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1 / 1)
郭澄终于要回来了。
可风咬着筷子,眼珠滴溜转了好几圈,郭淳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根本不看她。
自从那个小弟跟着自己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接触到郭府大门和围墙的范围,小弟就会现身出来,抱着双臂斜睨着她,让她从心里升起一种很不服气的感觉。然后开始玩起了你追我跑的游戏,几天来,可风想尽办法摆脱小弟,甚至不惜牺牲苁儿,让她从山石上跌下来扭坏了脚{当然是假装的}。可惜某个小孩儿根本就没有救死扶伤的风格,不肯发扬雷锋精神把伤者背回去。
不由得再次轻轻叹气。
“我们去接郭澄吧!”
可风放下筷子,轻拽郭淳的衣袖。
“去码头接,好不好?”
郭淳眼神淡淡掠过可风,慢慢咽下食物,问道:“你想去?”
可风可怜巴巴的赶紧点头。
“先吃饭。”
可风拿起筷子乖乖吃饭,郭淳却看着她,脸上浮起一丝浅笑。这些日子她定是在府里憋坏了,身体还没好利落,便总想着往外跑,要不是小弟机灵,恐怕她的那些小手段就得逞了。
想起阿杰禀报小弟的话时,不由得放松了心情,明日,就带她出去走走吧!
金代以前,京杭大运河只修到通县张家湾,货物上岸改为陆运。明清时期,运河北部终点已经改在了东便门外大通桥,《红楼梦》中描写林黛玉进北京,就是乘船到此上岸的。
运河北段,在现代早已干枯不见踪影,而眼下这清流萦碧的河水却正在随风荡漾。
可风站在河边树荫里,望着不远处码头上车水马龙,一片繁忙。先时,漕运的确比陆运方便的多,几百年来这条运河为南北货物运输起到很大的作用,康熙和乾隆数次下江南走的也是这条水路,可惜铁路建成后,运河失去了作用,便消失在了历史轰轰向前的巨轮之下。
可风轻轻叹气,还有什么是时间带不走的呢?无论怎样的繁华,怎样的不可或缺,也抵不住时间的淘汰。
郭淳站在她身后,抬眼看看河里来往的船只,一路上与她同乘一辆马车,她始终都在掀着帘子看向外面。自派小弟跟着她之后,她与自己之间就像是多了一层隔膜,知道她不愿意被限制,可是他却不敢不限制。
那晚她的的话还不时清楚的响在耳边,仿佛她是个随时都会消失的女人,不用说回到她的世界里,让他再无办法见到,即便就在这里,她若存心走了,他恐怕也无法护她周全。一想到这些他就不敢让她离开郭府,离开自己的视线,尽管也明白这会引起她的反感。
她静立河边良久,背影竟有些许黯然。微风吹过,拂动她的发丝,轻轻掠过凝白的脖颈,扬到他的胸前,丝丝缕缕,点点柔柔的碰触。
郭淳低叹一声,俯向可风耳后喃喃叫道:“可风……”
可风觉得耳后暖热缓缓袭来,心中轻轻一动,回头,却见阿杰走来,在郭淳背后施礼说道:“爷,二爷的船就快到岸了。”
郭淳微微点头,伸手拉住可风向码头走去。
远远看到一艘船只正在缓缓驶近,岸上已有两艘大船靠在岸边,有苦力正在搬卸着货物,不远处有几人坐在马上,高高俯视着苦力们的进进出出。
郭澄来信说,那个苏州第一秀娘沈绿梅也会一起来京,对于这个具有传奇性的女子,可风很感兴趣,早就想一睹其风采,心中暗暗描绘着那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物。举目望着越来越近的船只,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郭澄和她,心里就高兴了起来。
只见船舱的帘子撩起,出来一人,青衫飘扬,长身玉立,正是郭澄。他见郭淳和可风并立岸边,便冲这边挥了挥手,待船靠近,岸上有人搭了踏板到船上,郭澄笑嘻嘻的喊道:“大哥,可风,你们都来啦!” 脚下一跨就到了踏板上,却在看到大哥紧握可风的手时,微微一愣。
可风抽出手,笑着大声问道:“郭澄,沈姑娘呢?”
郭澄走下踏板,看看郭淳,又看看可风,微微一笑,说道:“沈姑娘在整理行装,很快就出来了。”
“哦!我去帮忙!”说着就上了踏板,却觉衣袖一紧,郭澄伸手拽住她,笑着冲她摇头。
“自有人做这些事,不用你去。”
可风粲然一笑,向郭澄皱皱鼻子。
“我就想去看看沈姑娘!”
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边,郭淳低头说道:“急什么?在这儿等着就是。”
可风看了看郭淳,见他脸色缓缓,却不辨喜怒,便站去他身后,冲着郭澄咧嘴笑了笑。
郭澄眼中神色一闪而逝,迎向郭淳笑道:“辛苦大哥来接我,母亲还好么?”
郭淳点头微笑,“二弟一路辛苦了。”
其时已近正午,艳阳下,河面上波光粼粼,似有万千银点闪烁水面,映得眼前景象恍惚不似真实一样。
船上帘子轻轻掀动,一只纤长的手翻出竹帘,皓腕柔软,手指细长,这样的手想必十分的灵巧。一张脸探出竹帘,小巧的心形脸,尖尖的下巴,浓密的刘海下一双漆黑的大眼睛,这样的双眼,不必近观细看,也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流光溢彩。随即,那只手一抬一放,整个人便已站在帘外,可风只觉风儿拂过水面,似把繁忙码头的一切喧嚣带走,只留一幅烟水迷蒙的画面,有一俏生生的少女站立其中,一头青丝垂扬腰际,一身白裙随风翩然,娉婷袅娜,扶风弱柳般微摆腰肢,脚步细碎宛若仙子凌波水上。恍惚间,觉得画面拉近,只见那少女皮肤白皙若凝露,唇红嫣然如芙蕖,点漆双眸,隐隐似有光华流动。
天呀!这样的美女真的在人间?
可风心中暗暗惊叹不已,却见美女轻拂衣袖,盈盈一拜,微启红唇,柔柔一笑说道:“见过郭大人,见过可风姐姐。”
人美,声音也好听,真的如传说中的莺鸣婉转,清脆细软。
听得身边郭淳客气地说道:“免礼,沈姑娘辛苦了。”
可风回过神来,原来在自己目瞪口呆的时候,画上美女已下得船来,婷婷站在众人面前,正含笑打量着自己。
她身后跟了一个小姑娘,垂了双髻,身形娇小,手中松松挽了个包袱,看样子像是沈绿梅随身的丫头,虽容貌不及她家小姐的十中一二,且尚在稚龄,却已显露江南女孩儿特有的灵秀。
可风感叹,江南那一方温软的山水,孕育出来的女子自有一番别致的美。
反观自己,虽也出生在江南,却在社会主义的烘炉中被锻造成工业产品,是大批量生产出来的,身上没有江南女子的娇弱灵秀和婉转风流,因为,娇弱无法让人在竞争中胜出,婉转只会错失太多机会,现代的女人虽然偶尔还会借用一些表象来掩饰或伪装自己,用之达到自己的目的,但骨子里早已失去了这种天成的韵味,这种举手投足皆带的温柔,这种甚至是站立不动也会有静花照水般的的雅致。
能近距离看到戏曲小说中真正的佳人,真是不虚此行啊!可风挽唇轻笑,看着沈绿梅,毫不保留眼中的赞赏和惊艳。
“没想到沈姑娘比我想象中还要美上十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天下果然有如此伊人!古人诚不我欺!”
沈绿梅闻言,脸颊飞红,轻轻跺脚,拉着可风衣袖轻晃着笑嗔道:“可风姐姐!不要笑话绿梅了!一路上听郭澄提你无数次,心里早就对姐姐神往不已,如今见到,才知郭澄所言不虚,不,是所言不及姐姐风采一半!”
可风呵呵轻笑,被美女赞美感觉就是不同,受用的很!握住沈绿梅的手,却觉刚才看到的那双欺雪赛霜的纤手,摸上去并不是很光滑,但觉手指细长有力,不似看上去那般柔弱,指腹间略带一层薄茧,似是长期拿针刺绣所致。想起她年少便遭逢起落,担起一家重担,实属不易。心中怜悯渐起,手下微微用力,笑道:“绿梅自然担得起我的赞美,在我心里,你比那在水一方的伊人更真实,更勇敢,更美丽。”
沈绿梅看着可风,水漾的大眼雾气更浓,似随时可以滴落下来。良久,才开口叫道:“姐姐……”
可风用力握握她的手,说道:“还有很多事情向你请教呢!等你有空的时候,还得请你帮我一个忙呢!”
“但请姐姐吩咐,绿梅自当尽力。”
可风一笑,两人并肩站在旁边看郭澄吩咐人把随身的行李搬到马车上,再吩咐阿义带人把舱里的货物运到店里去。
正忙碌间,原本呆在码头另一端看着搬运两船货物的几人骑马跑了过来,打头一人在临近可风一群人时,忽然勒住了马,居高临下看了眼可风二人,慢慢转头向郭淳略施一礼,开口说道:“郭大人,许久不见了。”
郭淳微微还礼,,说道:“原来是世子。”身体略斜,让过一边,淡淡说道:“世子请。”
可风看郭淳神色淡然,不惊不喜,不知他和这个世子是什么关系,却觉得他隐隐似有一些推拒疏远的之意。抬头看看马上那人,一身明紫长袍配着石青色马甲,一看便知是满人贵族的穿着,但又不像大阿哥永璜那般贵气天成,给人自然舒适的感觉。眼前这人倒有些贵气逼人的凌厉,配上他的斜眉窄目,看人时隐隐带点冷冷的嘲讽,加上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总而言之,一言蔽之,就是不像个好人。可风心中默念,子不语乱力怪神,当敬而远之。难怪郭淳态度冷淡,估计此人确实难缠。
众人沉默片刻,马上之人轻声一笑,说道:“郭大人客气了。哦,忘了告诉郭大人一声,我家姐姐她……”
“请世子安!”郭澄走来行礼,说道:“今年早稻收成好,世子的粮仓只怕要放不下了吧!”又转头对郭淳说道:“大哥,我已安排妥当,这就回去吧!”
郭淳点头,向那人拱手作别。那人又是一笑,在马上拱拱手,说道:“如此就不打扰了。还望郭大人拨陈来舍下一聚。告辞!”
说罢,扬鞭催马,紫袍翻飞,身后众人跟随而去。
郭家兄弟也翻身上马,可风拉着沈绿梅上了马车,一路暗自思量这个世子到底是何人。
这日晚宴热闹无比。
因老太太高兴,郭府的管家忙里忙外,好生准备了一应事务。可风随了苁儿来到前厅时,只见丫头们来回穿梭,不停地进进出出。绕过屏风,见到郭母坐在一张软榻上,郭淳与郭澄两人分作两边,沈绿梅站在榻前,正俯身与郭母说话。
洗去一路风尘的绿梅仍是一袭白衣,除了鬓边挽发用的一根碧玉簪,身上再无一点装饰,衣服上也没绣任何纹饰,简简单单,却更显的黑发如墨,白衣胜雪,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软榻的斜对面也坐了两个人,一个四十来岁年纪,端正的坐着,含笑看着郭母,旁边的女子甚是年轻,十七八岁的样子,容貌和那夫人极为相似,像是母女二人,只是却不知是什么人。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哗啦啦一下子见了这么多新面孔,可谓到这里之后最丰富的一天了。
入席的时候,依旧是郭母坐在中间,由于眼睛不便,芝儿站在后面把郭母爱吃的菜色夹到她面前的盘子里,剔除骨头和鱼刺,熟练无比。郭淳与郭澄依然分坐两边,那母女二人原是郭母的远房亲戚,那妇人小时常跟了郭母一起玩耍,所以一直维持着走动,每年来看看郭母,一起说说话。此时那母女二人坐在了郭淳下首,可风便拉着沈绿梅坐在郭澄的下首。席间,那夫人与郭母笑说闲话,郭母不时问那女孩子几句话,女孩含羞带怯的回答着,一面偷眼瞧着身边的郭淳,郭淳却依旧不动如山。
可风偷乐,用汤匙慢慢喝着暖胃的竹丝鸡汤,猴头菇浓郁的香气和红枣丝丝甜意融合一起,入口甚是美味。
这明显就是一场被安排好的相亲宴!
郭澄作为主人,不断的为身旁的绿梅和可风夹菜,也招呼下人为母女二人布菜。接过郭澄递来的一碟子龙井虾仁,可风道了谢,和沈绿梅相视一笑,便低头默默吃了起来。坐在身边的小女孩很年轻,姿色也不错,可惜与江南美女沈绿梅一比,自然就有了高低。轻轻摇头,真是机缘不巧,相亲会如果不碰上沈绿梅,效果会好的多吧?再看看对面郭淳,再次摇头,心中不禁替这女孩感到惋惜。
郭淳抬头,见可风瞅着自己笑,心中微微恼怒,瞪了她一眼,又说道:“这竹丝鸡汤味道淳和清润,对养心安神很有功效。让苁儿多帮你盛一碗喝。”
可风点头道谢,郭淳闻言问道:“听大哥说你大病了一场,如今可全好了?”
“只是有些伤风,已经不碍事了。倒是你一走这么多日子,都去了哪儿啊?”
郭澄笑道:“我先到了苏州,去了沈姑娘的织绣坊,然后又和沈姑娘一起去了趟湖南。”
“你们一定是去长沙找湘绣去了。”可风接话说道。
沈绿梅惊讶的问道:“姐姐,你怎么知道?”
可风笑笑,放下汤匙,用手绢擦擦嘴。
“湘绣和苏绣并立为四大名绣之首,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以我看来,苏绣像是一副写意画,适合裱起来,挂在墙上,或者是摆在桌上。而湘绣却更像工笔画,更加适用于生活当中的事物上。郭澄雄心壮志,想把生意做大,就要加入新元素。绿梅兰心慧质,与苏绣上早已登峰造极,自然也想拓展新思路,于是,你们二人一拍即合,便去寻找湘绣去了。”
郭澄笑吟吟的看着可风,问道:“你也觉得湘绣更适于绣在衣服上?”
可风略想了想,说道:“我并不了解刺绣,只是感觉而已。苏州女子性情柔和,心灵手巧,擅长慢针细活。苏绣,是小桥流水的意境,是江南女子一生最美丽的情结,也是她们最细腻的表达。而湘绣则是质朴的湘妹子在山水自然中劳作的提炼,贴近自然和生活,特点应该是色彩鲜艳,形象逼真,画面质感强,更显淳朴和生动。
或许可以把两种绣法运用在不同的地方,比如文人墨士的衣物用品就多用些苏绣,像扇子屏风之类的,家居用品就更适合用湘绣,像垫子手帕什么的,衣服可根据不同款式不同选择,这样可以更加灵活和多元化,受众群体也可以增大,从小孩到老人,从简至繁,由俗到雅。顾客多了,出售量自然也会增加。”
喝了口茶,看了看正在凝神细听的沈绿梅,又笑道:“这只是我个人想法,这方面,绿梅是专家,是这个行业里最最优秀的人,还得多听绿梅的才是。”
沈绿梅忙笑道:“姐姐说哪里话?我虽然从小学女红,却从没想过像姐姐那样形容我们手中的绣品。是江南女子一生最美丽的情结,也是她们最细腻的表达。姐姐说的多好!南边的女子自来含蓄,一生中也没几次机会表达自己的喜乐哀伤,所以只能念上几首诗词,绣上一幅女红,寄托心思而已。姐姐一番话,真是说道我们骨子里去了。”
沈绿梅不愧是苏绣第一高手,有着高手应有的气度,光这份坦率和真挚,在古代女子中恐怕就极其难得。
可风笑,向绿梅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