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六章(1 / 1)
逆着头顶的日光,郭淳疾步走了进来,高大伟岸,龙行虎步。
可风暗笑,原来被众多女人争抢的男人确会光芒四射,魅力非凡。
郭淳径直走到可风面前,看了看她的脸色,又轻轻执起她受了伤的手臂仔细检查一遍,才松了口气。转头扫视了一圈,冰冷的目光掠过垂首静立的张氏和一脸不甘不忿的阿曼,落在了如月身上。
“怎么回事?你们到这里做什么?”
如月上前笑道:“原是来瞧瞧妹妹的伤势,看看妹妹要是愿意,就接回府里养伤。这里地方太小,怕委屈了妹妹。”
郭淳根本不领情,只冷冷说道:“格格只管管好府里的事情就行,这里不用你操心。”
如月倒也不甚在意,说道:“既然爷如此说,我就记下了。”
郭淳又看向阿曼问道:“刚才是谁在大声吵闹?”
阿曼见了郭淳,不由有些胆怯,努努嘴,没敢说什么。一旁张氏上前微微施礼说道:“回爷的话,并不曾吵闹,想是小丫头失手打翻了茶杯,惊动了爷。”
张氏自来了以后,就站在如月身后,低眉顺眼,始终不曾开过口,如今一开口,可风就发现这个女子要比阿曼厉害多了。仔细看去,见张氏个子虽不及阿曼高挑,却也玲珑有致,皮肤白皙,眉眼间不卑不亢,显得很是沉着。
阿曼终是不服气,指着可风小声说道:“爷,她刚打了我。”
郭淳看了看她,又回身看了看可风,嘴角竟微微挑了一丝笑意出来。末了,收起笑容,转身对芽儿说道:“芽儿,今后若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必你们姑娘动手,你可直接带人打出去。”
芽儿大声答应着,阿曼脸上已是青白一片,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把求助的目光向如月投去。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就不打扰妹妹休息了,我们都回吧!”如月说着又凑近可风,低声笑道:“我弟弟虽伤了你,但也很记挂你的伤势。我这一趟,也是受了他的请托才来的。”
抬头看到郭淳眼中闪过一抹不豫之色,如月咯咯轻笑,带着众人鱼贯而去。
这件事之后,可风仔细想过,也不无担忧地问过,就这样把皇上指婚的格格摆在家里,是否合适。郭淳却笑笑,告诉她不要瞎想,皇上只是要这层姻亲关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臣子关起门来如何过日子,皇上可就管不了了。想想也是,皇上是谁?日理万机的人,每天有多少国家大事要操心,哪有时间管这些?于是便在郭淳的悉心照顾下,安心养伤,谁知多日过去,手臂上的伤口竟不见丝毫的好转,反而愈演愈烈,因为迟迟不见愈合,虽每天都换药清洗,伤口还是感染了。
一天夜里,可风迷迷糊糊觉得难受,伸手推了推睡在身边的人,喃喃说道:“郭淳,我要喝水。”
郭淳起身取了水来,扶她靠坐在床头,映着一旁的烛火,见她两颊火红,伸手一探额头,只觉入手似火炭一般烫。急忙喂她喝下杯中温水,又连夜找来了太医。
可风知道是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烧,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但这里既没有抗生素,也没有头孢之类的消炎药,只好就着郭淳的手喝了一碗退烧药,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从那日起,可风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总是好两天坏两天,喝过药退了烧,却是治标不治本,过两天便又发作起来。手臂上的伤,用尽了好药,就是不见长合,请过多少位太医,均都束手无策。
这日,因为发烧时出了汗,可风觉得身上粘糊糊的,便让人烧好了水,芽儿伺候着洗了澡,回屋见郭淳在灯下捧了一本医书在看,光线打在他专注的脸上,只有眉头越拧越紧。
可风走过去,轻轻抽走他手中的书,伸手抚了抚他皱着的眉心,冲他笑了笑。
郭淳看着她呆愣了片刻,起身拿了块干毛巾,一边帮她擦头发,一边低声说道:“怎么不把头发擦干再出来,受了凉,又不好了。”
可风柔声说道:“你别太担心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在我们那里,这点伤不算什么,只要输一瓶液就好了。”
郭淳听到这里,不由停住了手,琢磨着她的话。可风觉察了他的停顿,扭头问道:“怎么啦?”
郭淳摇摇头,继续手中的动作,问道:“你以前受过伤么?”
“我小时候骑车也摔过,腿上缝了好几针,很快就长好了,也不知道这次怎么回事,难道是我年纪大了,皮肤愈合能力也下降了?”
郭淳笑道:“你才多大?就说这样的话!”
可风也笑笑,没再说话。心中却想,自来到这里后,身体确实不如从前了,一旦生病就很难好,要比别人多用几倍的时间来恢复。这次受伤也是这样,可见还是身体与这里有某些不合适的地方,只是找不到答案,说了也是无益,更不想让郭淳担忧,所以从没提起过。
郭淳扔下毛巾,拢指成梳,轻轻捋顺她的长发,一下一下,动作缓慢轻柔。忽又展开双臂拥住可风日渐消瘦的肩膀,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心中翻滚着太医所说的话。
“林姑娘这伤总也不见好,再这么烧下去恐有伤心肺,必不久矣。以往遇见这样情况,还可以考虑截去伤臂,切除根源,只是她的情况极为少见,就怕截肢处亦不能长合,反倒更为严重,此路怕是也行不通啊!”
郭淳心中着实害怕,怕就这样永远失去可风,他甚至不敢想象她就这样虚弱下去,直到再不能继续。近来发烧时她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像这样能起床行走竟是很不易了。想起她从前偶感风寒,也是缠绵反复,迟迟不能好,但总归还是能好。开始时,不免也存了侥幸心,总盼能和以前一样多花些时日,养好这次的伤,不成想如今竟然是山穷水尽,再无法可施了。
可风不知他心中思绪翻滚,只是静静靠在他的身上,大而黑的眼睛像是两泓清深的秋水,唇边泛起一朵恬淡的笑容,苍白的脸静谧的神情,宛若暗夜中的悄然无声的白莲。
郭淳心中叹息,唇轻轻落在她的眉间,轻柔的如同花瓣飘落。手上却是再度用力抱紧了她,纵然是万分的不舍,也不能眼看着她这样死去。若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也只有最后一条路可以一试了。
离开两天后,郭淳又出现在可风的病榻前。
可风刚喝过药,靠在床上听绿梅说着云裳轩的事情。绿梅近来也瘦了,厚厚的刘海下,一双若水的黑眸越大了。可风把自己的工作都交给了她,而她本就有绣坊要打理,还要分出精力照顾远在江南的生意,已经很忙了。不过这小妮子最近脸色红润,眉眼间总有说不出的喜意,想是郭澄有所表示,看来两人是好事近了。
说起好事,可风不由想起了苁儿,昨日她来探病,身子已经越发笨重,当她伸手抚摸自己的肚子时,圆圆的小脸上充满了母性的温柔与满足,看上去竟有一种动人的美丽。
可风嘴角露出笑意,心里却觉得酸涩,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等到这些即将到来的好事,还能不能够再分享他们的喜悦。
郭淳掀帘进来时,正值黄昏,西边天空有大片的火烧云,如火如荼般的绚烂。
可风在他进来的刹那看到门口天光乍现,光华中郭淳的身影有些模糊不清,待得近前,却见他的脸上也见消瘦,表情淡淡的,双眼紧盯着自己,眼中有如火的灼痛,还有些微的安慰。
可风略微扬眉,不明白他的眼中怎么会有如此复杂的神色。
郭淳凝望着她,良久,他抬起手,手中提的赫然就是可风来时所带的旅行包。
这个包,自从樱桃沟回来之后,可风就再也没见过,因为当时身体不好,又觉得反正也回不去,包里的东西在这里也没有用,就没太往心里去。后来搬家时想起来,也曾问过,芽儿说不清楚,要问过苁儿才知道,却不想原来一直在郭淳的手里。
“去年你在樱桃沟昏迷不醒,回来我便把你的东西拿走藏了起来。没有了来自天上的衣服,仙女就只好留在人间了,不是么?”
郭淳冲她笑了笑,笑容里分明是艰难和苦涩。
“如今我把它拿出来给你,是因为,你可以回去了。”
车声粼粼,马车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西行。可风靠在郭淳身上闭目养神,郭淳揽了她的肩膀,静静看着她,一路无话。
原来,郭淳去永安寺找了苦慈大师。当日,可风与苦慈大师一番交谈,郭淳虽未插话,但当时就觉得苦慈大师所言不尽详实,定还是知道什么而不肯说出来。他也乐得苦慈装糊涂,不肯出手帮助可风回去,所以也不曾开口点破。
如今已是走投无路,前日听得可风说在他们的那个世界里,这点伤病根本不算什么,心下一动,便想起了苦慈大师。当即决定,若苦慈大师果真有办法,那就忍痛送可风归去。
郭淳向来行事不肯拖泥带水,第二天即上山找到了苦慈,却不想苦慈一口拒绝。但只要有一丝希望,郭淳哪肯轻易放弃?阐明情形,又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苦苦相求。在寺中等了一夜,第二天苦慈终于答应送可风回去,但要求她前来寺中一趟,面授机宜。
可风在郭淳的扶持下,站在了山门外。放眼望去,香山又是一片肃杀萧索,连去年那半片枯红都不复再现。唯一不变的却是山风依然凛冽,郭淳再次帮她拢好了斗篷,整理好狐皮手筒,拥着她进了寺。
苦慈大师依然在殿后那间昏暗的屋子里垂眸静坐,手中拿了手镯似的东西仔细抚摸。良久,方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可风,把手中的镯子递给了她。可风迟疑着接过,不解地看向苦慈。
“这件法物乃我师祖相传,不知已有多少年。据传,这法物蕴含着一种神秘的力量,但是无人见识过这种力量为何物。历代师父们穷其一生也无法参透其中的玄机,到了老衲这一代,原以为就这样虚耗一生时光,毫无所获,却不想,有一天黄昏的时候,此物忽然大放光彩,满室的光芒,耀眼夺目,直让人不能观望。而那一天,正是施主你到来的那一天。”
可风无比惊讶,难道自己的穿越就与手中这小小手镯样的东西有关系?她把镯子举到窗前光线明亮的地方细看,深灰色的环状物体有大约三厘米宽,材质有些像是现代的合金,朝外的一面嵌着一块椭圆形的紫色宝石,折射着光线,紫幽幽的,似是能把人目光吸到里面。
可风手轻转,怎么看也像是现代工艺制作出来的装饰品。仍是将不解地目光投向苦慈大师。
大师微笑道:“施主再仔细看看那块宝石。”
那宝石无棱无角,圆润光滑,只是细看会发现宝石深处有一条细细的小裂纹。再仔细看,可风忽然发现这块宝石竟不知是怎样镶嵌进去的,四周毫无缝隙和痕迹,与那环状物浑然一体,就像天生长成一样。即便是现代工艺,似乎也不能达到如此水平,更何况是从久远以前传下来的东西!
“这宝石原本并没有裂纹,从那日大放光芒后,就如此了。那时,我正是居于十方普觉寺,离施主到来的地方只有一里之遥。”
普觉寺,就是现代位于植物园内的卧佛寺,距离樱桃沟确实很近。
“大师真的相信我来到这里与此物有关系?”
苦慈微微笑着说道:“去年冬月,施主来此,一进此屋便盯着老衲手中的法物,想是此物与你有缘,今日就赠与施主,希望能够帮到你。”
可风道谢,将它戴在手腕上,只觉腕间一片沁凉,心中很是犹疑,这到底是一件什么东西?难道这东西有某种力量,能够影响时间的排列而左右自己的来去?
“老衲曾仔细推算过,那日癸酉之时,日月交辉,破日,煞东,不宜远行。两天后,也就是后日,林施主可带着此物于旁晚之前到达那个山谷,自能回到你所来之处。”
可风起身,朝苦慈大师盈盈一拜。
“多谢大师相助,令可风能够拨云见日,找到来去的原因。”
苦慈摆手,说道:“门外那位郭施主,其诚心足可感动天地。这法物的法力不知有几何,自从出现裂纹后,其色泽已不若从前,恐再次使用后,裂纹会加大,色泽也会更淡,不知究竟还能使用几次。施主的身体已经不易在此地久留,到底是去是留,还望施主想清楚。”
可风点头,再向大师深深一拜,推门出了屋子。
郭淳见她出来,忙迎上去扶住她。华清本在外面陪着郭淳,也上前来问道:“林姑娘,你真的要走了么?”
可风笑笑,没有回答,只说道:“多谢先生和大师帮忙,可风永不会忘记两位的恩德。”
华清也笑道:“我已听师父说过了。林姑娘,无论走是不走,华清都希望你的身体能好起来。”
可风微笑,向华清微施一礼,和郭淳走出了永安寺。
郭淳一直紧握着她的手,两人谁也没说话,往山下走去。
冬天的山里空荡寂静,入眼全是枯黄。可风自病后,身体虚弱,走了一段便觉得有些累。郭淳从她衣襟上抽出手帕,擦去她额头的汗滴,又把双手呵热,捂了捂她冰凉的脸颊,转身弯腰,说道:“上来,我背你。”
郭淳的肩膀很宽,整个背部显得很结实,他有一双修长的腿,微微叉开了稳稳地站在那里,即便是弯了腰,也是如此伟岸不群!可风看着眼前这个为自己俯身的男人,眼眶一热,心中生出万般不舍。
爬上他宽厚的背,两手绕过他的脖子,搭在他胸前,把脸埋在他身后的棉袍中,偷偷吸取他的温暖。
空山寂寂,偶尔一两声鸟鸣划过阴霾的天空,落向树林深处。林木掩映间,郭淳背着可风缓缓走着。低头看到她腕上的手镯,问道:“可风,手上的镯子是苦慈大师给的么?”
“嗯,好看么?”
她的声音从他背后闷闷地飘过来。
他顿了下,又接着向前走去。
“好看。”
她却忽然抬起头,向远处张望,在他耳边问道:“郭淳,你们栽的黄栌树在哪里啊!我怎么一棵都没看到?”
“今年春天栽的大都在后山,行宫这边比较少。”
“不知道秋天的时候叶子有没有红,也忘记过来看看了。”
“如今树还小,数量也不够,还不能达到你所说的那样。”
“郭淳,明年,你还会继续栽么?”
“会,会一直栽,直到这里成为最美的秋天。”
可风看着郭淳的侧脸,笑着说道:“那好,到时候我们就一起来看红叶,不准借故推脱啊!多忙都要来。听到没有?”
郭淳扭头看看她,眼中流过浅浅的忧伤,很快便换上淡淡的微笑,轻声说道:“好,每年秋天我都会等你来。”
可风贪恋地看着那抹微笑,忽然间想大哭一场。
“郭淳,我可不可以不走?”
他猛然停住脚步,心里像被揪住了一样难受。耳边山风呜咽,空旷的山里瞬间变得天长路远,两人蜷缩在小小角落里,无助的就像被命运遗弃的孩子。
摇摇头,喃喃叫道:“可风……”
可风两手在他颈前交叉,用力抱住他,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肩膀上,迅速地渗入棉衣中。
郭淳不敢回头去看可风的脸,只好望向前方,低声说道:“可风,你先回去治病,等好了,你再回来,我会一直等你,一直等你。好么?”
可风点点头,过了半响,才小声说道:“我们回家吧!”
郭淳怕她会冷,迈开步子朝山下走去。可风继续窝在他的背后,想着苦慈大师说的话:“门外那位郭施主,其诚心足可感动天地。到底是去是留,还望施主想清楚。”
心中忽然想起一首曲子,是根据严蕊的卜算子谱成的黄梅调,小时候听了,觉得最动人的就是最后两句:去也终须去,留也如何留?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