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1 / 1)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卜算子——严蕊
若能归去!若能归去!可惜归不去。
好在,还有这小小院落可安身。
自从和绿梅搬来这里后,小院一共来过三位客人。
永璜的府邸离此不远,刚搬过来时,他就送来大堆的物资用品,其后便隔三岔五前来拜访,并且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郭澄每日忙完生意,都会来小院坐一会儿,有时候会陪可风和绿梅用完晚饭再回去。
可风知道他们是在担心她,怕她不开心,她也就如常地随他们一起工作,吃饭,说话和散步。
最后的一位客人,却是个不太受欢迎的人。
谁也没想到弘普会登门造访。他进来的时候,可风眯着眼睛看着他,不知他是何用意。弘普却四下打量着可风的新居,面露不屑之色。
“这么小的房子也能住人?林可风,你居然沦落到如此地步!”
可风知他存心挑衅,笑笑并未答言。
“再过几日,便是姐姐和郭淳的大喜之日了,你定是为他们准备了份好礼吧?”
不得不承认,这厮嘴巴确实恶毒。可风静静看着他一脸得意地轻笑,按下心中恼怒,只是慢慢开口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弘普走近她,嘴角的笑意越发得意。
“你猜到了?呵呵,不错,是我做的。我向皇上出的主意,告诉他郭淳对姐姐情深意重,念念不忘,一直不肯再娶,请求皇上褒奖如此不忘发妻之人。我还告诉皇上阿玛收养一名义女,长得与姐姐颇为相似,不如成全了郭淳一片思妻之心。我甚至还建议皇上下一道圣旨给郭淳,不然以他对姐姐的深情,定然不肯另娶。怎样?我做的你可还满意?”
原来是你把所有的后路都堵死,让郭淳退无可退,让自己去无可去。
“世子如此煞费苦心,到底为了什么?”
弘普抿紧了薄唇,狭长的眼睛暗流涌动.
“为什么?为了不想让郭淳好过,而你却爱上了他;为了他当年抛弃姐姐,而今居然想着要娶你;还为了我姐姐,她不能孤老终生,她想回到郭淳身边,她还喜欢他。”
可风再也无法忍耐,“噌”的一下站起来,喊道:“你这是什么强盗逻辑?她喜欢他,当年为什么还放弃他随别人走了?喜欢他,为什么还那样伤害他?喜欢他,为什么还回来打扰他已经平静的生活?如果这就是喜欢,那这种喜欢也未免太过自私了吧?”
弘普挑眉看着她,慢慢地那抹似笑非笑的讥讽又浮上嘴角。
“林可风,你不会以为没有我,没有我姐姐,你就会顺利嫁给郭淳了吧?哈哈!没想到让这么多人青睐有加的你居然如此天真!难道你没想过皇上为何会听我的话么?那是因为皇上他自己本就想这么做,我不过是在推波助澜而已。”
见可风脸上的不明之色,有好心地接着解释。
“郭淳自回京后,短短一年时间,为朝廷做了多少事?官职一升再升,还身兼数职,如此人才,皇上怎肯不用?只是皇上不会用一匹会脱缰的野马来为自己效力,必会为他套上缰绳才能安心。而与皇家的姻亲,就是最牢固的绳子。这场亲事,皇上与我,各有所取罢了。”
时至今日,可风想起弘普的那番话,依旧感到全然的无力。
更让她无力的还有一人,那就是郭澄。
那是郭淳就要成亲的两天前,那个安静的午后,也是在这湖边,可风独坐在垂柳树下,黯然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身后不远处,郭澄已凝望良久。
初秋的阳光舒懒地铺洒在水面上,净水无声,只有光影一点一点地摇晃不已,从郭澄的角度看去,岸边烟柳堆砌,几乎要把一身淡绿衣衫的女子湮没了去。
不知怎么的,郭澄忽然想起了樱桃沟的那个午后。那个淡淡的身影出现在谷中,似近似远,似真似幻,就如眼前这样。
他站在后面轻轻叫她,她回头,冲他淡笑,他忽然感到心痛。
在她身边坐下,伸长了腿,靠在身后柳树粗大的树干上,沐浴着秋阳,他也像她一样微眯着眼睛看着湖水上的波光。
“可风,还记得你刚来这里么?那天,我看到你的时候,斜阳徐徐照在你身上,让你显得很不真实,我几乎认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可风扭头看着郭澄,他凝视着面前的湖水,年轻光洁的额头和挺直的鼻梁勾勒出一条非常干净利落的曲线。
“记得啊!我看到你,还以为你在拍戏呢!当时还想这小伙子太漂亮了,肯定能红。真快啊!一晃我们认识都一年多了。”
郭澄没有接话,过了会儿又慢慢说道:“那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只是想这莫不就是仙女降临?当时你看着我,眼神丝毫不回避,你向我伸出手,坐在我的马上回头冲我笑。你不知道你的笑容在那样的黄昏里有多吸引人,我看着你,只觉得不舍移开视线。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保护你,用我的双臂牢牢护住你。你向我求助的时候,我立刻就答应了你,因为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愿望。”
“郭澄......”
“我把你带回了家,希望能够帮到你,让你安心住下,从长计议。我以为我终于等来了我的仙女,却不想我只是把你牵引到大哥身旁而已。”
淡淡笑了笑,他转过头,静静看着可风。
“本来,你和大哥若好好的,这番话我不会说出一个字来,可是如今大哥就要成婚,不管他怎么不愿意,皇上的旨意也无法抗拒。可风,我只问你,你可愿和我在一起?”
可风望着郭澄,静默良久,方说道:“郭澄,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再继续呆在这里?”
看郭澄张口欲反驳,她又接着说道:“我记得当初是请你们暂时收留我的,一是因为我不知道能否回去,二是因为我不想永远依附于谁。后来,我找不到回家的路,郭淳他又不许我离开郭府,直到你从苏州回来,让我和你合股做事情,让我也有了经济来源。我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其实只有两个,郭淳给了我感情上的留恋,而你给了我存在的根本和尊严。如今,郭淳要和别人成亲了,与我也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他已经不再是我留下的理由。我只剩下你和绿梅了,我们是朋友,也是伙伴,我们共同经营一份事业,也共同享受着这份事业。现在,和大家的这份情谊还有云裳轩的生意就是我唯一留在这里的理由,如果你不想让我走,不想让我失去呆下去的理由,刚才那番话,就再也不要提了,好么?”
郭澄一直看着她,不动也不说话,眼里映着满湖的波光,淋漓流转,似是把所有心事都敛去,让人看不出他的心绪。可风微微叹气,他的眼睛与郭淳多么相似,望过去,总是有一种让人沉溺其中的魔力。
“其实,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热诚,能干,做事周到,又肯为别人着想,就像是初春的阳光,在你身旁,感觉温暖,明朗,但又不会被灼伤,很舒服。我喜欢和你做朋友,郭澄,我一直都当你是我最亲的亲人。”
心上飘过淡淡的失落,郭澄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站起身,冲她微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听到可风在身后唤他,回头望去,见可风站在岸边看着自己,身后碧湖清波,闪耀万点金芒,衬得她明眸皓首,绿衫翩然,愈发像是洛神水仙。
“郭澄,对不起。”
郭澄缓缓摇头,回身继续走去,脚下微微踉跄,似是被小路中的鹅卵石绊了一下。
可风看着郭澄走远,一时不能回神。从来到古代的第二天开始,她的心思就被郭淳占去了多半,却从没想过郭澄会对自己存了这样的念想。郭澄和永璜不同,说到底,永璜只是个不满双十的少年,对自己有喜欢,有欣赏,但只是朋友间的关照,所以,可风可以拒绝他的帮助而心里毫无负担。郭澄不同,从他的话里可风可以看到他是真的用了心,真的有所希求。
可风深深叹口气,拒绝他,对他总是好的吧?只要他对自己断了这份心思,就能正视身旁已经有了多么美丽的存在。
好在自那日后,郭澄如常来到小院,如常和绿梅一起和她谈笑,除了偶尔看着她的眼神里会有一些不明所以的东西之外,其余一切正常。
今日天气晴好,不知是谁家院子里的枣树结了累累红枣,攀出了墙外,翠叶朱果,煞是可爱。可风沿着湖边信步踱去,抬头望着那株露在墙外的枣树,心中繁杂缠绕,终是不得结果。
想起郭淳早上临走前留在耳边的那句话,他说等他回来,等他回来,又能怎样?只是一夜情浓,什么都不能改变,他和她之间依然是山水重重,谁也跨越不了的距离。
本是说好了不再相见的,谁想按耐了多日的相思,却在昨夜打翻了玉盘,大大小小的珠子零乱了一地,让人无从收起。
留也如何留?去又如何去?
留,岂能舒心?去,可会不舍?可会痛不欲生?
秋风渐起,天气变凉,可风抱住自己的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向回走去。一年过去了,自己居然没有半分长进,总是在去和留之间徘徊犹豫。
远远看到绿梅和苁儿逶迤而来,看到可风,嘻嘻笑着打招呼。可风迎上前,拉住苁儿的手说道:“听芽儿说你有了身孕,可要注意安全,要是身体不舒服,就不要总是跑过来了。”
苁儿挽住可风的手臂,圆圆的笑脸愈见丰盈,眨着一双大眼,嗔声问道:“难道姑娘是嫌我老来,烦我了不成?”
绿梅笑道:“这丫头如今说话都变得刁钻了,可见阿杰没在你身上少用了心。”
苁儿红了脸,跺跺脚叫道:“沈姑娘!再别说我,姑娘的话才叫厉害呢!”
绿梅呵呵而笑,可风笑着帮苁儿把垂在脸侧的碎发捋好,别在耳后,说道:“还不是怕阿杰看你总往这里跑,心底下再嘀咕是我们拐骗他的小娇妻嘛!”
“姑娘,你也取笑我。”
可风笑道:“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过你要没什么反应的话,到这里来散散步,对身体和胎儿还是有好处的。”
绿梅见可风面色平静,也略略安心,说道:“芽儿说姐姐出来都半天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再说吧!”
可风点头,三人边往回走边聊着苁儿的身体状况,到了后院,却听见前边人声鼎沸,似有人在搬运东西。可风看看绿梅,绿梅摇头表示不知,待转过房侧的月亮门洞,却见阿杰正在指挥下人把几个大箱子搬进屋里。
绿梅上前问道:“阿杰,你这是在做什么?”
阿杰回道:“沈姑娘,林姑娘,是爷吩咐把东西搬过来的。”
可风看着搬进自己房间的箱子,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为何要搬到这里来?”
“爷只吩咐让搬过来,爷一会就到了,姑娘还是等会问爷吧!”
绿梅看了看阿杰和那几口大箱子,便拉可风进了自己的屋子。苁儿拽拽阿杰的衣袖,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啦?”
阿杰伸手拉着苁儿绕过正在搬东西的人们,说道:“没事。这里人多,小心碰到,你还是进屋陪姑娘们去吧!”
苁儿疑狐地看看他,只好进屋去了。
郭淳到的时候,芽儿已经带领众人归置好了所有搬来的物品。可风被他拉着手,领回了自己房间,看着屋里多出来的许多东西,抽出手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郭淳微微挑眉,唇畔带笑,目光柔的像水一样。
“你看不出来么?我要搬来这里住,和你一起。”
可风看着他,似有千万话语要相问,却又始终不能开口。
郭淳低叹一声,一手遮住她的双眼,一手用力揽住她,将她揉进自己怀中。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知道对不住你,可我必须这样做。”
窝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声音低哑地在头上响起,耳边传来他有力的心跳声,他的怀抱如此温暖,如此让人留恋,只是可风却不得不站直了身子,拿开他放在自己眼睛上大手,静静对着他深黑如潭的双眸,淡淡说道:“你大可不必这样,你知道,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女子,也不是十几岁小女孩,我做的事情可以自己担当,没有人会要求你对昨夜的事情负责。昨夜,就当是为你我这段情画上的一个结局吧!”
郭淳微低了头,仔细地看着她脸上的每一丝变化,将她故作的坚强和眼里流露的脆弱都收进了眼底。手抚上她的发,心里暗暗地叹息。
“傻丫头,你真以为我是为了昨夜么?原先我是有许多顾虑,一直想给你最好的,可是你却不要,我知道你不同于别的女子,因此心里爱惜你,敬重你,不可以亵渎,更不肯委屈了你。原本是想要对你放手的,可谁知竟然不能。经过了昨夜,我才明白,你我所有的苦恼皆来自于我们自己。可风,你好好想一想,只要你愿意,只要我们抛开所有的顾虑,我们便可以在一起。除了我们自己,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够分开我们。”
可风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思绪却翻滚不已。她当然知道,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画地为牢,困住了自己,几百年的差距,认识的分歧,身份,地位,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之间的隔阂,这些东西牢牢地捆住了她,使她不能张开手臂全然接受郭淳,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唯恐敞开了胸怀,得到的却是伤害。
郭淳说的很对,他们之所以会落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自己造成的,若不是自己一再犹豫,也不会给人可乘之机。只是事情已然如此,难道抛开所有的束缚,她和他就真的能够得到救赎?
郭淳深深看着她,拉住她的手,十指交叉,紧紧相握。
“可风,你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即便我身边苦如地狱,你也不许离开?我不想放手,哪怕是在地狱,我也要你陪着我,可风,这辈子你都休想逃开我。”
听着他略带霸气的话语,可风心中一热,眼里凝结的雾气氲湿了睫毛,盈盈欲坠。她一瞬不瞬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看他的霸道和坚定,还有眼里那小心翼翼地探求。她微笑,任泪水自由滑落。
“那就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同样握紧了他的手,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却无比的清晰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