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1 / 1）
北京的秋天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
在现代，环境污染越来越严重，真正的蓝天已经很少见到。一年中，冬天的天永远是灰蒙蒙的，夏天的酷热动辄达到四十来度，春天虽不尽美好，却短暂的要命，还总是刮风，漫天的杨絮与从内蒙刮来的沙尘搅在一起上下翻滚着、沉浮着。只有秋天，虽然一样很短暂，但是气温凉爽适宜，天空是纯净的湛蓝色，格外的开阔辽远，就连空气也是明净透彻的。
记得读林语堂的《京华烟云》时，看到书中一段关于北京城的景色描写，当时还跟同学笑语说，这老头在美国呆的不定有多想家，居然把北京写得这么美丽，美的就像童话里的世界一样。
如今可风身处两百多年前的北京，总算是真切感受到了林语堂所描写的那份美丽。站在厚重的红墙外，抬头望去，宝石蓝的天空笼衬着这座恢宏大气的城，远处的山峦起伏清晰可见，近处一面面高高竖起的红墙绵延深远，房顶上金色的琉璃瓦在灿烂的秋阳下闪烁耀眼光芒，树木高大挺拔，街道宽敞笔直，地面上铺就了大块的青砖，平整而干净。
中秋已过，天高气爽的舒适令人忍不住地叹息。
可风辞别魏贵人出来，心情也是轻松无比。
魏贵人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看去温婉贤淑，知书达礼，却最明白什么对自己是有帮助的。当永璜把可风的话吐露给她后，魏贵人便请永璜带可风入宫一见，两人相谈甚欢，几番商议，可风画好图纸，带人做好了一盏盏蓝色的灯笼，又用蓝白二色长长的布帛铺在地上，制造出波涛起伏的样子，蓝色灯光打在其上，更显粼粼逼真。随后一轮皎洁圆月冉冉升起，在海上升明月的烘托下，魏贵人一身烟纱流云，白衣粉裾软罗袖，如水温柔净月华。
那晚的演出效果可风并没有看到，只是当郭淳从宫中夜宴回府后，大家都在前厅垂花楼下摆了月饼瓜果陪郭老夫人过节。郭淳不时将目光留驻在可风身上，那目光里面盛满的分明就是欣喜和骄傲！
第二天和永璜在翠月楼见面时，他把情况详细的做了汇报。魏贵人的舞令人耳目一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说，还博得了太后和皇上的大加赞赏。宴会上魏贵人一共换了三次衣服，都是云裳轩为她量身定制的精心之作，在魏贵人换装谢赏归坐后，有人问起她的衣服，她便冲那些福晋格格们说出了“云裳轩”三字。
末了，永璜还笑道：“可风，就等着你们的生意挤破门槛吧！”
云裳轩选在中秋那天重装开业。
当天郭澄遍邀名流，沈绿梅带领众绣娘身穿统一服装，齐齐飞针走线，当场将刺绣表演了一番，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店中几个小妹在可风的培训下，也有条不紊地上岗了，端茶倒水，领客人参观浏览，景象好不热闹，酒楼茶肆中人们都在纷纷议论云裳轩开业的盛况。
云裳轩的生意果然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虽然价格颇高，但因每一件衣服都是用料上乘，精心将奇思妙义融进服装里，漂亮又独特，店内服务周到细致，再加上有了不错的广告效应，自是大受京城闺阁们的追捧。自此，可风便有了自己的进项，心中自是得意洋洋。
另一个收获就是魏贵人对可风的才华大加赞赏，时不时就招可风进宫长谈。可风虽然无时无刻都在小心翼翼不露马脚，却也很高兴多出一个朋友来。
郭淳也知道可风最近的忙碌，他似乎很清楚她在做什么事情，虽然他并没有开口问过，只是每次可风因为做成一件事情心情雀跃时，他会微微含笑看着她，然后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眼里的宠溺似是要把人看醉一般。
旱河的挖掘在林清远的监工之下，工程进行很顺利，郭淳又把精力放回了户部事物上，但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去视察一下香山行宫的修缮进程。
在冬天将要降临，天气渐冷的时候，可风在这里有了事做，有了钱赚，还有了哥哥和朋友，逐渐融进了这里的生活，不再感到彷徨无依。
宫墙一角植了一株枫树，树干不高，树龄不大，却也层层叠叠红尽了枝头。经过时，发现红叶已经落了一地，随手捡起一片，拿在手中把玩。已经是深秋了，这个时节香山上应是叠翠流金，层林尽染了吧！虽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几年，但还从没见过香山的红叶，每年红叶节的时候，据说香山游人如织，多的根本就挪不动脚，可风不愿挤去凑热闹，所以从没在秋天看过香山。
如今的香山在皇家行宫范围之内，不会有太多人进去游玩，哪天倒是可以托了郭淳职务之便前去游览一番，感受一下空山无人，踩遍落叶任逍遥的自在。
可风微笑，手轻扬，叶飘落。正欲前行，抬头却见前方一人斜斜倚在路边太湖石上，懒懒地看着自己，一身暗沉紫袍，脸上似笑非笑。
可风心中一惊，目光却没有躲避，静静迎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弘普挑挑眉毛，向前走来。在可风面前站定，轻轻一笑，说道：“林姑娘果然好手段，第一次见你，你和郭侍郎在一起，第二次见你，你和大阿哥状似亲密，如今这么快又与魏贵人交好，林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呢？嗯？”
他俯身向前，气息拂过可风耳边，最后一字语气上调，犹如一条冰凉粘滑的蛇簌簌爬过。可风向后一步，拉开距离，微笑说道：“我是什么人，世子不是早已经知道了么？何必再问呢？”
弘普呵呵一笑，说道：“听说可风姑娘住在郭侍郎府上，不知可还住得习惯？”
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可风压着性子，缓缓答道：“我与兄长借住在郭府，一切都好，不劳世子费心。世子要没什么事的话，可风就先走一步了。”
微施一礼，错身而行。不料对方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却笑而不语。可风目光从抓着自己的手上移到弘普的脸，此人相貌也不凡，肤色白皙，剑眉轻扬，一双丹凤眼斜斜吊起，薄薄的嘴唇线条分明，吐露了主人强拧的性格。这样性格的人必是争强好胜，凡事认准了就不肯轻易松手，除非能达到他满意的条件。
可风知道此人接近自己必有什么目的，倒也不急着挣脱，只是迎视着他的目光问道：“请问世子还有何吩咐？”
他仔细地看着可风,低声说道：“吩咐没有，只是想看看你到底哪里吸引人。”
“那么，请问世子可曾看出？”
“还没有。”
“可否麻烦世子先松开手再看？”
他展颜，朗朗而笑。
原来这个人除了皮笑肉不笑，还会别的笑。这样笑起来带动他嘴角上翘，眉眼舒朗，看起来要舒服多了。
笑声中，弘普突然伸手钳住可风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俯视着她。
“林可风，爷现在还没有看清你是什么人，但是别急，爷有的是机会，迟早会看清你的。”
可风轻轻推开他的手，向他裣衽一礼，说道：“世子请便！”
转身向宫外走去。
可风不明白弘普为什么会注意到自己，在此人面前，她几乎没有说过话，一共也才见过两次而已，何况每次都只是惊鸿一瞥，错身而过。自己呆在这里顶多也就是照看一下云裳轩的生意，与弘普的南北粮食行也没有冲突，按理说，他不应该独独找自己麻烦啊！
无论如何，这是个极难对付的人。皇亲国戚不说，还是真正的皇商，有财有势，真要对付自己，恐怕易如翻掌。想不明白原因，也只好小心为是了。
幸好云裳轩的生意如火如荼，看着每天的进项，可风还是很开心的。又和沈绿梅计划着要在城里买一个小院子，以后搬出郭府自己住。绿梅也动了心，提议两人合买一套，住在一起也热闹些。可风欣然同意，便让人开始打听房价和位置。
郭淳知道她要在外买置房产后，立即表示反对，在书房与可风进行了一场谈话。
“你想要买房子？”
“嗯。”可风看看他，继续画手中的图。
“想要搬出去？”
可风放下笔，看着他认真说道：“郭淳，我不能总借住在这里，我想要有自己的一个地方，在那里可以随自己的意，不必仰仗谁，也不用看谁脸色，我想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郭淳凝视着她，半天方说道：“在这里，谁让你看脸色了么？还是让你受委屈了？”
可风咬咬嘴唇，懊恼地说道：“没有。你不要只抓我的只言片语，我就那么一说。郭淳，我真的很感激郭澄对我的收留之恩，更感激这么多日子来你对我的保护和照顾。但是我借住在这里，也算是寄人篱下，既是寄人篱下，当然就会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你对我很好，府里上下所有人都对我很好，从没让我有寄人篱下的尴尬。可是，我不能因为大家对我好，我就理所当然地住在这里，无限期地享受别人的给予。”
“以前，我两手空空，没有能力为自己做安排，你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到外面闯荡，你一片苦心，我都明白。可是现在好了，你也知道，云裳轩的生意很好，我也有了进项，虽不是很多，但只要生意能做下去，便不愁生活花费。再说，我也不会离开这里，京城就这么大，我做的又是你家的生意，什么都不会改变，只是我有了自己的安身落脚之处罢了。你别不高兴，就当我从这里搬回客房住一样，好不好？”
郭淳伸手把她揽入怀中，轻柔小心地拥紧，把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膀上。良久，说道：“可风，我们成亲吧！”
郭淳坐在桌前，手里握着书卷，就着灯火独自沉思。
平生第一次向人求婚，就被人这样打发掉了。前一刻，她还柔顺地偎在自己怀中，乖巧服帖的如一只猫，可听到“成亲”二字，她就像被人扎了一针一样，立马挺直了背脊，一脸的不可置信，半天，居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不会是当真的吧？呵呵，我还没刷牙呢！”
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
他当然是当真的。从决定把她留在身边时就当真了。
他觉得她的名字不好，可风可风，来去如风，真怕她有一天真的象风一样消失无踪了。当知道她走不了以后，只想把她留在身边，留在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给她安排身份，认了兄长，这一切不都是为了成亲做准备么？开始的时候，他拘禁了她的自由，派小弟跟随在她左右，其中有赌气的成分在，大多却是因为确定后的欣喜若狂造成的。只觉得她再也走不了，就会属于自己了，却不想她会抵抗，并且是逼得越紧，抵抗也就更激烈，就像是官兵抓小偷，你抓，她就逃，你不抓，她偶尔还会到大街上来溜达。
直到二弟回来，情况才有所好转。
二弟带了苏州沈绿梅回来，郭淳倒也乐见其成。沈绿梅这姑娘他早就听说过一二，年龄也与郭澄相当，对她还是很欣赏的。
没想到可风对沈绿梅似乎更欣赏，两人一见如故，很快打成了一片。她跟郭澄二人一起做生意，他虽没想到，却也没反对，一是因为可风原先做惯了事情，什么都不让她做反而会难受，在二弟那里出谋划策，她自己开心就行，好过整天与小弟斗智斗勇，企图逃离自己。二是因为同郭澄的一番谈话，郭澄回来后曾问过他对可风的想法，他如实相告，弟弟沉默许久，说既已决定，就好好待她，别让她不开心。并且给他一个建议：可风与别的女子是不同的，也许换一种方式相处会更好。
他试着放她自由，看着她每天忙得津津有味，他居然有些欣喜，每日深夜回府，站在她床前，看着她的睡颜，他会想：二弟的建议还是有成效的，用一个可风说过的词，二弟的情商确实比较高。
可风的态度越来越柔软，已经不再感到她的抵抗。忙碌之余，二人相对，虽没有说明什么，却也是脉脉温情暗香浮动。
如今，她打算找房子搬出去住，他下意识地反对，不想回到家里却看不到她，不想她有了自己的天地，而那方天地里却没有他。可是她说的理由却很有力，他无法反驳，她说就当是从书房搬到客房一样，难道她忘了，就是搬到客房，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不愿意回到剑拔弩张的关系，更不愿意放她搬出去，也许，成亲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法。
自在码头遇到弘普，他心中隐隐似有不安，担心事情节外生枝。他清楚可风一直在抵抗的东西是什么，也明白有些事情是可风无法接受的，成了亲，大局已定，郭夫人的身份落在她头上，他也就不必担心别人的举动了。
可惜她却不肯，她拒绝了他成亲的提议，却不反对维持目前的关系。这女人的想法确实令人捉摸不透，到底是她太特立独行？还是她们时代的人就是如此？
他摇头，微微叹气。
苌儿端来热水，放在郭淳脚边，柔声说道：“爷，泡泡脚，早点歇了吧！”
放下手中半天未曾翻过一页的书，郭淳揉揉眉头，看见苌儿弯了腰，纯熟地替自己除去鞋袜，挽起裤脚。
苌儿是早年母亲派来这边伺候的，本来成亲那年，就该是姨娘了，但因着大奶奶格格的身份，就没添任何侍妾，后来也因自己事多繁杂，始终无心在这些事上，母亲因为父亲也顾不上别的，苌儿的身份始终是个通房大丫头。以至于后来格格去了，自己也出京多年，苌儿就被一直耽误到现在，虽然她的月钱和分例都是按姨娘的标准发放的，但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本来一个小小侍妾根本就不是问题，既已收了房，给个名分就好了，可是可风的表现却让他不敢擅动。他始终记得那个雨天，可风落荒而逃的身影，和掉在地上那把水光粼粼的雨伞。
苌儿捧着干净的布巾，把他的脚细细擦干，拿了软底夹鞋给他套上，帮他脱掉外衫，有条不紊地叠好，放置一边，看郭淳注目看着自己，便冲他柔柔一笑。
郭淳转身走向床前，心中寻思，可风不同意成亲，苌儿必是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