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1 / 1）
乾隆十一年春，土融冰化，万物复苏。
林清远又投入旱河的挖掘中，几乎不回郭府，吃住都和工匠们在一起，工程进行的如火如荼。
与之相反的是郭淳不声不响地递了份关于静宜园收尾细节的折子，皇上看过以后，批准工部照做，郭淳却主动承下了栽植树木一项，带人上山开始种植黄栌。
可风与绿梅、郭澄在工作之余，谈论新买的房子如何布置，两个女人每一到此时，就会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地规划未来生活的蓝图。郭澄微笑看着她们，偶尔插一两句话，视线从一人身上移到另一人身上，含笑沉默。
虽然郭淳一手包揽了新房子的翻修，但可风还是用心做了一些改动，尽量贴近现代住所的方便和实用性。比如在厢房一角劈出一间小屋作为浴室，屋顶架起大铁皮桶，屋内做好排水设施；再比如正房地上仿照宫里的地龙铺设地热管道等等。她一样一样画出图来，晚间趁郭淳回来时，细细讲与他听。
郭淳一张一张细看，听着她在耳边的讲解，还不时感叹一下物质给生活带来的舒适性，不由莞尔，笑道：“原来是个享乐至上者！是谁非要坚持出去辛苦赚钱的？”
可风撇了他一眼，语带不屑：“辛苦赚钱就是为了保障生活质量，让自己活得更舒服！”
郭淳宠溺地笑，伸手揉乱她洗过还未干透的头发。
“你图上所画的物件，大多闻所未闻，恐怕不好找。”
可风一边拯救自己的头发，一边说道：“我都尽量找了差不多的东西代替，比如这个管道，烧制粗口陶管，一段一段接起来就可以，但因为要埋在地下，一定要耐腐蚀，不能渗水，所以要上釉才行。上水管实在不行就找竹竿打通了代替。你手上一定有不少能工巧匠，做这些东西应该没问题吧？”
说着就眼巴巴的瞅着郭淳，仿佛生怕他会开口否认。
郭淳再度伸手轻敲她的额头，笑骂道：“这会儿想起来利用我了？买房子的时候，我上赶着要帮忙，还被人拒绝呢！”
“那不一样！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为自己置办产业，当然希望那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装修房子就不同了，不光需要钱，还需要人和料，我对这里的行市不了解，自然需要帮忙。再说了，你有那么多现成的资源，我要不懂得利用，岂不是太傻了？”
郭淳微笑着看她，没再说话，又重新低头去看图纸，偶尔跟她讨论一下图中的布置。
可风坐在一边，用手指梳理着头发，隔了桌子，望着神情专注的郭淳。烛光从他的上方斜射下来，淡淡的晕黄流泻在他饱满的额头上，眼眸低垂，唇边带了一抹微笑的余痕，使他刚健沉毅中又含了丝丝暖意，缓缓温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可风在现代一直租房子住，因为不是自己的房子，又想着总是暂时的，所以也没有在这方面用过心思，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平生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一个家该有样子。看到郭淳认真地了解着自己的想法，两人商量着应该如何如何，可风心里忽然觉得很感动。
看着光线摇曳下，他两排长长的睫毛形成两团小小阴影随着烛火微微跳动，一时间心中盈满安乐和喜悦。
“郭淳……”
“嗯？”
“我……”
郭淳抬头看她，见她欲言又止，神色迷离，便柔声问道：“怎么了？”
可风忽然间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嚅嗫半天，末了只是喃喃说道：“谢谢你……”
郭淳望着她，眸色渐深，放下图纸，把身体向后靠在椅子里，轻轻说道：“过来。”
可风听话地站起身，绕过桌子，刚走到他身边，就被他伸臂揽了过去。
郭淳把她安置在自己怀里，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感觉沁凉的柔滑缠绕在指间。心中深深地叹息，原来只要拥她入怀，就会满足地不再有任何缺憾，就如飘荡的雪花终于落定，刹那间融入大地，没有了存在，却又无处不在。
只为此，他就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记住，以后不要再对我道谢。”他嗓音低醇。
“嗯。”她点头，伸手环住他的肩膀。
他低声轻笑，轻轻亲了下她的脸颊，抱着她静静坐着，谁也不再开口说话。
窗外，夜色正浓。
春风摇晃，梳理着已经变软的枝枝蔓蔓，不久，枝条上就会抽出嫩芽，绽放出属于春天的花。
春天洋洋洒洒地就来了，仿佛不经意间，绿衣就悄悄穿上了树梢，桃花也无声喧闹了枝头，一时间草长莺飞，春满人间。
憋了一个冬天，可风早就想出去走走，因交通不便，远处去不了，只好在京城四周琢磨地方。好在有人高风亮节，表示愿意贡献出自己郊外的别庄，供可风带着众人前去践踏，此人自然就是玉树临风、人见人爱的皇子殿下永璜是也！
既有了赞助者的支持，可风便做了一个详细的春游策划，一日一夜豪华游，内容包括：踏青、赏花、户外烧烤、野餐及夜间联欢。
永璜的别庄位于百望山阳，庄前不远就有一条小河流过，沿河两岸，零零散散，竟有不少桃树花开正艳。
永璜作为东道主，头一天就来了别庄，让庄里的管家带人洒扫庭院,收拾好了房间，准备了各种食物，还特地买好了木炭，在河边架好了炉子。
苁儿和阿杰把在家煨好的羊肉和鸡翅拿出来放在炉子上慢慢烤制，永璜小孩心性，觉得好玩，也跟着忙前忙后，打下手，递东西，玩得不亦乐乎。
郭淳与刚刚赶来的林清远在树荫处讨论着什么，绿梅带了青溪在不远处浅滩上捡着小石子儿，又一粒粒扔进水里，跟着阿义学习打水漂儿的技术，欢呼声不时传过来，可风不禁莞尔微笑。
抬头眯眼看着湛蓝的天空白云悠悠，正是春阳正好，幸福时光！
郭澄走来，递给可风一只刚刚烤好的鸡翅，微笑问道：“在想什么？”
可风伸手接过，见郭澄脸上笑容似春阳般明亮温暖，眼中流光如溪水般潺潺缓缓，注视着自己，竟让人有暖洋洋的放松感。
“我在想，春天真好！还有，有你们在身边真好！”
郭澄笑着轻抚她的头发，顺势坐在她旁边。
可风咬一口鸡翅细嚼，鸡肉的鲜嫩带着蜂蜜的纯甜，混合成一种诱人的浓香，不禁叹道：“美味呀！想不到阿杰还有这样的好手艺！把苁儿给了他，还算值得！”
郭澄转头望向阿杰和苁儿，看两人一边忙碌，一边不时细语，偶尔应付一下永璜的捣乱，苁儿说话时乖巧柔顺的目光，以及阿杰一张近似傻呵呵的笑脸。两人婚期将近，正是甜蜜的时候！
看着他们，就会让人微笑。
“郭澄，你为什么迟迟不肯成婚？”
郭澄回头，见可风啃着鸡翅，漫不经心的问着。
看向涓涓流水，郭澄开口慢慢说道：“因为我不想随便娶一个女子回来做我的妻，怕等我遇到真正喜爱的女子又给不了她名分，让她居于尴尬的境地。而那名娶回来的女子一生凄清孤独，又何尝不是无辜？让两个女子为我痛苦，我不忍。”
可风震撼于郭澄的一番言语，瞪着大眼盯了他看，半响方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竟有这样的想法！郭澄，你好了不起！肯设身处地为女人着想，又肯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轻易妥协，不随波逐流，真是不容易。我决定无条件支持你！”
郭澄轻笑，轻轻抹去她唇角的油渍。
“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将来的生活过于复杂，不想像父亲那般妻妾成群，不想让自己心爱的人如母亲一般难过，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如大哥那样艰难成长，只想有个知心的人相伴身边，与我一起侍奉母亲，生儿育女，过最平常的岁月，一起执手到老。”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风喃喃说道。
“正是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可风站起来，招呼众人一起吃东西。
围在炉边，边笑边说，苁儿和阿杰忙得满头大汗，食物有些供不应求起来。别庄的管家端来茶水，众人品着香茶，赏着春光，好不惬意。
“阿义，快来添炭！”
“我来！我来！”绿梅积极响应。
绿梅一身白衣，素手捧了炭往炉子里添。可风一边喝茶，一边拿着永璜的扇子帮炭火扇着风，笑道：“绿梅，你不想试试咱们云裳轩的衣服么？”
绿梅含笑摇头。
“可惜了你绣得一手好活儿。”
“姐姐放心，等你出嫁时，我一定亲手为姐姐绣嫁衣。”
“真的？”可风双眼晶亮，笑道：“一言为定！我要世上最美丽的嫁衣！”
众人大笑，永璜抢回自己的扇子，嗤笑道：“不害臊，就想着嫁人！”
可风撇嘴，“小孩子懂什么？谁不想做天下最美丽的新娘？”
林清远也笑道：“妹妹出嫁时，哥哥一定精心为你准备一份嫁妆。”
有哥哥疼真好！可风略带挑衅地看了郭淳一眼，笑嘻嘻地向兄长道谢。
郭淳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如水。
又一轮食物烤出来，可风说道：“你们可曾听过坊间的一个笑话？说有一位画家开了一次画展，一位贵妇人前来观看，她对其中一幅仕女图很喜欢，看了很久说道：‘我要是能见到这位画家就好了。’画家上前说明自己就是，贵妇人指着画中女子问道：‘那你能告诉我，她身上穿的衣服是从哪里买的吗？’”
众人又笑，郭澄接口道：“这还用问，自然是在云裳轩买的了。”
可风赞许地点头。
永璜摇着折扇，大笑说道：“敢问小姐，这是哪个坊间传来的笑话啊？定是你自己编的。”
可风笑道：“是又怎样？云裳轩制衣，必属精品！”
郭澄笑道：“云裳轩的成功，还是多亏大阿哥鼎力相助。郭澄在此谢过了。”可风举杯，“为了云裳轩的成功，为了咱们今日的相聚，大家干杯！”
“干杯……”
这是可风来到古代后第一个春天。
无限美好的春日里，一群人纵情欢笑，快意山水。
他们在黄昏里纵马夕阳，鲜衣少年，怒马蹄欢，踏遍春草新芽，赏遍两岸桃花。也曾在静月下把酒言欢，通宵达旦，醉卧春夜不知寒。
只是那时可风不知道，这也是她最快乐的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