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三十章(1 / 1)
可风醒来,觉得手被人紧紧地握着。睁开眼,看到郭淳坐在床前,正痴痴地望着她。
真好!这种醒来就被幸福盈满心房的感觉真好!
她微笑,笑容里带着安然的喜悦。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数年的变化在清晨的明朗中,无所遮拦地显现出来。他两颊深陷,如刀的下巴,新生的胡茬略略扎手。她的手向上攀爬,抚着他眼角的细纹,心中一阵酸疼。
自离开,对于自己来说,只有短短半年时间,都已经饱尝相思之苦,而他,却是整整三年的离别,他是如何度过这一千多个日夜的?又是如何打发这相思的煎熬的?
爱入骨,思成灰。
眼泪在笑容里滑落,郭淳!郭淳!我一定用我余生所有的时间来陪伴你,补偿你!
郭淳拉下脸上的手,握在双手中,与她无声凝望。良久,一抹笑容浮上唇畔,嘴角两侧带着两道深深的笑纹,竟然为他平添无限魅力。
一整夜,他不敢睡去,怕醒来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境。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曾松开,天蒙蒙亮,光线透入窗子,他便坐起身,贪恋地看着熟睡中的可风。
三年过去了,她竟然一点都没变!美好的肌肤,如画的眉目,酣睡中微微上翘的唇瓣,淡淡的粉色,如最柔嫩的花蕊一般。撩开她右手衣袖,光滑的手臂上只留了淡淡的伤痕,几不可见。
他满足而欣慰地叹口气,可风!她真的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你回来了。”他说道,声音里有着微微的低哑。
“是的,我回来了,从此再也不走了。”
“你身体可大好了?”
“嗯,早就好了。”
“你跑回来,若再生病怎么办?”这才是他最担心地问题。
可风沉思良久,拥着被子坐了起来,有些讨好地看着他,却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保证我会很小心,尽量不生病不受伤。”
郭淳皱眉,正要开口,却被可风抢了先。
“郭淳,是我想回来的,我想你,也想绿梅、郭澄、永璜,想念这里的每一个人。我回去了,回到我的世界,回到父母身边,努力地适应着那个社会,可是,那里没有你,我发现那已经不再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在这里,在有你的地方。不管将来会怎样,我只想留在你身边,陪着你,伴着你,我,心甘情愿。”
他望着她,眼框发热,想开口,却嘴角微颤,不听使唤。他是一个男人,在离别时不曾落泪,在三年的相思欲狂中也不曾落泪,却在重逢后,在她的面前,泪,终于落下。
她胡乱擦去自己脸上的眼泪,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接着说道:“郭淳,以前总是你为我做着做那,而我却什么也没有为你做过,现在就让我留在你身边,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
他深深叹息,隔了被子把她拥在怀里,轻吻着她耳边的碎发,闭上眼睛,喃喃说道:“有你在身边,就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恩赐,我再无所求,只愿你从此无病无灾,健康平安......”
郭淳陪着可风在见心斋整整三天。三天里,哭哭笑笑,两相凝望,似要把三年的时光都补回来。
三天后,郭淳下山,阿杰带了苁儿和孩子前来陪伴可风。
苁儿已是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的母亲,身形略显丰腴,脸也越发的圆了,只有一双眼睛一如从前那般明亮。可风抱着他们的小女儿,望着苁儿直点头,看样子,阿杰确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因为苁儿是幸福的。
可风在山上安顿了下来,每日里只是和苁儿一起闲聊逗弄孩子,去小厨房和厨娘一起做好饭,等待郭淳回来。郭淳早上下山,黄昏之前赶回来,有时晚了,但也定在深夜归来,从不曾将可风一人独自撇在山上过夜。闲暇时便留在山上,带着可风山前山后都游遍,在那漫山红叶绚烂中,两人相视而笑,将最美的秋色尽藏于心中。
想起那块已经失去功效的宝石,可风曾拉着郭淳爬到半山腰,去永安寺拜访苦慈大师。却被方丈告知,苦慈大师早于三年前带着华清南下去了江浙一带,多年来并不曾有消息传来,如今大师在哪儿,却是云深不知处了。
可风站在殿后空落落的小屋前,心下暗暗叹息,苦慈大师修为高深,怕是早已洞悉自己的来去与因果。当年送走自己后,大师便离开了这里,似乎早已知道自己还会回来,他避而不见,想是机缘已尽吧!
转眼秋天已过,初冬来临。山上成片成簇的红叶渐渐消失,唯留苍松翠柏依然如故。
这日,郭淳回到见心斋,可风上前接过他的顶戴,帮他卸下朝服,见他脸上似有倦色,就让他坐下,替他揉捏肩颈。顺手拨过他垂在背后的发辫,明亮的光线下,却发现辫子里居然有缕缕白发纠缠其中。
她抚过丝丝银白,手轻颤,他才三十五岁啊!离开时,他风华正茂,屈指三年,就已华发早生,她不在的这三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难道真是红泪阑干,相思寸寸已成灰?
“怎么了?”
郭淳打断她心底的感慨。
“你有白发了。”她语气里带着淡淡忧伤。
他回过身,看着她,微微笑道:“是啊!有白发了。你不会嫌我老了吧?”
她笑,俯身在他眉间轻落一吻。
“你可要小心了,仔细保护好自己,不然你老了,我可不要你!”
他一把搂住她,咬牙说道:“小妖精,你敢不要我,看我怎么惩罚你!”
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她被困在他的双臂之间,无处可躲,只好承受。
直到无力抵抗,无法呼吸,他才放开了她。看着怀里的她双颊酡红,娇喘吁吁,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柔嫩,光滑,仿佛触手即化。
“这几年,我老了很多,而你,却还是初见那般,好像一点都没变。可风,你究竟几岁?”
她望着他,慢慢说道:“我几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到这里那天起,我便会与你一同一天一天慢慢变老,所以,等你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儿,我就是牙齿掉光的老太太,谁也不可能永远二十五岁,不是么?”
他也望着她,微笑。
是啊!同她一起慢慢变老,想一想,是件很好的事儿。
“可风,山上风硬,不适合过冬。你的身体折腾不起,你随我下山吧!”
“小院不是被绿梅另作他用了么?腾出来了?”
“这一两日,绿梅就要回来了。过些日子就是母亲大寿,我想让你进府里住,你可愿意?”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她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没说话,只是望着他。
“还记得你走时,绿梅送的那件大红嫁衣么?可风,你是我拜过天地的妻,我不想让你总是委屈在外面,我要你堂堂正正地回到府里,堂堂正正地和我一起给母亲过寿。”
妻?!可是你府里还有一位妻摆在那里,又该怎么算?可风心下苦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经历了一番离别后,可风已不再是原先的性子,她明白郭淳的心思,虽然这么做未必妥当,却也是他珍重自己的表现。他不想让她永远处于见不得人的位置,他愿意和她站在一起,在亲人面前,在天下人面前,他想昭告她才是他真正的、唯一的妻子。
只是,现实永远都不会如人所愿,再美好,都是打了折扣的甜水,剥掉羽衣的天使。其实自从可风决定和郭淳在一起,就接受了事实,不再奢望更多,这次能够回到他身边,更是心中满足,不作他想。只有郭淳心里放不下最初的愿望,总觉得该给予她的,却亏欠了她,总在想办法补偿。
“郭淳,我可以陪你回去给老太太过寿,但是,你要答应我,这事一过,我马上搬到小院去住。”
郭淳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她。
下山后,可风随着郭淳进了尚书府。
绿梅已经回到京城,和郭澄两人在门口等候。可风一下车,便看到绿梅冲了过来,紧握住她的双手,含泪叫道:“姐姐……”
两人含泪相拥,分开,可风开始大量眼前的美人。绿梅虽换了装扮,却依然是一身白衣,简洁,却不失气度。原先做姑娘时厚厚的刘海不见了,露出了光洁而饱满的额头,一双剪水瞳眸莹然流转,却比以前更多了几许沉稳与大气。
“姐姐,真的是你回来了么?真是太好了!”
可风握着她的手,就是这双手,每日夜里一针一线为自己缝制了那件绝美的嫁衣。
她笑着摇头,忽然感觉有他们在身边,心中无比欣慰。
“是啊是啊!是我回来了,我又看到你了,再不用望着你做的衣服止渴了。”
可风一边擦着腮边的眼泪,一边笑着,又转头对郭澄说:“不过,我们绿梅越来越漂亮了,郭澄,你功不可没!”
郭澄微笑,说道:“快进去吧!老太太正等着呢!”
可风的视线从郭澄身上转到那高门之上的牌匾,蓝底金字,尚书府。
这里才是他的家,这里有他的母亲,他的兄弟,他的妻妾。
自从这里搬走后,就再也没有进去过,这府邸,这深宅大院,也曾经是她住过的地方,曾经很熟悉,很亲切。在这里,初遇郭淳,与他相爱,也是在这里,黯然神伤,独自离开。
如今,她站在大门前,看着阳光下闪闪生辉的匾额,发现自己还是不够勇敢。
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吗?不是已经接受现实了吗?不是已经多少遍告诉自己,因为爱他,就要接受他的一切吗?为何现在却又没有勇气跨过这道门槛?不能坦然去面对里面的人和事?难道真的就那样逃避着,躲闪着,把自己藏起来度过一辈子的时间吗?
不,那不是林可风想要的生活,她离开自己的世界,来到这里,不是来偷偷摸摸,委曲求全的,而是为了真实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情感。
回到他身边,不求更多,只要和他站在一起,光风霁月,天经地义。
手被一片温热紧紧握住,转头,看到郭淳站在身边。他微低了头看着她,眼中是不尽的温柔和希翼,他的手,温暖而坚定,包裹着她微凉的手,传递给她热和力量。
她对他微微一笑,他轻点头,拉着她的手,当先跨步迈上台阶,穿过迎候在门口的管家和仆从,进门而去。
可风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来之前就已经做了很多遍心里建设,甚至一一想好了应对方法,可是,当她一进屋,就看到老太太身边环绕了一群女人时,就脚步微滞,心中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郭淳觉察她的反应,手中微微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她抬头,跟着他走向老太太面前,如月格格端坐在郭母左下首,身后依然站着张氏和阿曼,她身着红衣,头梳两把头,一支硕大金边牡丹颤微微地插在中央,两侧流苏低垂,掩去脸上神色,却不掩她尊贵高傲之气。
她身后的张氏低眉顺目,阿曼却将不屑和得意统统揉在眼中,挑衅地看着可风。
可风握着郭淳的手,冲阿曼无声一笑,从容地掠过她,将视线投在郭母身上。
绿梅上前说道:“老太太,可风姐姐回来了,她看你来了。”
可风上前见礼,郭母伸手向前,可风忙把手递过去,让她拉着自己。
“可风啊!你可算回来了。听说你身子不好,回南边养病去了,如今可全好了?”
可风笑道:“老太太放心,已经好了,这次回来可巧赶上老太太过寿,正琢磨送什么贺礼给您呢!”
郭母摸着她的手,慢慢说道:“回来就好,省的淳儿老是惦记你。这回就留在府中,好生调理一下身体吧!”
可风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一边的如月说道:“老太太说的极是,当初可风妹妹受伤,我就说要接她回来养伤,妹妹不肯。”
如月微微转头看着可风,流苏在颊边轻晃。她抿嘴笑着对可风说道:“这回老太太也说话了,想必妹妹不会再推辞了吧?”
可风只笑不语,静静看着如月。
如月又慢慢说道:“家里姐妹多了,也热闹些,这日子过起来也更有意思,你说呢?苌儿妹妹!”
“姐姐说的是。”苌儿柔声回答。
可风顺着声音,将目光移向郭母右手边。
苌儿就站在芝儿旁边,只见她依然是细高挑的身材,依然是一副柔顺的模样,只是手中却抱了一名不到一岁的孩子,而那孩子,正睁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张着白嫩嫩的小手,向着郭淳呀呀叫道:“爹……爹……”
一瞬间,可风只觉得心不停地往下坠去,直掉到一片冰寒之中。
是,郭淳已经快要四十,他怎么可能没有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中国几千的年思想侵染,面对母亲,他怎么可能不要孩子?自己一走经年,能否回来,谁也不知,他有什么理由不可以有孩子?退一千步想,即便回来,自己的身体在这里能不能生育,恐怕也是个问题,既然他已有孩子,岂不是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她一遍遍为他寻找理由,为自己做心里建树。道理谁都明白,郭淳的处境她也能理解,只是却依然止不住心里一径泛出来的酸涩和痛楚。她仓惶地望向郭淳,却见郭淳紧张地看着自己,眼中居然也是同样的仓惶与不安。
可风在心底暗叹一声,无奈地闭了下双眼。
她闭了眼睛,脸色越发惨白。郭淳心中疼痛,多日不见孩子,都不知道孩子已经开始学说话,更没想到孩子叫的第一声爹爹居然让他平生少有的心神大乱!
郭澄和绿梅亦是同样紧张,看看可风,又看看郭淳,一时谁也不知该怎样打破眼前的僵局。
郭淳略定了定心神,眼角余光撇过如月三人,微哼了一声,唤过奶娘将孩子带了下去。他上前牵住可风的手,两人并肩站在堂前,他环视一周,慢慢开口说道:“可风这次回府,是来给母亲祝寿的。这段时日,她还住在我原来的书房之中,生活起居一律按照原来的标准,除绿梅外,他人不得打扰。”
众人俯首称是,绿梅赶忙笑道:“我这就让人把屋子收拾出来。只是大哥,今晚可不可以把姐姐让给我?我有好多话要和姐姐说呢!”
郭淳看看可风,见她神色稍有恢复,便对绿梅笑道:“只要二弟愿意,我自然也不反对,但是只此一晚,下不为例!”
众人应声而笑,如月把手上的茶杯放几上,抽出手帕,轻按了下嘴角。阿曼的眼中似着了火,狠狠地瞪着可风,张氏依旧低着头,却在无人可以看到的角度,紧紧地咬住了牙。
苌儿也随着大家轻声笑着,她和她们不一样,她有儿子,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而她们什么都没有,又怎能和她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