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1 / 1）
沐浴后，可风换了衣服，随步度出了屋子，在院里徜徉。
郭淳还没有回来，郭澄倒是踏着夜色进了院，可能也是刚刚沐浴过，换了家常衣服，白衫随着夜风轻轻飘动，和着一院玫瑰的暗香，飘然而至。
想起绿梅白衣胜雪，娇美如花，再看眼前的郭澄衣袂翩然，朗眉星目，二人倒也般配的很。
可风嘻嘻一笑，郭澄扬眉问道：“笑什么？”
可风不答，只是招呼他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又让芽儿沏了茶来，两人坐下说话。
想起郭澄临走的一晚，两人也曾长谈，一转眼，郭澄已回，这之间又发生了多少变化？
郭澄看着可风，心中也有所思，眼前的可风比之前变得更加沉静起来，不若开始那般轻婉自然，笑颜如花了。这个女子是自己带回府中的，把她留在这里，交给大哥照应，虽只略略接触，却也不难看出她身上皎洁耀人的光芒，让人不由自主的被吸引。难怪大哥短短时间就已把人拽进了自己的院里！郭澄轻轻摇头，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并不难猜，单看大哥对可风的反应就能明白，只是，自己在走前怎么就没想到这种结果呢？
“郭澄，说说你这次南行的收获吧！之前不是说货品有瑕疵么？找到原因了？”
“还不是沈绿梅捣的鬼！好好的，害我折腾一趟。”郭澄脱口而出。
可风不解，问道：“怎么讲？”
郭澄答道：“我到了苏州，去她的绣坊，婉转问她是什么情况，她却只笑不答，问得急了，告诉我那两批货她是有意为之，再问为何，就不肯说了只是提出了新的合作方式给我考虑。真是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
可风笑道：“不明白么？不明白怎么还带得美人归呢？”
看郭澄脸上微红，开口似要辩解，可风微笑，又说道：“绿梅坚韧又聪慧，我很喜欢。这样的女子与你相配只会相得益彰，郭澄，不要错过。”
郭澄看着可风眼中一片真诚，知她是真心相劝，心中暗叹，这何尝不是一个坚韧又聪慧的女子？
“从没见到一个女子如此欣赏另一个女子，从见到她，你就没掩饰过对她的赞扬。”
他轻轻说道，语气中带了不觉察的柔和。
可风笑，抬头看着天边一钩弯月如眉。
“为何要掩饰？女子之间不能互相欣赏？还是她不够美好？不，你知道她的美好可贵之处。”
是的，他知道绿梅的美好和可贵，不然也不会陪她去湖南乡野之地，更不会带她北上回到京城。
淡淡月光从老槐繁茂枝叶中漏洒下来，变成一丝丝，一缕缕，显得零碎、摇曳、不真实。眼前似又出现江南那一片烟水迷朦，像一幅泼墨水染，写意而灵动。
沈绿梅就如同这幅画中那枝婷婷荷花，淡粉色泽，纤细柔软，却傲然面对一池水波。如果说不曾对这样的女子动过心，那肯定是谎言。
几年前，在南边见到她时，她年岁尚小，有着南边女子特有的瘦小和白皙，一张脸上唯见一双大大瞳眸，隐藏着不安，也闪烁着坚定。
如今，比起初识，她已褪尽青涩，出落得娇美无比。比起他人，她更是出类拔萃，和而不同。论出身也是书香门第，家世清白，论能力，天下少有女子可与之相比。
仔细想来，沈绿梅的方方面面都是上上之选，只是自己为何还一再犹豫不决？郭澄收回视线看向可风，可风正在闲闲地换水、斟茶，轻垂了眼眸，脸上神色也淡淡的，似在专心品茶，却不知心绪已飘向何处。
在苏州，也曾和绿梅徜徉于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古迹名园中，清晨吹过虎丘的夏风，黄昏听过寒山寺的钟声，弄巷中一起品尝过“金砖”的臭与香，集市上听过她软糯吴语的笑语呢喃，在那如诗如画的人间天堂中，自己内心何尝不是惬意的一片酥软？
之后的湖南之行更加可以确定，沈绿梅是一个可以同甘共苦、互相扶持的女子，是可以与自己比翼双飞的对象，就如可风所言：与你相配只会相得益彰。
到底还在犹豫什么？难道像母亲说的，真等天上掉下来个仙女不成？即便天上真的掉下来仙女，这仙女，又能属于自己么？
郭澄心下苦笑，凝视可风良久，开口轻轻问道：“可风，大哥待你如何？”
可风抬头，双眼如夏星般悠远。
“很好。”
“你和大哥之间．．．．．．”
可风冲他淡然一笑，他没再问下去，她心里是什么样的计较，他竟然全不明白，她自来便行事落落大方，断不会扭捏推拒于小女儿形态。只是看她与大哥的情形也不是纯然的心甘情愿，她，又在抗拒什么？还是心中放不下什么？
可风又低下头，望着手中的茶杯。
自与男友分手后，虽受伤害和打击，却也从没想过深锁心门，从此再不踏出一步。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变化，没了谁都不会改变什么，即便天塌了下来，人们不是照样要爬着生活下去吗？不过是有些疲惫，想要休憩梳理一下心情而已，可风相信，往后，自己照样会上班挣钱，恋爱结婚，人生并不会因为一段感情的结束而改变。
人都说吃一亏长一智，又说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经历过那段感情的可风对待爱情则更加谨慎了，何况自己莫名其妙来到等级森严的清代，讲究门当户对，实力相当的时候？纵然再动心，也不得不考虑很多必须面对的问题。
已是夏末秋初，夜风多少有了些凉意，和着茶香，萦绕身旁，又远去。
茶清香，月如钩，夜色正好。
轻轻叹气，声音微微晕开，飘散在习习风中。
“我与他，不合适。起码，现在还不合适。”
窗外秋雨未歇，下得正是恣意。
接连几场大雨彻底抹去了夏天的痕迹，也造成了西山一带山洪泛滥和永定河水暴涨的局面。这些日子郭淳忙得几乎不见人影，很少在府中吃饭。原来因为他有曾经治理钱塘江的经验，被皇上派去勘察西山水情，连日来他带领着工部的官员奔波于京城和西山之间，几乎是马不停蹄。
可风放下手中最细的毛笔，拿起刚刚画好的图纸看了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最近郭淳的这间书房已经完全归了可风所用，多半时间她都伏在案上画图。最初因为不习惯用毛笔画图，饶是可风专业学的就是工业美术，却也画不出最基本的店面设计图，在画了撕，撕了画若干张之后，终于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郭澄的动作很快，迅速的让人按照可风的图纸施工，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已经差不多完成，如今只要把这些衣架模型等小东西的图纸交给他，可风的工作也就算完成一个段落了。
收好图纸，打开窗子，一窗的湿意扑面而来。
满院的玫瑰花期已过，只余几朵也在风雨中低垂了头，瑟瑟发抖。反倒是那两株老槐，枝叶被大雨冲刷干净，更显苍劲有力。
一场秋雨一场寒。尽管已换了秋装，双手还是微凉。可风把手拢在胸前，无意识地搓抚着，双眼眺望着一窗的风雨。天阴，似乎黑得也早，光线越来越暗，透过花木，能看到院门依然紧闭，满眼的雨幕中不见一人在外面行走。
良久，似乎惊觉自己正在期盼着院门忽然打开，那个修长身影大踏步走进院中来。
可风微笑，这段时间两人各有所忙，谁也顾不上谁，这种情形倒让可风有一种踏实的感觉。没有紧逼的压力，也没有逃脱的急切，反倒放松了起来。
他已经多少天没在书房同自己一起吃饭了？好像每天都是自己睡下后，他才回来的。几次睡意朦胧中，似乎觉得有人在屋里，醒过来时却又看不到人，直到昨夜，她躺在床上一直没睡，等到门被轻轻推开，才看到他带着一身的秋凉进来。
她坐起身来，默默地看着他。他惊讶于她的清醒，却只是愣了一下，依旧伸手关好了门。
他走近桌前，点亮烛火，转身轻轻问道：“怎么还没睡？”
烛光下，她看到他微侧的脸上尽是倦意，眼底浅浅流过的光华遮不住明显的疲惫。
他走近她，看她定定的不说话，便坐在床边笑道：“傻啦？难道是在梦游？”
可风伸手轻抚他眼下淡淡的青黑，柔声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最近很辛苦？”
他轻轻拉下她的手，拢在掌心。小手温暖柔软，似是把一身的秋意都扫落。他心满意足的微笑，只因了她暖暖的关心。
“西山一带每年都会有大小山洪，农田村庄时有被冲毁的情况发生，今年雨水大，情况更为严重一些。皇上下令整治那一带的水系，这本是工部的事情，却指派给了我，所以事情就多了起来。”
“很难做么？”
郭淳把她的手放进被里，替她掖好被角，说道：“那一带水系复杂，又是永定河的上游，关系重大，早就该整治。只是户部今年可以动的银两都已划给了香山行宫的修缮，能挤出来的银子很有限，要想一个既省钱又可用的办法才好。”
可风点头，说道：“没钱最难做事了，你打算怎么办？”
“放心，我心中已有计较。对了，我已派人请了你的哥哥来，这两天也该到了，等他来了我就可以喘口气了。”
“真的？”可风眼睛不觉亮了起来。虽只是名义上的哥哥，又没见过面，但心底还是很期盼。
郭淳看了看她脸上雀跃的样子，站起身来，轻声说道：“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随后便向门口走去。
“郭淳，你每天都这么晚回来么？”她在身后小声问道。
他回身说道：“差不多吧！怎么了？”
可风想了想，忽然冲他一笑，他只觉得那笑容竟比烛火还耀眼，像是秋夜里温暖的光源，让人迷乱了心绪，不由自主地想去靠近。
心中正在摇荡，却听可风说道：“没什么，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只好再深深地看她一眼，郭淳吹灭桌上烛火，转身而去。
苁儿掌灯进来时，看到可风站在大开的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的雨帘。
“姑娘离窗户太近了，小心雨水撒到身上，回头又该着凉了。”
把灯烛剔亮，用琉璃灯罩盖好，苁儿上前关了窗户。
第二日，天空蒙蒙的呈一片砖青色，东方几层流云交叠，正在随着清风逐渐淡去，天色似乎要放晴了。
郭澄过来取了图纸，告诉可风店里做橱窗的大块玻璃已经有了，是大阿哥永璜派人送来的。
“虽没有你图中所标那么大的尺寸，但四块拼起来也就差不多了。”
郭澄打量了她一眼，问道：“可风，你怎么认识大阿哥的？”
可风眨眨眼睛，笑道：“街上碰到的。”
郭澄沉吟一下，又问：“大哥可知道？”
可风点头，问道：“怎么啦？有什么不对么？”
郭澄摇头，说道：“也没什么，只是大阿哥从未与我们有任何交往，大哥也从不亲近宫里哪个阿哥，有点奇怪为何大阿哥如此殷勤，让人送了东西来不说，还巴巴地问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可风想起在大街上拽着要自己做他老师的少年，不觉失笑，说道：“既如此，不如把为我们做宣传的人选也托他一并找了吧？他虽然还是个半大孩子，但毕竟在宫里接触得人多，请他费些心，帮咱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
郭澄想了想，道：“也好，就试一试，大哥认识的人虽多，但大半都是男子。这在高位的女子，确实是大阿哥更方便些。”
正说着，见沈绿梅的丫鬟青溪进来，给两人见过礼，就问道：“林姑娘，苁儿姐姐在不在？”
小丫头一口带着吴音的官话，说的又快又脆，叮叮咚咚就倒出来了。
可风含笑说道：“苁儿一会就回来，你先坐下等吧！找她有什么事情么？”
在沈绿梅主仆刚到郭府的时候，可风就打发苁儿多去照看着，毕竟绿梅身边就这一个小丫头，青溪年纪小，初来这里什么都不熟悉，在苁儿的帮助下，迅速的适应了郭府的情况，照顾自家小姐的饮食起居也就顺手得多了。
“苁儿姐姐让我帮她找一些花样，我就管我家小姐要了几幅给姐姐送过来了。”
说着就将手里的一沓纸递给了可风。可风展开一一翻看，见都是一些花草鱼鸟的图案，无不精巧喜庆。可风边看边夸奖，忽又想到绿梅一身白衣，就问道：“青溪，你家小姐为何总穿一身白色衣服呢？她手这么巧，也不在自己衣服上花点心思。”
青溪答道：“我家小姐说了，她和绣娘们一样，一年到头，不知会有多少件绣活经手，刺绣是极废眼神，极熬心神的活儿，每一针每一线都有绣娘的心血在里面，所以小姐只肯穿最简单的衣裳。”
绿梅的心态可风倒是能够理解，一样东西再好，一旦成了谋生的工具，也就不一样了。她点点头，把花样还给青溪，回头看到郭澄坐在那里，似是若有所思。
可风也没打扰他，便又问青溪道：“你家小姐的绣坊准备怎样了？不是已经找到合适的地方了么？”
“是，前几天二爷和小姐去看了，都觉得合适。小姐早就写信给家里了，让找一些手艺好的绣娘过来，如今也该动身了吧！”
郭澄站起身来，说道：“我先走了，找工匠把你要的东西做出来。对了，我已求先生又画了一批冬装的图样出来，过几日取回来就给你看。”
顿了顿又说道：“大阿哥那儿，我会去商量，你就不用管了。”
可风点头答应了，送郭澄出了门。其实心里很奇怪郭淳和郭澄为何都对大阿哥有着这样的防范之心，自己什么都没有，大阿哥就算有目的，也不会是对自己有所图，难道是对郭家或者说对郭淳有所图？想起书里所说历代皇子相争时，莫不结党营私，培植自己的势力，这样的话，他的目的应该就是郭淳。郭淳官拜户部侍郎，如今又兼着工部的差事，也算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争取到他的支持肯定是大有帮助的。
郭淳自己对大阿哥有什么看法可风并不清楚，但可风并不希望他站在大阿哥的阵营里，因为可风很清楚大阿哥是没有未来的。再说了，即便郭淳选择了大阿哥，也不应该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才有的结果，她并不想影响谁的判断和决定，更不想谁为了自己去做任何为难的事情。
看来自己还是应该更加小心谨慎些，心中打定主意，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向大阿哥说明白，免得给郭淳添麻烦。
苁儿进得屋来，手里捧了大把的莲蓬。先跟青溪打了招呼，又对可风说道：“几场雨把池里的荷花都打蔫儿了，今儿一早，爷走的时候特意嘱咐我去采些莲蓬来，说是姑娘喜欢。”
可风看着那些莲蓬，这个时候已经有些干枯，里面的莲子也老了，不能再生吃，便抽了一根整齐的出来，吩咐道：“把莲子剥出来，等太阳好了晒干吧。”
手里的莲蓬已经由夏天时的嫩绿变成了老绿色，长长的茎子也不若从前饱满，莲子深深陷入里面，不扒开看不到踪影。随手□□桌上的笔筒里，与各号毛笔衬在一起，倒也姿影别致。
窗外有风吹过，老槐枝叶飒飒翻转，漏过缕缕阳光斜射在窗棂上。
不知何时，天已经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