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章(1 / 1)
初冬的香山乍看上去已是万物萧杀,衰草连天,落叶满地,只是漫山的枯黄与苍绿之间却燃起一片火红,甚是绚烂。
郭淳、可风带着阿杰和苁儿,一行四人绕过行宫,径直上山。
山上的红叶多为灌木槭树,小叶圆圆,通红剔透。
其实香山红叶并不是指的红枫,后世的香山最多的是黄栌,其叶比槭树要大,为椭圆形,深秋时经过霜降,红的更是灿然烂漫,无遮无拦。
可风站在一大簇火红的枝叶前,抬头遥望四周,并不见黄栌。怎么会没有呢?记得书上明明说香山有近万朱黄栌,是香山红叶的主力军。难怪现在的红叶并不成气候,难道香山红叶并不是自来就有,而是后来人为种植的?
山风吹来,飒飒作响。上山时出了汗,风一吹有些凉。可风摇摇头,想不出所以然来,索性不想。
郭淳站在上风处,为她当去寒风,抬手抚平她被风吹乱的发丝,问道:“冷么?”
可风摇头,微微笑道:“在后世,这里的红叶闻名天下,是京城最美的秋色。我一直没有机会看过,听说山上遍植黄栌,到秋天漫山的黄栌叶红的像火一样。本想现在入山的游人稀少,可以好好欣赏一番的,可是我好像一棵黄栌都没看到。”
郭淳看可风一脸惋惜的神色,轻轻说道:“你既喜欢,我们便种植黄栌。”
可风心中一震,见郭淳目光从自己脸上移到对面山峦,微抬头,目光沉毅,负手一立,任衣袍在风中飞扬。
“来年开春,就开始在山上大量栽种黄栌,过得几年便会如你所说,这里会成为京城最美的秋色。”
永安寺,始建于辽金,明万历年间曾经重修,至清乾隆时期又已回复落败,倒是山门外两株听法松长得遒劲挺拔,枝叶繁茂,冬日里依然苍翠欲滴。
由于永安寺也在这次行宫修缮的范围之内,主持方丈很周到地带着众人四处参观,从山门外的“金鸡叫”到大殿前的石屏,每一处都仔细讲解着。石屏正面中间刻了《金刚经》,左为《心经》,右为《观音经》,背面是燃灯、观音、普贤的雕像,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可风看得很小心,生怕弄坏文物,影响后世流传。
郭淳与方丈寒暄着,苁儿和阿杰在可风后面小声议论着什么,可风扭头看他俩,微笑着。这俩人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看对了眼,在可风默许之后,居然发展得飞快。阿杰比苁儿大上几岁,跟着郭淳行走多年,早已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把苁儿交给他,可风也觉得很好,就向郭淳打了招呼,想着让两人相处一段时间再看看。谁知阿杰审时度势,觉得可风既然不反对,郭淳自也不会有意见,如此一来便放开了心思,求娶之心甚切。可风本来觉得苁儿才十七岁就为人妻有点太早了,但这个时代十七岁婚嫁似乎很正常,总不能人人都像自己这般做二十五岁的“老女”。便问苁儿自己的意思,苁儿只说任姑娘安排,只是看那娇羞带喜得模样,也知道留不长了,恐怕在年底之前就有喜事也说不定。
苁儿看见可风对着自己微笑,赶紧扯了下阿杰的袖子,示意不要再说,谁知阿杰看了可风一眼,居然反手握住了苁儿的小手。
可风终于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冬日晴朗,可风笑得欢畅,笑声不光让苁儿脸更红,让郭淳和方丈侧目伫立,还吸引了从大殿后面绕过来的人。
那人走近,仔细看了看可风,失声叫道:“哎呀!真的是你!”
可风闻言,忙看向来人,只见那人一身青布棉袍,三十多岁年纪,面目生疏,并不认识。
“先生是.....?”
“我们在街上见过面,那位算命先生,姑娘可还记得?”
原来是他!可风想起自己第一次上街遇到的算命先生,只是他换了那身打扮,显得很不一样,一时就没认出来。忙点头,对来到身边的郭淳说道:“这位先生我见过,曾经帮我看过手相,是位很有见识的人。”
那人笑道:“不敢不敢。只是跟随师父多年,略学了点师父的皮毛而已。”又向郭淳抱拳行礼说道:“在下华清,曾与这位姑娘有一面之缘,还以为人海茫茫,再也见不到了,刚才乍一见,高兴过头,失礼了。”
郭淳还礼,问道:“尊师是哪一位?”
一旁方丈接话回道:“是借住在本寺的苦慈大师。大师云游四方,上个月刚从普觉寺过来,就住在后殿禅房。”
可风问道:“不知我们可否见一见大师?”
方丈看向华清,华清笑道:“自看了姑娘手相,在下百思不得其解,回来便向师父请教,师父似乎很有兴趣,详细问了姑娘的情形。若是姑娘想见师父,师父必不会推辞。随我来便是。”
几人随华清转到后殿,但见苍松翠柏,掩映一角飞檐,甚是幽静冷清。
华清站在一间禅房门外,轻轻叫道:“师父,我说的那位姑娘今日来到寺中,不知师父可愿一见?”
“进来吧!”
华清推开门,领着可风和郭淳二人进了屋子。
屋里一室幽暗,过了片刻,可风适应了室内的光线,见屋内陈设简单,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僧人面对着他们席地而坐,手里拿着一个类似玉镯但又稍宽的东西一直在摩挲。僧人不是都手持一串佛珠吗?为何眼前这位如此的与众不同?
“施主一直看着老衲手里的东西,可知道这是何物?”
可风笑笑,说道:“大师手里的东西,小女子并不认识,看去倒有些像是装饰之物。”
应该是“女子的装饰之物”才对!自己厚道,省了“女子”二字没说。
那老僧略抬眼,轻轻看过可风,眼中静然无波,像是幽深古井。
“师父,这位姑娘便是徒儿说的那位。”
可风双手合什,向苦慈大师行了一礼,说道:“大师,小女子林可风,曾见识过华清先生的非凡见识,想大师一定对世间的事物洞若观火,可风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施主的来历老衲略知,施主不属这里,既到了这里,就是因缘际合,定有来这里的道理,还是安心在这里为好!”
“为何会是我?”
“是谁有分别么?”
可风心中暗道,当然有分别,如果不是我,我就可以呆在二十一世纪做父母的乖女儿,每天工作、上网、泡吧,要多自在有多自在。可是如果不是我,我就不能遇到郭淳,到底是赚是赔,一时竟然想不清楚。
苦慈大师看可风茫然,又见郭淳凝神细听,神色中甚是关切,便微笑说道:“施主,可还记得来时的日子?不妨说说是怎样到这里的。”
可风把来时情形说了一遍,然后问道:“大师看可风还能回去么?”
苦慈大师不语,只是轻轻抚摸着手中事物,良久方道:“施主,你来时乃是诸般因缘凑巧,老衲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还是奉劝施主随遇而安。施主请回吧!”
随又吟道:“出草入草,谁解寻讨?左顾无暇,右顾已老。君不见寒山子,行太早,十年归不得,忘却来时道。”
郭淳向苦慈大师行礼告辞,拉了可风出屋,虽担心她心中失望,自己却更觉踏实。
可风犹自沉吟词中意味,心下惨然,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十年归不得,忘却来时道。
乾隆十年转眼过去了。
云裳轩的生意顺风顺水,虽不至传说中的风生水起,却也算得有模有样。
香山行宫的主体建筑基本完工,乾隆帝改行宫为“静宜园”,令工部开春天暖再细细收尾。
旱河的开掘由于入冬后天寒地冻,工程进行缓慢,几乎停滞,林清远便同郭淳商量,索性放了挖掘工人的假,让大家回家好好过个年,开春再动工,争取在入夏前完工。
同年十一月,魏贵人被册封为令嫔,证实了可风的猜测,此女子正是掌管后宫二十年之久的令妃!
岁末,天气格外寒冷,似乎每一口吸进体内的空气都带着尖刺的冰碴,冷得让人生畏。
入冬后,可风就老老实实呆在屋里,几乎很少出门了。好在下了几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为沉寂的冬天平添了些许生气。腊八那天,人们都到护城河里凿冰,一块块运回家里的地窖中储存起来,等着来年酷夏时降温用。郭府也储存了不少河冰,厨房的仆妇们还用器皿接了干净的清水,冻成碎冰,备好夏天时做冰镇食品。府中佣人家的小孩也在腊八夜里,捆好了一把把松柏枝,绑上红辣椒之类的装饰,倒挂在梯子上,用水浇了,冻成晶莹剔透的冰棱,里面裹着翠枝红果,煞是好看。
可风下午跟郭淳到护城河去看热闹,晚上看孩子们的冰凌漂亮,便也带着苁儿、芽儿动手做了起来,又怂恿小弟帮她们折树枝,又让芽儿叫了绿梅主仆俩一起玩。可风因为在全球变暖的温室气候中已经体会不到滴水成冰境地了,沈绿梅和青溪一直生活在南方,也没有玩过这样的玩意儿,连小弟也勉为其难地参与其中,大家一时兴起,便玩了个痛快。看着水溜成冰,又比谁的漂亮,几人叽叽喳喳,连笑带比划,碰碎了再重冻,直玩到深夜方休。
不想第二日就有两人感了风寒病倒在床,其中就有可风,另一人是绿梅的丫头青溪。
这一病直到新年,还缠绵在病榻上。眼看着青溪早早的就好了,自己却还在慢慢如抽丝般修养,心里不禁着急。
年底户部事情颇多,郭淳每天忙到很晚才能回来,却也细细关注了她的病情,每付药方都仔细看了,才让人去煎。因怕可风病中无趣,每日都抽时间陪她坐一会儿,逗她说些奇闻异事。好在很快就到新年,朝中的事物都告一段落,郭淳也有了假,时间也松闲了起来。
年底照例都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云裳轩和瑞芝行都很火爆,可风生病不能出门,只好让郭澄和绿梅两人多辛苦一些,好在流程是定好了的,前后衔接也顺利,已经不会太费神。
年前,永璜也来郭府探望过一次。可风心里不愿意永璜到郭府来,怕让人觉得郭淳与大阿哥走动频繁,惹人猜疑。本来可风到云裳轩的时候,永璜常去翠月楼相候,等可风忙完,便一起吃饭聊天。可风觉得这样既不会影响郭淳,也不妨碍自己,郭淳也没有反对过,所以与永璜的交往逐渐深了起来。
林清远自旱河暂时停工后,每日只在府内看书研究京城四周的河道。腊月里他给家中修书一封,说是路途遥远,不能回家过年了。可风也备了礼品给林夫人和孩子们,让人一并送到杭州。
病中林清远时来看望可风,闲谈间,可风发现这个哥哥居然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好男人,父母早亡,家中仅娶一妻,既无侍,也无妾,每日从府衙回来,与妻子在钱塘江畔种花钓鱼,日子过得简单又平淡。许是老天也嘉许这样人家,婚后不几年便育有一子一女,生的健康伶俐,具在膝下绕欢,一家人更是和乐甜美。
可风想起自己小时,星期天爸妈带着去公园,一群人围在一起谈论越剧,爸爸是个戏迷,总要怂恿别人唱几句。一个毫不起眼的中年阿姨清嗓开唱,在柳浪闻莺处,听到柔婉入骨的一声清音,直要钻到人心里去,小小的可风简直不敢相信是眼前那个女人所发!
想起爸爸拍手叫好,想起妈妈拉着自己含笑静立,想起西湖那一池的碧绿,还有那十里的荷香,病中脆弱,心下不禁黯然。
如今父母已经无法相见了,对这个认来的哥哥倒越发亲近起来。
新年里,郭淳除了陪侍在郭母身边,其余时间全都窝在书房陪着可风,或说话,或看书,不时还约来郭澄和沈绿梅,加上林清远,几人在一起谈天说地,倒解了可风心中的郁闷。
可风看郭淳对自己的用心,加上病中照顾,也很感动,又有众人的陪伴,其实已经很满足这样的日子。一日,看到青溪跟在苁儿身后活蹦乱跳的样子,不禁感叹年纪小的确是好,一起生病,却好的比自己快的多。想起夏末时那场病也是缠绵不去,过很久才好起来,本来是想中药药性缓,见效慢,也没多想,可这次看到青溪不到几天功夫就没事了,不由心中纳闷,用药都是一样的,因有郭淳把关,自己的恐怕还要更好一些;再从体质上来说,自己从前感冒也是一个礼拜就好了,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一病就总也不好,怎么到了古代倒变得和林黛玉有一拼了呢?
想到这里可风心中一动,难道是经过时间的混乱,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吗?穿越时空毕竟是非常之事,经过了不知是怎样扭曲的时间,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也正是因为穿越时间是非常之事,即便有疑问也无从求证,好在除了有病恢复较慢之外,目前并没发现其他症状,也只好按下不提。
过完元宵节,可风身体略见好转。不几日云裳轩的掌柜回说在西城后海子旁边寻到一处院落,那家主人因年后要搬回乡下去住,临走之前变卖了房产。可风和绿梅去看了房子,正房五间,东西厢房也很整齐,房前屋后各有一个院子,两人觉得都很满意,便决定买下来。
郭淳听说后,也去看了房子,建议重新翻修后再搬过去。并且因为房子是可风和绿梅两人合买,可风坚拒了郭淳出资的好意,这次翻修郭淳却坚持由他来做,不用可风再操心。可风也想郭淳一手操办了国家重点项目,在这小工程上自然也是熟门熟路,就全权交给了他去置办。
一晃残冬已尽,春天似在朦胧欲醒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