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章(1 / 1)
郭淳醒来时,天空已晴亮,晨曦从窗棂中透洒进来,一夜的风雨早已散去。
望着怀中熟睡的人儿,见她神色安然,黛眉舒展,水润的唇上带着抹诱人的香甜。郭淳嘴角轻弯,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把她抱得更加贴近自己。
窗外悄然无声,连鸟儿也放弃了轻唱,不忍来打扰他心里此刻的安宁与完整。
从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从前,他对两人的未来设想和计划过无数次,却再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情景之下要了她。就在昨夜的路上,他心中还有一瞬的惶恐,怕看到她脸上那淡淡的疏离,还有眼中那冰冷的决绝,他怕她把自己拒在心门之外,不留一丝缝隙,从此自己再也无法走进她的生活和她的心里。好在当他看到她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她的激动和颤抖说明了她同他一样饱受了思念的煎熬。那一刻,他的心里除了疼惜,居然还有——欣喜若狂。
看着她静静依偎在自己身边,感受着她的一呼一吸,心中充盈着无比的满足,他无声地叹息,暗暗感激着上天的仁慈,不曾让她彻底地放弃自己。
“爷,该回府了。”
门外传来阿杰极轻微的声音。
他皱起眉头。是啊,该回府了,府中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自己去收拾。
再次叹息,唇轻轻落在她的额头,极不情愿地放开手中那一握温暖,轻轻地起身穿衣。
可风翻了个身,面朝里面又沉沉睡去,他坐在床边,替她掩好被子。她大概是累了,让她好好睡吧!手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小声说道:“等我回来。”
郭淳轻手掩门出去,可风慢慢睁开了眼睛。
阿杰叫他的时候,她就醒了,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眼下的情形,只好继续闭着眼睛装做不曾醒来。耳边传来他微微的叹息,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感觉温暖抽身离去,她翻了身,不敢让人看到心中迅速袭来的失落。
他该回府了,府中还有他的新娘,那里才是他的天地,而自己,只是一个游离在时间之外的闯入者,也许本就不该存在,不该闯入他的生命,若是这一切从没有发生过,对于他,对于自己是不是都会更好一些?
听他在外间洗漱,低声吩咐了小弟和芽儿一些事情,然后和阿杰出门离去。
看着满屋的凌乱,想起一夜的狂热,可风坐起来,靠在床上,双手抱膝,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如果自己没有来过,对于他,应该是好的吧?娶妻生子,封官进爵,轨迹早已设定好,只需按部就班。以郭淳的才智,应付这样的人生,大是游刃有余。
可是自己呢?如果从没来过,对自己又如何?来这里之前,一如大多数人一样,在那个浮华而躁动的社会里不停地追求着想要的东西。那个速食的时代,连爱情也缺乏了深度和隽永,谁也不肯再比对方多付出一点,生怕只要多付出一丝心意,便会输掉整场游戏。在二十来年的生涯中,谁曾经给过自己像郭淳这般的呵护与宠爱?不,不曾有过,那个时代,爱情已经太昂贵。那个时代的人,因为生存,因为竞争,因为自身还不够强大,每个人都有太多的计较,反倒给不了他人太多的爱。人们已经太习惯于快节奏的变化,对永远不再奢望,甚至产生了恐惧,没有人肯把今生付出后,还要相约来世,更不会愿意生生世世都面对同一个人,哪怕在情浓时,也不肯骗一骗对方和自己。
如今再回头去看和男友的那段感情,最初的甜美仍在,只是已经不再感觉到痛。比起郭淳感情的浓烈,从前的记忆就像一阵风吹过,在自己生命中留下一个回旋,又徐徐而去。
如果不曾来到这里,也许自己的生活只是一场淡如清风的反复,开始,结束,再开始,再结束,如此而已。也许应该感谢郭淳,是他让自己体验到被人不计得失爱着的感觉,让自己的心开始活起来,开始有了对永远的渴望,想要和他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可风抬起头,理了理头发。这段时间来,一直很乱,从开始的震惊、难以相信,到手忙脚乱地搬家,只求快快撤离自己。又一次,她做了逃兵,丢下了郭淳一人面对那个根本就不会赢的战场。也许,是该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绪了。
唤来芽儿,泡了个热水澡,用过早餐。小弟过来回话道:“爷说让姑娘在家里等着,爷处理过府中事物就会回来。”
可风点点头,抬步向后院走去。小弟跟在后面欲言又止,可风回头看看他,说道:“你想说什么?”
小弟停下脚步,低了头,说道:“你不用担心,爷肯定会来的。”
淡淡的秋阳跳跃过扶疏的花木,洒落在瘦高的少年身上,居然有那么一点遗世而独立的味道。
可风冲他一笑,说道:“我知道,你也不用担心,我没事。”
转身继续前走,弯曲的小径能够通往后海湖边,这也是郭淳独具匠心,特意把院子打通,和整片湖水连在一起。
“小弟,你为什么愿意和我搬到这里?”
当初自己执意要走,郭淳一直沉默着,却暗暗安排好了人手跟随在她的身边。小弟是向郭淳自请来这里的,可风一直很奇怪,自和小弟认识以来,初时两人玩得是你逃我截的游戏,可以说关系并不是很融洽。后来,可风不再处心积虑地要出走,只是看小弟年纪小,时不时的也会开玩笑逗他一下。他始终是不太爱说话,偶尔也会犯一下这个年龄所特有的别扭,他越别扭,可风就越想逗他,结果就是人们经常会看到,小弟瞪着冒火的眼睛,一言不发,在可风得意的笑声中转身走开。
另一方面,因为可风本就没有多少身为主子的觉悟,对人又随和,高兴起来,和苁儿、芽儿闹作一团,不分上下,小弟毕竟年纪尚小,与她们相处下来,也还能融入其中。
只是作为阿杰的弟弟,跟着郭淳,岂不是更有前途?何苦与自己憋在这小小院落?
小弟见可风瞅着自己,想了想,还是说道:“姑娘像我姐姐。”
“哦,你有姐姐?”
“是,曾经有个姐姐。”
“那后来呢?”
小弟低下头,脸上神色甚是凄苦。
“她死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我的亲姐姐,自我记事以来,便和她在一起。每天都是姐姐讨来饭食给我吃,捡来别人扔掉的破衣服,改小了给我穿。我们是孤儿,只有姐姐和我相依为命,冬日夜里,我们挤在一起取暖,姐姐抱着我,给我讲故事。她也像姑娘一样,总爱逗我,总是跟我玩。后来,我十岁那一年,她得了病,就死在冰冷的街头。”
可风握住小弟的手,冲他摇摇头,说道:“好了,小弟,别再说了。你姐姐她那么好的姑娘一定是到天上去了,在天上,她可以吃得饱,还可以穿很漂亮的衣裳,她一定是一个美丽的仙女。”
小弟扭捏地抽出手,擦擦眼角,继续说道:“姐姐死后,再也没有人保护我,我流浪街头,经常受到别人的欺负,若不是遇到爷和阿杰哥,我恐怕早就死了。爷是个好人,他救了我,让我跟着阿杰哥学功夫,还教会我读书识字。林姑娘,爷其实很舍不得你走,皇上赐婚之后他很难过,你能不能不怪他?”
可风愣愣地看着小弟一张尚显青涩的脸,眼里流露着一种纯净的期盼。这孩子是在劝自己?还是在求自己?
“咦?小弟,你知道么?这是有史以来你对我讲的最长的一篇话。真是没想到啊!其实你也挺能说的。呵呵。”
小弟的脸迅速涨红,又瞪起了双眼,可风连忙收起嬉笑,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去湖边坐一坐,你先回去吧!”
以前,可风也在后海边上的酒吧里坐过,握一杯酒,小酌浅品,看身边过往的人群,看水边垂钓的老翁。夕阳穿过柳树,照在银淀桥上,汉白玉的桥栏映着光芒,静静横卧水上,一瞬百年。
那时就很喜欢这里的悠闲,却从没想到这里竟会成为自家的后院,应该说,前段时间的翻修,郭淳没少花心思,当然也没少花银子。
一湖相隔,对岸坐落着当年大学士明珠的府邸,那里曾经住过那个形容俊美、才华横溢的纳兰性德,那里以后还会住进乾隆的皇子,成为醇亲王府,再以后,那里还会成为宋庆龄故居。只是不知道那时,自己这小小院落是不是还会存在,还能不能找到今日的踪迹,哪怕是一棵老树或是半片青瓦。
可风坐在岸边,望着一湖清波,心中沉思。
事情是怎样发生的?至今可风都觉得很荒谬,很不可思议。
在郭淳上任户部尚书之后不久,两人虽没有明说,但可风知道郭淳已开始暗暗着手成亲的事情,聪明如他,早已洞察她态度的变化。
那日,郭淳迟迟没有回来,永璜却在黄昏时迈进了郭府大门。落座后,永璜只是看着可风沉默不语,眼中似有担忧之色,沉默良久,几乎快要喝完一壶茶,可风终于沉不住气,问道:“你到底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别在那儿故弄玄虚,快说吧!”
“可风,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福晋?”
可风倏然闭口,惊讶的看着他,见他坐在椅子上,身姿端正,神色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笑道:“你发烧了?怎么净说胡话?”
永璜抓住她探过来的手指,说道:“我是认真的,回答我,你愿不愿意。”
可风愣了愣,甩开他的手,说道:“我才不愿意,你府里不是已经有很多福晋了么?我干嘛要自找苦吃,跑去凑热闹?”
永璜看着她摇摇头,说道:“那些都不是福晋。我的福晋之位还是空的,你若愿意,我便禀明皇阿玛,让你以郭府千金之名出嫁,想来应该不难。”
“还是算了吧!别说你是皇子,做你福晋的一定是名门贵族之女,单说你已经有了妻妾,我就不会同意。你再别说这种胡话了,我要的婚姻,必须是一心一意对我的人才可以,否则,我是断断不肯的。”
“一心一意对你?若是郭淳也做不到呢?”
可风退回到座位坐好,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慢慢说道:“其实我也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一生,太遥远,与其奢望无法预知的未来,不如把握住现在。我只求他在有我的时候,就只有我一个,全心的对我,而我也会全心对他,若是他心里没我了,我也不会怨恨他,只希望他能够尊重我,不要用什么妻子或者别的身份来羁绊我。这样,我对这段感情就别无所求了。”
永璜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盯着她,双眼幽幽的亮,问道:“若是郭淳必须要有别的女人,你又该如何?”
“那样的话,我就不嫁。”
永璜后来没有再说别的,只是临走前神色颇为复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郭淳回来时,夜空中已是弯月如钩。
一样的沉默不语,一样的复杂神色,只是看着她的眼中更多了些恼怒和——沉痛。可风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并且和自己有关。于是她也默默不语,只是用询问的眼神静静等待郭淳开口。
良久,良久,郭淳闭了闭眼睛,伸手递给她一卷明黄色的锦轴。
接过,展开,上面几行大字,龙飞凤舞,末端盖着鲜红的印章。这就是传说中的圣旨?
“因郭爱卿淳厚重义,其妻溶月格格亡故已六载,至今尚未再娶。特将庄亲王养女封为如月格格,赐予郭淳为妻,择日成婚。钦赐!”
可风忽然觉得有点头晕眼花,仔细辨认卷上字迹,确是赐予郭淳为妻,择日成婚。
心中一沉,猛然间觉得冰凉一片,手脚发软。明黄色卷轴翩然落在书案上,她扶着案几,慢慢跌坐进椅子里。
“可风......”
郭淳握住她的手,艰难地开口相唤。
可风茫然地抬头看向郭淳,喃喃问道:“你被赐婚了?”
郭淳看着她,一言不发,只是用力握紧她的手,眼中悲痛越来越浓。
无需再求证什么了,因为他的手也同她一样没有一丝温度。
事情是真的发生了,难怪永璜下午会跑来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原来那时他就已经知道了,却一个字也没有吐露给她。
可风定了定心绪,拿起那道圣旨又看了看,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为何突然赐婚于你?”
“就如你看到的,皇上事先不曾露过一点端倪,今日朝上当众赐了这道圣旨给我。”郭淳坐下来,神色疲惫,声音沙哑。
“如月格格是谁?为何又是庄亲王的女儿?”
“皇上说,庄亲王思女心切,去年偶遇一孤女容貌酷似已逝的溶月格格,难免睹物思人,触景生情,就带回王府做了养女,皇上怜悯皇叔痛失爱女,又想我丧妻多年,一直未娶,定是对亡妻情深意重,不能相忘。就想了这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
一抹无奈的嘲笑淡淡涌现在他的脸上,摇摇头,接着说道:“如月,溶月,居然还是躲不掉。”
可风也大约明白,溶月,那个自己曾经惊鸿一瞥的女子,弘普的姐姐,庄亲王的爱女,和情人私奔又回来的郭淳前妻,那样的女子,怎会无名无分地苟活人世?世上没有了溶月,还会有如月,照样富贵荣华,风光无限。溶月也好,如月也罢,反正都是她。
她看着郭淳,心里有一丝清晰的疼。这个男人,妻子与人有私,而他成全了他们,如今,那个女人又要堂而皇之的回到他的身边,再次做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他又能怎样?难道跑去跟皇上说她就是庄亲王的亲生女儿溶月?当年溶月可是从他郭府大门出的殡,一个死了的人如何又活了过来?岂不是正好落实了他的欺君之罪?抛开自己不谈,郭淳,其实也是个可怜的无奈之人。
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仔细地看着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郭淳转头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夜色竟已如墨一般浓黑,天地间的一切似是再也看不清楚。
“若是皇上口头上赐婚,尚还可以冒死拒绝,如今这道圣旨下来,已经是泰山压顶,不容抗拒了。”
他说得很慢,但很清楚。可风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他一把拉住她,眼中沉痛像要燃起的火。
“可风,我......”
他欲言又止,她抬眼询问。
“别走,留在我身边,好么?”
她微微地笑,笑容惨淡如快要凋零的花。
“要我留下来看着你另娶他人么?”
他一震,手颓然落下,面如死灰。
可风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眼里却慢慢渗出了泪。猝然转身,不忍再面对郭淳。
窗外一片漆黑,起风处,老槐枝叶飒飒作响。似乎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里,郭淳让自己留下来,自己当时怎么说的?“留下来做什么?妻?还是妾?”呵呵,世事总是轮回反复,只是如今似乎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夜太深,深的看不到一丝明亮,深的让人脆弱,深的如同一只吞噬一切的兽,让人沉溺其中,无力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