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含郭淳番外一}(1 / 1)
天色越发阴沉,慢慢竟掉下了雨点,可风放下帘子,这雨恐怕一时停不了,也不知道离家还有多远,街上已经没有那么多人了,马车跑的倒也平稳。
数次偷眼悄悄撇过郭淳,见他神情太过严肃,脸上线条绷得直直的,一身暗色朝服更显得莫测高深,让她有些不敢开口说话。虽然别人都认为郭淳不苟言笑,冷酷犀利,但可风每次见到他,都会从他脸上发现一些柔和的东西,从没像现在这副样子,她忽然觉得猜不透这个人是喜还是怒。
听刚才大阿哥永璜的话,好像郭淳这次回京后的职位已经定下来了,户部在六部中大约相当于现代的财政部,虽不知户部侍郎的职责和权限有多大,但应该是个肥差,韬光养晦五年之久,他,终于是高升了吧?
再偷望他一眼,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向他咧开个笑脸,讨好的问:“户部侍郎是个什么样的官职?”
“在户部尚书之下。”他面色淡然。
那就是财政部副部长啦!
“恭喜你!郭淳。”可风笑嘻嘻的看着他,他只是点下头,依旧淡淡的转过脸,不再看可风。
“我,我只是想出去走走,想看看外面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会碰到大阿哥,你别不高兴,好不好?”
可风小声的央求着。
半晌,低低一声长叹传来。
“你可知道你独自外出会遇到什么事情?若不是我路上看到你,你又如何收场?”
虽然眉心紧皱,语气却不在冷淡,就理解为他在担心自己吧!可风轻拽他衣袖,语气轻柔。
“你不是来帮我解围了吗?再说,那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还能真的拦住我不成?”
“小孩子?大阿哥早已开府建牙,如今除了嫡福晋未立,侧福晋和侍妾恐怕都不缺了。”
看着可风惊讶的样子,郭淳嘴角微翘,脸色稍松。
“他年纪虽不大,心机却不浅,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我知道,一个个都是人精是吧?我又不招惹他们,再厉害,与我也没关系。”
“恐怕你已经脱不了关系了。”郭淳沉吟道。
大阿哥以皇子之尊,虽非万事如意,却也非同一般,而他看可风时的神情饶有兴趣,怕是不会轻易罢手。
“以后不许再独自外出。”
可风并不觉得事情有多严重,看他措辞严厉,口气生硬,一时也不敢反驳,只好小声应是,闷闷的转头,掀帘望向车外的雨幕。
马车到郭府门前停下,郭淳扶可风下车后,竟未再看她一眼,也没等阿杰撑伞,独自一人甩袖而去。
可风站在门廊下,呆呆的看着郭淳走远,心下茫然。
阿杰将雨伞递给可风,低声说道:“林姑娘,爷很担心你。”
这个一直跟在郭淳身边一声不响的小伙子第一次跟自己说话,短短五个字却像一道闪电击中心底。即便是在属于自己的时空,父母不在身边,有谁真正担心过自己呢?如今虽然呆在三百年前的时空里,与亲人不止隔了千山万水,没有身份,没有来历,没有家人,却有人在默默的担心着自己。是的,那个深沉的看不见颜色的人,那个看似冷冽无情的人,他,在担心着自己。
心中一片甜意泛起,笑容涌出眼底,忽然之间觉得轻快无比。想起自己跟算命先生说过的话,不管来自何处,去往哪里,只需好好体会来去之间的过程足矣。不再想什么古人今人,不再想三百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不再想还能不能回去,此刻只想让他知道自己心里的欢喜。
可风在雨中几乎一路小跑到郭淳的院里。院子里空无一人,老槐树静静挺立,枝叶被雨水洗刷的分外晶亮,嫣红的玫瑰花沾满水滴,犹自在雨中微微摇摆,就连溅在裙摆上的水迹都似一张张盛开的笑脸。
收起雨伞,沿着花田傍边的抄手游廊走去,步伐轻盈的像要飞起来一般,路过书房往里瞥了一眼,没人。想是在内室,刚拐过前厅,便听见细细的声音带着柔柔的嗔怪从屋里飘出来,实实地钻进可风的耳中。
“爷怎么连伞都不打?中衣都湿透了。阿杰是怎么伺候的?”
可风手中一松,只听“咣当”一声,什么东西掉了,被打碎了。
是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已经妻妾成群了,更何况是郭淳?比起来,他只有一个死了的妻子和一个从小就在身边的苌儿,还算是少的可怜呢!
惨然一笑,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房内两人的情形,跑出屋子,一头冲进雨中。自己是怎么啦?怎么脑子忽然就短路了呢?不在乎三百年的距离,不在乎能不能再见到父母,难道还能不在乎他有别的女人?难道自己还能和一群女人分享一个男人不成?老天啊!这太荒谬了!一定是来到这里,水土不服,大脑缺氧,才会如此冲动,失去理智。
郭淳推开忙着为他换衣的苌儿,出屋只见地上躺着一把水光淋漓的雨伞,扭头朝外看见一抹淡紫色穿过玫瑰花丛,消失在月亮门外。
是她!郭淳心中一紧,忙把刚换好的外袍带子系好,匆匆追了出去。
漫天雨雾中,可风不辨方向,郭淳追上她时,居然又到了荷花池畔。
“可风,怎么了?”
回头看着紧握自己手腕的大手,骨骼修长,苍劲有力。目光略略上移,新换的白袍又被雨水湿透,缓缓一笑,他为何要追出来?追出来又能怎样?他依然享有他的权利,而自己也只能继续缺乏勇气。什么都改变不了,他走不出千百年早已是理所当然的模式,她亦走不出自己。
轻轻挣脱腕上的手,静静转身,默默看着一池荷叶被雨水打的零落。
郭淳上前默立身旁,半响,慢慢问道:“可是看到了什么?”
摇头,只是听到就害怕了,看到还能怎样?自己并不是个善于掩藏的人,睿智精明如他,想必早已把自己的挣扎看到眼里了吧!
郭淳皱起眉头,看她神色恍惚,眼神凄迷,心下一软,柔声说道:“回去吧!小心着凉。”
可风点点头,转身举步欲走,手却又被拽住,猛然之间被拉入宽阔的怀抱中,坚实的双臂将自己紧紧包围。
雨声淅沥,天地间似乎只有这小小一方怀抱中没有雨。将脸深深埋入他胸前白袍中,泪水悄然滑落,就让我哭一会儿吧!反正衣袍早湿,不在乎新添泪痕。
大手轻拍她的肩背,轻轻的,一下一下,仿佛是怕吓着她,就如那天晚上可风哭泣时一样。他终是明白自己的吧?他知道自己在抵抗什么,在怕着什么吧?至少,在自己难过哭泣时,他会伸手安慰,会把围绕身旁的寂寞和凄凉赶走。
可风忽然抬起头,轻轻一笑,泪水染亮的黑眸灵光闪动。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你担心我,我心里很欢喜。”
郭淳一语不发的看着雨滴落在她的脸上,看着她的头发被雨淋湿,额前碎发凌乱的贴在脸上,而她却昂头看着自己,神情专注,目光清亮,唇畔笑意纤巧嫣然,宛如一朵雨中白茶,轻颤微摆,惹人怜爱。
为她顺好额上的湿发,别在耳后,手指顺势轻抚脸侧,触指柔滑,砰然心动。双手捧住她的脸,将唇轻轻盖住那抹嫣然笑容,不愿再被他人看去,只想据为己有,深深藏入心里。
这个小女子悄无声息的就来了,他怕有一天她也会悄无声息的又走了,就像刚才她转身欲去,就像刚才消失在月亮门外那淡淡身影,他都会觉得她就要离去了,从此再不会出现了。
可风轻轻叹气,闭起双眼,伸臂揽住他的脖子。只觉腰间的双臂蓦然收紧,似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去。唇间尽是他灼热的气息,合着冰凉的雨水一起滑落嘴里,滑落到心底。
茫茫雨雾编织成网,笼罩着整个天地,雨滴无声坠落,渗进大地,汇流成河,奔腾到海,化作水汽飞向云层,慢慢凝聚为雨滴再度坠落,如此反复,无穷无尽。
不知多久,他稍稍离开,唇又轻轻落在她的额角和眉梢,一手紧揽她腰肢,一手却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可风软软的偎在他身边微微轻喘,只听他深深一声叹息,柔软低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可风,你要我怎样才好?”
可风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脸上红晕未退,嘴唇嫣红湿润,眼中却是一片坚定。
“我要回家。请你送我回家。”
郭淳眯起眼睛,脸上线条顿时生硬,低头紧紧盯住可风的双眼,冷冽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可风微微颤抖,眼神却不曾退却。
许久,久到可风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郭淳缓缓抬头,下巴微扬,唇角紧抿,眼眸幽深不见底。
“好,我答应你。”
郭淳番外{一}
这是个怎样的女子啊!自看到她,郭淳清楚地记得相处时的每一个细节。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带来越来越多的新奇,使他对她充满了惊叹与欣赏,还有不舍移开的目光。
第一次见到她,她只是躺在一块大石上睡觉,从没见过有女子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躺在石头上就酣然入睡的,但她躺在那儿,自然舒适,仿佛与石头与树林融为了一体,仿佛本就该是那样。
她睡得很香,对周围没有一点防备,而他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她的睡颜,直到太阳移过来,照在两人身上。
她醒来时挣开眼睛的一霎那,他居然感觉到天地初醒般,四周一切都开始生动了起来。看到她颦蹙双眉,眯起眼睛,他便立刻伸手替她遮挡了阳光。当她坐起来毫无畏惧的打量他时,他也在仔细的看着她的容颜,简洁的装束衬托着初醒的慵懒,像一只猫一样纤细和傲然。当他问她是谁时,她竟然没理他,而是自顾自的走去洗脸,然后反问他是谁!看着水珠就那么顺着她的脸庞慢慢流淌,他迷惑于那张阳光下闪闪生光的脸,也惊叹于那双冷静却莹光流转的双眸。
看着她的无惧,他不禁笑了出来,她既不同于小家碧玉的胆小懦弱,也不像千金小姐那样矫揉造作。当他说出自己是谁时,她却忽然变得热络和世故,大方的告诉自己她的名字,称自己是被捡来的,还先入为主用郭澄的善良好心来压制他,仿佛要不同意收留她,就是不善良,没好心。他怎么会不同意收留她呢? 她那么有趣,那么让人想去探究,短短的接触已经让他对她充满了兴趣。
随后,他就一直在注意她,看到她在长辈面前的乖巧,对下人的和善,还有她的坦率和真诚。和郭澄一起听了她的来历后,虽然很震惊,想不通她到底是怎么来的,但他却本能的接受了她所说的一切,那些匪夷所思的话是编不来的,因为已经超越了人们所有的认识,若非亲身经历,再也想不到的。而且听她的分析和讲述,她的知识很明显已经在他们兄弟之上,说她来自未来,也并非不可信。
事实上,不管她从何而来,他都想要留下她。那几天总会在院子里看到她的身影,她似乎很喜欢到处游荡,累了就把手里拿的书当成枕头随地而卧。从没见过如此随性的姑娘,几次他从暗处走近熟睡的她,静静地看着,不愿意惊醒她,心中如同一泓平静又澎湃的湖水渐渐漾开,再漾开。
终于他不再满足于只在一旁观看,忍不住把她叫到面前,观察着她的各种反应,试探着她的想法。她仿佛总能看透人心,却默不做声,并不点破,只是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偶尔会耍点儿无伤大雅的小心眼儿刺激一下他,然后也会悄悄观察他的反应。她总在不经意的时候,偷偷地打量着他,然后她脸上会露出灿烂的笑容,也会在说话时把犀利又明亮的目光大胆的投射在自己的脸庞上。每每这种时侯,他心里就会小小的志得意满一番。
越来越想知道是怎样的环境能培养出如此出众的女子,想了解她从前的生活以及她头脑里那跟别人不一样的思想。她会坦率的说出自己的喜好,会把心中的情感表达出来,要了解她,并不太难。
有意的拖延着,不肯带她前去她要去的地方,她是在那个地方出现的,他怕她会消失在那里,在自己对她的兴趣消失之前,他宁愿先把她留在身边。
那天晚上,看到手中那个小玩意,纤小淫巧,却清楚的浮现出她依偎在那个男人身旁,眉目之间,光彩流转,如花欢颜。
那个男人虽装束怪异,却也英气勃勃,他是她的什么人?为何两人神情如此亲密?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燥乱,难道她也早已心有所属?
面对着她的突如其来的悲伤,他有些无措,她因为别人而哭泣,诉说着对别人的爱与委屈,他帮不了她,就如当年帮不了母亲一样。在她坦率的像个小孩一样哭的时候,他的烦躁却迅速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微的痛,在心疼之后居然有了安心的欣喜。
是的,是安心,从她的话里语间,他更多的感觉到了她的悲愤和不甘,就如当年的自己,不甘之外并没有多少不舍。
不是不惋惜于她的过去,她曾那样的爱过一个男人,为那个男人笑的甜蜜,哭的伤心,这些都会让他觉得心中发酸。在那遥远的三百年后,他永远也无法参与进去她所拥有的二十五年,又让他很懊恼。好在一天后,在荷池边上看到她时,这些懊恼也全部消失了。
夕阳柔和的照着池边轻摇的柳枝,照着一池的莲叶与荷花,也照着那个提着裙子,弯腰站在水里的女子。池中波纹轻涌,闪烁着夕阳的金辉,一层一层在她身影中流动,乍入眼间,恍似水中精怪,妖娆而纯粹。
嚼着鲜嫩的莲子,同她一起坐在岸边,把脚放入水里,清清凉凉,就如身边人儿轻言笑语。没有哪个女子如她这般自然天成,就是他也都不记得何时享受过这样的自在和惬意。
她的双脚白皙纤巧,圆润柔美,悠闲随意的在水中摆动,轻轻搅起的水花在夕阳下竟也能泛起醉人的璀璨。
他问她是不是很想离开这里,她回答说她很喜欢这里,却必须要走,因为自己不属于这里。他暗示给她身份留下时,她只是笑嘻嘻的拒绝了,他知道聪慧的她早已猜透他的意图,却不肯给予一点回应,如同一尾滑溜的鱼。
握住她的脚,轻轻擦干水迹,她的体温传递到他的手心,温暖柔滑,让人心中轻荡。
他是郭淳,是这里掌家做主的人,若他想要面对,就不容她回避。
看到她惊呆的样子,只觉心中柔情潋滟,仿佛什么地方软软的正在塌陷。
原来服侍他人也会让自己喜乐无穷。
她面带绯红,似嗔似喜,又故作镇定。看到她的反应,他知道自己脸上一定带着笑容,丝丝暖融,若有若无,却如春水渐渐沁透寒冰,汩汩涌出,势不可挡。
在大街上看到她和大阿哥,他本能的紧张起来,她为何要独自一人跑出来?为何不能好生的呆在府里等自己回去?为何又与皇子撕扯在一起?心中惊怒,却也只是把她护在身后,不愿有过多风波牵扯到她身上。
马车里,她软言相求,他本不忍斥责与她,却还是严令不准再外出。她毕竟不是这里人,不会了解这里太多,而她的不同之处却又很容易吸引他人目光,一不小心,将她自己置于险处恐还不自知。想到大阿哥看她时的笑容,想到她上车前回头看大阿哥的那一眼,不觉心中怒气越来越盛。待回府,苌儿匆忙服侍他换衣擦脸,他却更觉烦闷,直到外间传来声响,直到看见她的身影在雨中一晃而逝,心中倏然揪紧,随即又似闪电般雪亮。
不知她的时代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肯定与这里不同,这里一定存在着她不能接受的事物,比如他身边的苌儿。一直隐约感觉到她在躲避着什么,说笑之间顾与左右,从不肯给人正面回答,原来,原来…….
荷花池畔,烟雨蒙蒙。
伫立良久,思付良久,在她转身欲去时,终是忍耐不住,抱她入怀。
这次,她可是为自己而哭了?
哭过的嗓音柔软中有些暗哑,如带了银丝的绸布从心尖上轻轻拂过。
“你担心我,我心里很欢喜。”
没有人会知道那一刻他心中的狂喜,这个清新明亮的令人注目的女子,没有来由的走入自己心中,让自己不由自主的关注她的言行,在乎她的悲喜,如今她静静依偎在怀里,轻轻诉说欢喜,霎那间仿佛心就要飞起来一般。
轻轻的吻她,她没有扭捏,没有躲闪,只是伸臂揽住自己的脖子。加深这一吻,深深的索取与拥有,恨不能把她揉进身体,让她从此再也无法离去。
一吻过后,他犹自不舍留恋沉浸于温存之中,而她却抬起头来,用虽轻颤却坚定的声音告诉他:我要回家。请你送我回家。
一字一字,清清楚楚。
一瞬间他的心沉到湖底,变得冰冷。他眯起眼睛看着这个女子,心中明白,她,确然不是属于这里的。
他记得自己用没有温度的声音答应了她的请求。接下来数日一直忙碌,让他很好的把自己控制起来,不去见她,不能再去见她,她毕竟不属于这里,终究是要离开,就这样放手也是好的。直到一天,阿杰附在耳边告诉他大阿哥去府里找她了,他心中忽紧,匆匆结束手头上的事情,匆匆赶回府中,看到她的刹那,提了一路的心一下子又放回了原处。
她一直望着自己,神色复杂而迷惘,不知在想些什么。大阿哥似乎有所觉察,请她一同前去西山,她似乎知道西山与她一直想要去的地方在同一方位,欣然而允。
也罢,既然终是留不住,既然已经答应了她。
送走大阿哥后,在她房前最后一次试图挽留,她只是告诉他,多谢了。正午的阳光明媚无比,他却觉得那个独立门边的身影冷清的宛若深秋的湖水
一切就看明日了,若走了,从此再不能相见,纵使万般不愿,也是命数使然,若走不了……
林可风,若是明日你走不了,以后的一切可就不能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