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1 / 1）
暮色低垂，天际已有一弯淡月，远远的几颗星星遥相辉映，与二十一世纪的天空仿佛一样。
经过几天的休养，病情终于有所好转，不再持续发烧，只是身体还是虚软无力。可风以前身体健康，很少得病，偶尔感冒也是喝点药就好了，这次病势来的凶猛，去得却是很不痛快，来回反复，总好不利落，可风心中暗暗着急，但这个时代没有见效特别快的西药，也是无可奈何。好在总算可以出来走走，不用老窝在床上，深深呼吸外面的空气，心里舒畅多了。
暑气已去，空气中没了夏日的喧嚣，渐渐趋于缓和平静。满园的花香扑面而来，两株老槐静悄悄的矗立在鲜花环绕中，盘错的枝垭上竟悬垂着一架漂亮的秋千。
可风眼睛一亮，望向郭淳，问道：“什么时候做的？”
郭淳微笑，拉起她的手走了过去。
摸着柔软的绳索，可风坐上去，轻轻荡起来，郭淳靠在树干上，双手环胸，静静的看着她。
飘荡在芬芳的夜晚，仰望着天空，星星闪烁明眸，月儿静静望着大地，纯净淡然，仿佛早已看尽世间的一切。人类所有的悲欢离合，起起落落，历史更迭纷纭，多少次沧海变桑田，月亮都在默默的看着。
可风轻轻叹息。许多年后，月亮依然会这样升起，这样看着世上的一切，看着一个小女孩在父母的疼爱下一天天长大，上学，离家，工作，消失。月亮还会看到失去女儿后那伤心的二老吧？从古到今，月亮看见了所有的事情，却什么也不说，不会对任何人吐露一丝的来龙去脉，更不会给任何人一点点地抚慰，只是冷眼旁观，永远高高在上。
爸妈，你们还好吗？我还活着，只是不能见到你们，这里的人对我都很好，我没有流浪街头，也没有被人欺负，我还有了个没见过面的哥哥呢！他叫林清远，据说很优秀，也是杭州人，爸，你说他会不会是我们的祖先呢？可惜没见过咱家的族谱，不然可以查一查，没准儿还真是呢！
她坐在秋千上，仰头望天，脸上表情转来换去已是几番变化。郭淳观察半响，出声问道：“在想什么？”
可风把视线从月亮拉回人间，看着郭淳悠悠一笑。
“郭淳，你说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我想不止是巧合吧！有人曾经说过，很多事情看似偶然，实则必然。人生似乎是由一连串的偶然组成，其实那是一本早已写好的书，已经被人安排好了情节，该在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人，该经历什么样的喜怒哀乐，一切都会按照设定好的轨迹滑向必然的结局。”
这样的人生固然没什么意思，不过幸好人类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然一定会痛苦的要疯掉。可风摇头，认真的看着郭淳问道：“我穿越时空，抛舍一切，两手空空来到这里，是意外还是本就应该？是既定还是脱离了命运的掌控？”
郭淳皱眉深思，修长身躯靠在树旁，夜色中长袍微扬。
“天意安排。”
“天意？天意凭什么安排我的去留而不问我的意愿？”可风赌气微恼，咬住下唇。
郭淳跨步走近，伸手扶住摇曳不定的秋千，微微俯身盯着可风，剑眉轻扬，薄唇斜斜勾起邪魅的弧度。
“天意让你抛去所有来到这里，说明这里，才是你应该在的地方，天意安排，命中注定，可风，你是跑不了的。”
心中一震，可风呆望着他，抛开家世地位不谈，这个男人本身就具有某种说不明白的力量，坚毅笃定，又强悍凌厉，令人震撼沉迷其中，不能逃离。垂下眼眸，低头沉吟，难道就是为了他吗？穿过三百年的时光，是为了与他相遇吗？人各有缘，为什么自己的缘就隔了这么遥远的距离？与他，前世曾经有过怎样的纠葛，才会让今生跨越时空，费如此大的周折，才能相遇？
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拇指轻抚被她咬住的嘴唇，略带薄茧的手指缓缓的，慢慢的划过，带着酥麻的感觉，一直划到心里去。
“可风，不要再想着离去，留下来，留在我身边。”他语声沉沉，目光柔软的像水。
别开眼，看着微风中吐露芬芳的玫瑰花轻轻摇摆，殷红如火，刺目夺神。
“留在你身边做什么？妻？还是妾？”
他身躯骤然一僵，因她语气中淡淡流露的讽刺和轻蔑。
手上用力，捏紧她的下巴，冷冷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说道：“你愿意做什么？妻？还是妾？”
可风吃痛，挣扎不开，不由低声喊道：“我不愿意！我什么都不愿意！”
郭淳俯首慢慢压下来，黑夜中脸庞冷冽若刀削斧凿。
“不愿意？那就由不得你了。”
可风静静望着他，微淡的月光下，他脸上如罩寒霜，一双眼睛幽暗冰冷，墨如玉石，深如夜空，沉沉冷意充盈其中，不见任何的迟疑和退缩。
微皱眉头，深深叹息。很多事情强求不得，不合适的衣服硬穿上也不会舒服，就如他和她。
拨开他的手，静静转身回屋。
郭淳站在原处，默默看着可风走去，身影闪过帘珑，消失不见。把手伸到眼前，细细看着，仿佛温润的触感还留在指端。
她竟然说不愿意，她竟然不屑于他努力想要给她的东西。
一丝厉色锋芒划过眼眸，垂下手臂，握手成拳，任如水夜色披拂一身。
早上去拜谢过郭母，寒暄客套间，郭母神色慈霭，话语却也点到了位。
“可风，若是京城的亲戚找不到，你也不要着急，就留在府里。淳儿和澄儿都是一样的见不得别人遭难，听说淳儿把你接到他院子里去养病？我看你和他们兄弟相处甚好，就结为兄妹，做我的女儿吧！”
可风记得郭母说这番话时像是在话家常一般，甚至还拉着自己的手，只是语气严肃，似是不容反驳，这是一个母亲保护孩子时会散发的力量，即便郭母双眼不能见物，却也能清楚的知道什么样的人会为孩子带来帮助或者是伤害。自己会不会给郭淳带来伤害先不说，帮助却肯定是给不了的。母亲为孩子趋吉避凶几乎是一种本能，哪会允许儿子身边有个一无所有，还来路不明的女人？
抬头看看天色，碧蓝的天边几片白云悠悠，夏天已经到了尾声，炎热已去，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秋的舒爽。
从郭母屋里出来，可风就让芽儿先回去了，自己在荷池边站立良久，默想心事。
昨夜郭淳话语凌厉，定是不肯轻易放自己离去。可若留下必定也不会好受，先不说别人怎么看，单是自己这关就过不去。他家世雄厚，自己一无所有，怎么说，也不能相配，做做朋友倒无所谓，赖他几顿饭、一间屋也不是不行，可关系一旦发生变化，成为恋人，一切就都不同了，自己没有着落，没有收入，什么都要靠他供养，根本不能站在一个与之相对等的高度上，无法进行相互尊重的沟通。没有独立的地位便没有了独立的尊严，完全的依赖怎么都会别扭，更何况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妻还是妾，都很可悲，最后的伤害几乎是百分百肯定的，做为一个在现代长大的女人，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种形式，甚至有着本能的抵触，根本不愿意去接受。
绕过池塘，沿溪信步走去。多日不曾走动，身体还是有些虚弱，走至那片树林时，竟已气喘嘘嘘，摸了块石头坐下。看着周围树影婆娑，阳光穿过枝叶落了一地的斑驳，忽想起第一次见到郭淳就是在这里。
抬头仰望天空，日头几近中天，光芒耀眼，伸手挡在额前，想起看到郭淳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替自己挡住刺眼的光线。
心中叹气，放下手来看着小溪水流欢快，粼粼碎波闪烁着万点阳光，仿佛看见郭淳站在溪边，眯着眼睛似笑非笑望着自己。
“我是郭淳，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可风猛地站起，快步向前走去，逃离似的离开这里。
一面粉墙掩在树后，不觉又走到郭府边缘，不如到外面看看情形吧？说不定哪里在招人呢？在现代工作的经历还算丰富，从打杂小妹到部门主管，期间的过程都有体会，在这里重新开始也不怕，只要有人肯用，什么工作不能做呢？
绕过山石，便见门扉，可风轻轻松口气，这个门也不知用来做什么，这么偏僻的地方也不上锁，真是很奇怪。伸手拉开木门，外面依旧是那条安静的小巷，正要抬脚出去，却从背后伸出一只手，“砰”的一声，又将门关了个严实。
很细很瘦的一只手。可风扭头顺着细长的手臂看去，一个小男孩站在后面，十四五岁的样子，细长的身型，黝黑的脸，浓眉下面一双很淡漠的眼。
哪里来的小鬼？可风挑眉问道：“做什么？”
“请林姑娘回去。”低哑的声音有些难听，大概还处于变声期吧！
“你是谁？谁让你来的？”
男孩不开口，站在靠门一边，一动不动。
等了半天，不见回答，可风再问：“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看了她一眼，又撇开目光，不情不愿的开口：“小弟。”
可风想了想，问道：“你的名字叫小弟？”
对方点点头。
“小弟，我想出去走走，麻烦你让一让。”
对方依然一动不动。
可风皱眉，伸手想把他推开，谁知却不能推动分毫，男孩连晃都没晃一下，站在门口，就像一棵树。
“你到底想做什么？”可风着恼，提高了嗓音。
这次对方虽还是面无表情，但总算有了回应：“爷说了，姑娘不能出府。”
这算什么？软禁？可风再次皱眉，难怪昨夜他说不由自己，看来今天一早就已经安排好人等着她了。男孩站在前面挺立不动，虽然身材看上去很消瘦，但他只要不挪开地方，估计自己也出不去。
转身往回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看，门口已经没有人了。奇怪的四处张望一下，到处不见人影，心中一动，便又走回门口，左右看看还是没人，嘿嘿笑了一下，伸过手去，刚触到门环，就见那男孩已经默不做声的站在身边了，还一脸不耐烦的神情，垂眼看着自己。
天呀！这是什么世道？被一个孩子用这样轻蔑并且不耐的眼神看待着！可风狠狠的瞪他一眼，转身走去。刚才明明没人的，他怎么一下子就出现了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古代武林高手？想到这里，不禁回头看去，这次男孩倒没有消失，还站在那里用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地上的小石头。分明是个小孩，怎么会是武林高手呢？摇摇头，郭淳找了个什么样的人来看着自己啊？还是找苁儿问问去吧！
“姑娘是问小弟啊！”苁儿一边递上一杯温水，一边说着：“大爷身边是有这么个人，是阿杰的弟弟，不过也不是亲的，听说是爷在外省时出手救了他一条命，又收留了他。后来阿杰看他是个习武的好料，就认他做弟弟，教他练武。大爷回府后，我也见过这个小弟两次，他好像不怎么爱理人，只听爷和阿杰的话，听阿杰说，他的武功练得很好，现在已经超过阿杰了呢！”
“他没有姓名？”苁儿真是个可爱的包打听，知道的还很全面。
“他是个孤儿，没名没姓，阿杰总叫他小弟，别人也就跟着这么叫了。姑娘怎么问起他来了？”再倒杯水给可风，苁儿在旁边坐下来。
可风看看她，端起水杯，白水淡而无味，刚才渴的要命，喝下一杯，第二杯就觉不好喝了。轻轻晃动水杯，看着杯里的水纹一圈一圈散开，消失，再散开，再消失，终于抬眼直视苁儿。
“苁儿，我自到了这里，便多亏了你和芽儿照顾我。我在这里什么都不清楚，你替我操了不少心。我很感谢你，也没把你们当成丫头下人，我们生活在一个屋子里，一直当你们是和我一起的伙伴。你不要瞒着我，你们大爷派人跟着我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苁儿一惊，站起来叫道：“林姑娘……”
可风静静看着苁儿，等着她的回答。
“姑娘，我真的不知道大爷让人跟着你，但是爷确实吩咐过，不让姑娘出府。”
“什么时候的事？”
“姑娘刚生病时，爷直接就把姑娘带到了这里，送走大夫后，爷就吩咐不让别人来探视，说姑娘病好了后，要我们好好伺候，不许姑娘再出府。”
“小弟的事情你真的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阿杰哥没和我提过，小弟也没在这儿露过面，姑娘想想，爷安排的事情，只要出了这屋子，自然不需要苁儿知道。”
可风叹口气，拉了苁儿坐下，握着她的手说道：“苁儿，我何尝不知道你是一心为我想的，只是我又没有亲人，实在不希望身边最亲近的人有所隐瞒甚至是欺骗。我又走不了，在这里只有你跟我最好了，苁儿，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感受。”
“姑娘对我好我是知道的，既在姑娘身边，自当事事为姑娘着想，只是我看大爷对姑娘极为用心，姑娘怎么总是想着要走呢？”
可风笑笑，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花丛一簇一簇，枝繁叶茂，无拘无束的生长着，开放着。
“苁儿，你从小就在郭府的围墙里长大，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不会了解被束缚的痛苦，如果让我长年呆在这个院子里，只能看见这么一小方天地，我想我受不了。”
“可是大爷对姑娘真的很好，真要走的话，姑娘会舍得？”
舍得？舍得。可风苦笑。
“他这么派人看着我，限制我的自由，就是对我好？”
“许是爷派人保护姑娘的安全呢！爷身边的人中，只有阿杰哥和小弟的功夫最好，让小弟保护姑娘，可见爷对姑娘的看重呢！”
可风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是不是为了保护自己，郭淳和自己心里一样清楚。
转身冲苁儿一乐，问道：“阿杰哥？苁儿好像对阿杰很熟悉啊！看样子知道不少关于他的事情，不如咱俩一样一样慢慢聊啊！”
“哎呀！姑娘……”苁儿红着脸嗔声叫着，跺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哈哈……”看苁儿窘迫的样子，通红的小脸，可风心中得意，哈哈大笑起来。
俯在软榻的靠背上笑了会，坐直了身子，手下抚摸着榻上的绣垫，脸上笑意渐渐隐去，眼前似是又看到郭淳不容置疑的神情，冷冷的说着“那就由不得你了。”
想起那个瘦瘦高高的男孩，想起那扇“砰”的一声被关死的门，可风摇头叹息，功夫最好的小弟！看来还真是有人杀鸡也愿意用牛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