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1 / 1)
可风对林清远这个哥哥相当的满意。
那日,当她看到郭淳带着一人进门时,正和苁儿在院里收拾晾晒的莲子。
其时,日已略略偏西,天边有大片红霞铺满,房子和树叶都染了一层碎碎的流金色。
她眯着眼睛看两人踏着一地金辉走来,背后的阳光闪耀飞舞着,把两人衬成了忽明忽暗的剪影。
那人个子和郭淳差不多高,只是瘦了些,不像郭淳那般伟岸。
当他站在郭淳身边,微笑着看着可风时,可风明白,这就是林清远——自己的哥哥。
哥哥,一个充满了温情与爱护的称谓。作为独生子女的可风从没感受到过兄弟姐妹之间那种身体里流着同样血液,撕不开、割不断的情感,但是,当她看到林清远时,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仿佛他就应该是自己真真正正的亲人一样。
这种亲切感使得她全然放松了自己,迅速找到了做妹妹的感觉,会像小女孩般俏皮,会撒娇耍赖,会笑语如珠。
连带的看向郭淳时,她的眼中都是充满了浓浓的欢喜和小小的雀跃,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在夕阳下似有无限活力,竟把周围的景物也带得生动起来。
郭淳坐在一边深深地望着可风,看着她的欢喜,自己居然有了心满意足的感觉。
满天彩霞映着余晖脉脉,轻柔地洒在身上。可风偶尔投来的视线就像天边那轮红日,明亮又温暖。如此的景象,如此的可风,醉人的旖旎绮丽。他默默叹息,心中忽然记起一阕词来。
夕阳谁唤下楼梯?
一握香荑,
回头忍笑阶前立,
总无语,
也依依。
书房里,三人秉烛夜谈。
其实是可风在听,郭淳和林清远在谈。
自饭后阿杰抱来一堆卷宗,他俩便开始研究西山水系。可风静坐一边,不时为二人添茶倒水,然后就是一手托腮,半伏在桌子上,仔细看着无暇他顾的两个男人,心中暗暗比较。郭淳身上有着不动如山的沉稳,却也有敛不住的霸气,以及眉眼中不经意间流露的冷冽气息,显得不太容易让人接近,或者使人不敢靠近。林清远则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清瘦隽雅,谈吐斯文,和煦的笑容如一团轻柔的春风。
认真工作的男人果然最是吸引人。
不同风格的帅哥自有着不同的魅力。
可风看的入神,一只手伸来在她头上轻轻一敲,“倒茶!”
可风回神,见郭淳正斜睨着她,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
瞪了他一眼,揉揉被敲的额头,起身加了热水,先给含笑望着自己的哥哥添了茶,才去给郭淳倒。
郭淳看看她说道:“累了就先进去睡吧!”
可风摇头,依旧在自己位置上坐下。
郭淳喝了口茶,接着对林清远说道:“只要旱河一成,就不怕每年夏秋雨季时,山洪四处奔流了。只要合理导向,就能汇聚到旱河,流入清河和永定河,如此一来,山洪就不会危及京城了。”
“郭兄此计甚妙!不光能解决洪涝问题,还能储存水量满足京城用水需要。只是如果水势过猛,就怕永定河下游不堪承受啊!”
林清远边说边在地图上指出永定河下游的位置,在卢沟桥至南苑一带徘徊。历史上永定河的这条河道经常发生水灾,康熙三十七年时曾经大规模疏浚河道,加固岸堤,才将史称无定河的河道改名为永定河。
“这里确是个隐患,只是河道修缮实是开支巨大,如今皇上已修缮数所园林,恐怕往后几年还有这样的工程也不一定,国库官银不好挪动。之所以考虑旱河,就是因为造价低,只需人力挖好,略有加固就成,可以一并划进行宫的预算中,不用户部再另作计划。好在圣祖爷时治理永定河力度到位,至今不足五十年,尚可再用。”
郭淳放下手中茶杯,指着地图细细讲道:“另外,旱河的流向,我也已想好,可分两条进行,北渠起自玉泉山,经龙门向南而下,流经青龙桥,于安河桥下注入清河。南边一条沿香山官道向下,至万安向南,经小屯至南平庄再向东南流入永定河。此河道属永定河床,沙性较强,透水大,利于向京城补充地下水,即便是干旱季节也不会导致井水干枯,百姓吃水也就不愁了。南渠上口留宽,可做西郊水稻灌溉之用,如此一来,真正流入永定河的水量也就不大了。”
“北渠分走一半水量,再经灌溉和地下渗入,当不会再增加永定河水量。此是利国利民的大事,郭兄思虑周详,动工之后,清远自当尽心监督,不负郭兄重托。”
可风想起在一本《地理》杂志上看到过一篇北京水系的介绍,说乾隆年间,西山一带没有泄流的河道,每逢雨季常有洪水之灾,危及京城。于是朝廷在治理西郊水道时,疏挖了北旱河、南旱河。旱河在雨季排洪,没有水时则干旱。至二十一世纪,北旱河仍然担负着排泄西山洪水的作用。
万万没想到,这条福及数百年的河道居然就是郭淳一手策划的。可风望向郭淳的目光不尽熠熠生辉了起来,十分狗腿地给郭大人加了茶水,谄媚地笑道:“郭大人和哥哥的所作所为,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郭淳斜了可风一眼,还是很受用地端起了茶杯,脸上浮现出一片满意的笑容。
林清远也笑道:“妹妹这话说的好,是否功在当代先不说,只是利在千秋就值得了。圣祖爷治理永定河不就福及到如今了么?这永定河上游流经黄土高原,携带大量泥沙,素有“小黄河”之称,又距京城繁华地带甚近,人口众多,一旦泛滥,就会灾情严重,实是京畿重地的要害所在。”
郭淳点头,却忽然向可风问道:“可风,你怎么看?”
可风一愣,看郭淳神色认真,就说道:“我又不是学水利的,哪懂得这些?不过倒是可以在上游修建蓄水库。雨季关闸蓄水,旱季开闸放水灌溉农田,旱涝兼治。”
林清远拍手笑道:“郭兄,你在哪里给我找到这么聪慧的妹妹?如此便可由人来控制水量,无论旱还是涝,都不会影响到庄稼收成,这才是造福于民啊!只是这蓄水库如何修建呢?”
郭淳挑眉微笑,看着可风,也在等她的答案。
可风不好意思地笑,想了想只好说道:“要修筑一个巨大的堤坝,把河流拦腰截断,形成湖泊;还要有若干个泄洪口连接下游的河道,一旦水位超过一定限度,就要打开泄洪道排水,每年也可按农耕时节开闸放水。再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要靠你们专业人士去操作了。”
郭淳指着桌上地图,又问道:“依你看,这蓄水库应该建在哪里?”
可风见那张地图与现代习惯用的差了好多,沿河向上好容易在北部山区看到“官厅”二字,便伸手一指,说道:“在这里。”
郭淳看着地图沉思了片刻,对林清远说道:“修建蓄水库难度太大,需要的人力和财力都非同小可。不过我们可以在南渠上口处修几个蓄水池,用来保证西郊水稻的用水。”
“是,开挖南渠的时候,在两岸挖几个水池就是,倒也不难。”
可风见状问道:“你这蓄水池是死的,怎么把水引到稻田呢?”
这时代又没有抽水机!
郭淳说道:“原本就是为干旱年景做准备的,肩挑车拉也总好过无水浇灌。”
可风点点头,心中暗暗同情广大劳动人民。
云裳轩的铺面已经完全装修好了,新做的一批秋冬装也已经差不多进入最后的程序。沈绿梅手下的绣娘也在管事人的带领下入了京,安顿好后已经开始工作。可风巡视了店里每一处细节,觉得还算满意,试衣间的摆设很舒适,都配了桌椅茶具,墙上镶了角度合适的穿衣镜;大厅里特制的吊灯垂着漂亮的水晶花饰;尤其是那扇宽敞明亮的大窗户,在这个时代绝对是绝无仅有。
可风又交代给掌柜的一些细节,转身出了云裳轩,刚走到马车旁边,就看到一个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跑来躬身一礼,用略微尖细的声音说道:“林姑娘,我家主子请姑娘到翠月楼一聚。”
“你家主子是?”可风疑惑地问道。小弟也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站在可风身旁。
“林姑娘不记得奴才了?我家主子便是大阿哥,在行宫旧址姑娘曾见过奴才。”
“哦,我想起来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可风不好意思地笑笑,想起大阿哥身边跟随的小太监。
“奴才小顺子。林姑娘请。”
“劳烦公公带路。”
云裳轩的位置不错,地处繁华地段,斜对面就是京城最好的酒楼之一翠月楼,此楼颇为豪华,雕梁画栋之外,据说酒菜口碑也很好,前来就餐的全是富贵人士,楼上雅间也比别家多了不少。
到雅间门口,小顺子在外面说道:“爷,林姑娘来了。”
又转身对可风说:“姑娘请进去吧!这位小兄弟就在这里喝杯茶吧!”
小弟双手抱臂仰头站在门旁,依旧那副模样。可风转头对他笑了笑,示意无事,便进了门。
楼上这个雅间正好临街,窗外一株桂树正盛开着千万朵金点,细甜的香味弥漫到室内,萦绕在临窗而坐的翩翩贵公子身畔,更显其人如白玉,其笑若春山。
贵公子手里折扇轻点对面椅子,笑嘻嘻地说道:“坐吧!”
可风颇厌烦见人行礼,当下也不客气,冲他微微一笑便坐了下来,开口为那几块玻璃道了谢。
永璜说道:“也没什么,我开府建牙时,皇阿玛让内务府送来的,也没用了,省几块一直放着,听说你需要,就让人送了过来。”
可风挑眉,问道:“大阿哥怎知是我需要?应该是云裳轩需要,到处找东西的也应该是郭家二公子才对。”
永璜打开扇子轻摇,惹得满室桂子清香翻飞缭绕。他望向窗外不远处的云裳轩,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笑容。
“如此铺面,如此想法,除了可风,还有谁人?”
真烧包!都什么季节了还扇扇子?看着他拿扇子的手上那枚碧绿的玉扳指左右摇晃,可风暗暗撇嘴。
“我从盛京一回来便听说郭二公子在找大块琉璃,一想就是你的主意。”
永璜微微向前俯身,点漆般双眸巴巴地望着可风,竟有点邀宠的意思。
到底还只是个十几岁少年,虽在阴谋最集中的皇宫长大,偶尔也会流露小孩子该有的天性。
忍住想伸手去拍拍他头的冲动,可风冲他温柔地笑:“多谢大阿哥如此看得起可风。”
永璜呵呵一笑,做回座位,说道:“你要找的人我也替你找好了,我府里的伊尔根觉罗氏与今年刚入宫的魏贵人是故交,魏贵人身量高挑,又得皇阿玛宠爱,在中秋宴会上还会在众人前为太后和皇上献舞,这应该是个好时机,我已同魏贵人说好。回头你派人跟我进宫,量了身高尺寸,一定要赶在中秋之前做好交给我。”
可风大喜,道谢之后,又问道:“魏贵人是哪一个啊?”
永璜看她一眼,还是开口解释道:“魏佳氏,内官领清泰之女,年方十八,因性格温婉贤淑,一进宫便得到皇阿玛赞赏。”
魏佳氏,魏贵人,到底是谁呢?可风脑子里迅速把所有有关乾隆后妃的资料过了一遍,也无法确定魏佳氏是谁。记忆中好像令妃姓魏佳?听永璜的形容倒也有些相像,如果这个魏贵人就是以后的令妃,这个人倒是值得结交。历史上记载,令妃本人是个识大体,懂进退的人,在宫中多年恩宠不衰,更何况她还是十五阿哥永琰——嘉庆帝的生母呢!
当下又问永璜中秋夜魏贵人要演何节目,略略说了点现代舞台的效果。
永璜又笑嘻嘻的旧话重提,说可风既然懂得这么多知识,不如就做自己的老师。可风写了他一眼,说道:“我能教你什么?我懂得的东西对大阿哥一点都没用,大阿哥要用的,我一点都不会。”
某阿哥大概太无聊,居然打蛇随棍上。
“本阿哥不介意你教我一些没用的东西。”
两人出来的时候,永璜还在纠缠这个问题,像个要不到糖果的孩子一样。
小顺子和小弟默默跟在两人身后,起身下楼。在楼梯拐角处,看到有一人正低头上楼,
永璜收了笑容,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与刚才的样子已是判若两人。
来人抬起头来,看到永璜,便拱手叫道:“大阿哥。”
永璜双手负后,居高临下点点头,叫道:“二叔。”
来人踏上几步台阶,站在对面,可风见此人斜眉窄目,一身紫衣明然,正是那日在码头遇到的世子,庄亲王家的弘普。
弘普眼光掠过永璜,落在可风身上,一丝疑虑闪过眼中,随后一片了然,嘴角又浮起似笑非笑的表情。
可风下意识往永璜身后挪了挪,总觉得这个弘普是个不好惹的人,当他带着讥讽的笑容,挑起眉毛看着谁的时候,心里一定是在算计着什么,就像猫眯着眼睛看着地上的老鼠一样不怀好意。
“大阿哥,这位姑娘是......”
永璜觉察可风的躲闪,略向前一步,挡住弘普的视线,说道:“这是林可风姑娘。烦请二叔回家给十六爷爷问声好,就说哪天我去看他老人家。”
“劳大阿哥费心了,我阿玛一切都好。这位林姑娘好生面熟,我们可是在哪里见过?”
可风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永璜道:“可风刚来京城时间不长,二叔想是记错了。我们先走一步,二叔请。”
说完拉着可风径直下了楼,只听弘普在身后慢悠悠地说道:“恭送大阿哥!林姑娘,后会有期。”
可风回头看弘普站在楼梯上,眼睛掩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只留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戏谑,看了让人浑身发冷。
可风心中冷冷抖了一下,急忙回头,跟着永璜走出了翠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