暗,由爱生恨,因为在乎滋生出怨气,久了,就会变得面目可憎,就会做出连自己都不敢想象的事情。我,不想让自己变成阿曼那样。”
绿梅默默看着可风,知她始终还是在意郭淳的妻妾,她无法真正地接受那些人,更没有办法与她们相处。或者说,她根本就是从心里抵触和她们在一起。
心中暗暗叹息,谁都有打不开的结,只希望随着时光的流转,她心中的结能够渐渐淡去。
门外响起脚步声,芽儿在门外说道:“姑娘,张姨娘有事来请。”
可风看看绿梅,不知道张氏上门所为何事。
“请她进来吧!”
张氏进屋,见绿梅也在,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与两人见过礼,说道:“不知二奶奶也在,倒打扰了两位的雅兴。”
可风让了坐,并不说话。绿梅见状问道:“张姨娘到姐姐这里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张氏笑道:“是我们大奶奶也摆了茶,想请林姑娘过去坐坐。既然二奶奶也在,不如一起去,格格想必更高兴。”
绿梅看了看可风,便站起身来笑道:“我正想去看看你们奶奶呢!既然有茶喝,那我就和姐姐一起去叨扰了。”
二人随着张氏来到如月处,如月向二人微笑点头,说道:“本来是不愿打扰林姑娘的,但有一位故人很想见你,无奈才打发人过去请你。”
可风皱眉,自己哪有什么故人?
“是谁?”
如月看着她,脸上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绿梅与你也是好姐妹,我就直说了,是我家弟弟想见你。”
“弘普?!”
可风轻声惊叫。自古北口慌乱中那堪堪一刀之后,可风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那一刀不光杀死了小弟,也让可风和郭淳二人经历了生死离别,以及不尽的相思煎熬。这个人,一直是可风在这个时代唯一怀有恨意的人。今天他主动登门要见自己,究竟有何目的?
“他见我做什么?难道是见我没死,还想再补一刀不成?”
“他找你何事,你见了自会知道。放心,他如今不会再伤害你了。”如月淡淡说道。
绿梅被如月拉走,张氏也低头退了出去,只留可风一人独自疑狐。
再见弘普,可风没想到原来自己也可以很平静。
弘普脸上仍是挂着那抹似是而非的笑,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看着可风。可风挺直了身子,扬着头,也静静地打量着他,这个弘普倒是这些人中变化最小的,看上去和几年前没什么区别,依旧令人生厌。
“你找我何事?”
弘普慢慢走近,仔细看看她,然后说道:“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多了。”
可风慢慢向门口转移,以防万一有变,也好逃生。这人有些变态,心口不一,嘴里说着放心,难保不会再补上一刀。
“那好,如今你也看到我了,我活得好好的,就不劳你记挂了。以后我也不想见到你,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找我。”
“可风!”
弘普一把拉住欲夺门而出的可风,说道:“你能好好听我说几句话么?这几年我见不到你,但是一直有话想跟你说,再不说,我怕会来不及了。”
可风回头看看他,他脸上收起了那副要死不死的表情,倒是难得的出现一丝真诚。挣开他的手,点点头,说道:“你说吧,我听着,说完请你赶快离开。”
弘普收回了手,找了张椅子坐下,正色说道:“那年的事情,是我不对。本来我也不这么觉得,这些年郭淳也没放过我,明里暗里跟我过不去,我不怕他,虽然他害我失去很多东西,但他也没有真正胜过我,我依然可以做我的闲散王爷。自从我不再在皇上跟前当差后,每日只在家养病,人一闲下来,没了争强好胜之心,倒是忽然发觉想事情和以前不同了。”
他又看了可风一眼,接着说道:“这几年见不到你,但我很想当面跟你说声对不住,其实与你并无关系,是我非要把他们的帐算在你身上,害你差点送了命。”
可风呆立在屋里,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弘普会说的话吗?他也会反省自己?他是来道歉的?
疑惑地望着弘普,可风迟疑地问道:“你是在向我道歉么?”
“是,我来向你道歉。跟你说了,我心里轻松了许多。”
“你轻松了许多?可是你知道你那一刀要了小弟的命!他还那么年轻,就因为你莫名其妙的仇恨失去了生命!你还能轻松?那谁能把小弟还给我?”
可风感到心底一股怒气冒了出来,尖叫着一步步走向前,指着弘普逼问道:“你道歉可以换回小弟的性命么?能么?”
相比可风的激动,弘普却冷然不动,只是看着她慢慢说道:“这样的性命我欠得多了,何止这一条?”
他轻轻把可风的手拨开,慢慢站起身来。
“我只是觉得有愧于你,你不能谅解也没关系,我道歉,只求心安。”
可风有一瞬间的震动,抬眼望着弘普,觉得此人确实与以前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