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八）弑友（1 / 1）
弑杀为保国安易，友人欺叛心神伤。
弃己为朝星西去，泪染衣襟故别逝。
皇宫地牢潮湿的空气带着令人做恶的腐腥味，到处都弥漫着一种绝望与死亡的气息。这里是人间地狱，只有犯了重罪的人才会被关入，而往往不过十日就会发狂，从无例外。从地牢建成至今，保持清醒时间最长的一人也不过一月之余就撞墙自尽了，死状凄惨。
从走入这里后，百嫙月只觉得呼吸困难，每次吞吐仿佛都能听到曾经痛苦凄凉的哀号，每一步仿佛踩在地狱的烈火中。她想尖叫想退缩，但她忍住了，紧咬着早已失去血色的唇，跟着牢头继续走向地牢深处。
皇倾炎紧握住她的手，道：“回去吧，我让人把他带到殿上。”
她摇摇头，表示她能坚持下去。
皇倾炎明白她的倔强，没再说什么，示意牢头继续往前走。
牢头领着皇倾炎与百嫙月在阴暗潮湿的牢狱中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在一个牢房面前。
百嫙月突然觉得全身无力，贝齿在唇上咬出淡淡的血痕，脸色却刹那变得惨白——青就在木栏的另一边，她却没有勇气抬头看他。
牢房里有了动静，里面的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正对上百嫙月抬起的眼。
一个对视，千言万语。
榆子青脸色很苍白，衣上与发上粘着几根稻草，已全然没了昔日出尘的干净，只有他的眼睛却依然清澈。“月，你没事了！”话中明显松了口气，依然是那个熟悉的笑容。
“青——”一个呼唤，却说不下去了。
这个牢房在这肮脏的地牢里已还算干净，没有血污，有的只是一张稻草床，可一向清高自傲的青怎么能忍受呢？想到此，她的泪水无声地落下。
“我这不是没事吗？怎么又哭了？你这样，我会放不下你的。”不知何时牢头已打开门，自己退了下去。榆子青走向百嫙月，一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蛋，一手帮她将黑玉般的发丝捋到耳后。百嫙月身子一震，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这一切和梦境中一样，可人世已非。
榆子青没料到她的退缩，呆了下，手停在半空，许久才放下，苦笑道：“果然已经不一样了啊。月，你变了，你长大了，已不再是以前的你了。但我不怪你，我也不是那个我了，再不是你眼中那个举世无争的青哥哥。我们都长大了，无忧无虑的日子对我们来说已遥不可及了。”
“不，你是的，你永远都是我的青哥哥！你一定有苦衷的是不是？一定有人威胁你是不是？你讲出来，皇上在这，他不会为难你的。”百嫙月突然失去控制地哭喊出来。
“月，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却有这么固执。你心里应该知道的，没有人威胁我，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青笑了，那么淡然。
“为什么？难道我们当初的梦想与誓言就那么的不堪一击吗？你明知我最恨的就是用药杀人了啊。可你却用了梦华！”
“我没忘，我怎么会忘呢？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却说不出来。有些事，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也许我能解释这一切，”沉默许久的皇倾炎突然开口。
“皇上，原来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榆子青似乎丝毫不惊讶。
“你的父亲是飞谨将军吧。”
榆子青没有回答，深邃地看着他。
而对于什么都不知的百嫙月，一切豁然开朗。她细致的面容从呆楞到了领悟，最后是痛心。两个男人知道她已猜到了一切。事实真相往往是最伤人的。
她狠狠地将泪水抹尽，沉痛地说道：“从当初我说服守卫让你进宫时你就算好了吧？而我还傻傻地相信你。”
“月，我从来都没想过要骗你，可我实在开不了口。”榆子青一脸苦笑。
“所以那夜行刺的黑衣人也是你？是你诬陷了小桃。”
“那个黑衣人是我，但我却没陷害小桃。”是他做的他不会否认，不是的他也不会承认。
“青，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帮助姜欲的？”她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当脑中的迷雾消散，一件件事似乎都有了关联。
“从知道皇倾炎是我的杀父仇人起，”榆子青的口气轻淡，却仍夹杂着丝恨意。
百嫙月愣了，这深宫中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皇上，你真的杀了青的父亲？”
“他虽非我杀，却是因我而亡，”回忆当初，皇倾炎神色复杂，“当年我年仅十四，对那些事没有太大印象，只记得父皇那时让我掌权，为了立威信，也为除掉掌有大权的俞飞谨，他借我之手下令处死了他。”
百嫙月从话中听出了不对：“可那时我明明是从家平民手中将青带出——”
“那是我的叔叔，”榆子青说道：“对父亲我并没太过记忆，所以也一直不愿报仇，毕竟冤冤相报何时了。直到后来姜欲找到了我。”
“所以你就成了他的同党？”
“不，我拒绝了他，”他摇摇头。
她再次呆住“可是——”
“后来你进宫为太后医病，姜欲再次来找我。他告诉我你与皇上走得很近，我突然觉得世界失去了色彩，”榆子青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退去，惨淡地说：“从我知道皇上喜欢你时，我就想杀了他，所以我决定帮助姜欲。”
“青，你——”
“没错，我喜欢你，月，我喜欢你啊！”他深情地看着她：“我知道你一直都把我当哥哥，可我不在意，只要你能在我身边，我不在意这份爱是否能有回报。可自从你进宫后，你变了，因一个人而改变，所以我要杀了他，这样你就会是我的了。”
她低头不语，眼里再次有了泪光。她怎会不知青对自己的感情，可她一直逃避，原来是她害了他。
榆子青看着她晶亮的双眸，那曾是一面不染尘埃的明镜，而如今却愁云密布。可他喜欢这样一双眼睛，更喜欢这双眼睛的主人，喜欢她的澹然她的聪慧。如今他的月长大了，有烦恼了，也有喜欢的人了。他不能也不会再困住她了。
“我和皇上从来就没什么，”她终于说。
“是吗？你曾经说过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边，那现在呢？你宁愿替他喝毒酒也不愿站在我身边。”
“你怎么能将个人情感和江山社稷混而一谈！”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知道自己有点不可理喻，事到如今，他已不在意了。他诚心道：“月，我真的不是有意害你的。”
“青，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替他喝了这杯毒酒吗？”她走近，轻声问他。
“因为你喜欢他！”
“青，你错了，”她悲哀地笑了，“我会喝下那杯毒酒无关个人情感，只因他是个好君王。如果他死了，百姓就会重回水深火热的日子当中。我不想看到好不容易搭建的太平盛世再次混乱，百姓再次受苦。”
她的这番话令皇倾炎与榆子青都震惊了——她一个小女子居然会有着如此的胸襟与见解，而他们身为七尺男儿却只会明争暗斗，想起来好是惭愧。
“月，我懂了，”片刻之后，榆子青低声道：“原来我一直都不懂你，一直都太自私。”他转向皇倾炎：“皇上，我输了，子青在这向您道歉。”
“你没输，”皇倾炎真挚地说，此刻已对这个年轻人另眼相看：“至少你在嫙月心中还是敬为长兄。你对不起的是她，她那么信任你，你却背叛了她的信任。”
“对她的歉意只有来世再还了。”榆子青看了百嫙月一眼，继续对着皇倾炎说道：“皇上，子青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
“你会好好对待月吧？”
“这是自然。”
“那就别再让她伤心，别再让她落泪。”
“好，朕答应你，”男人间的约定，一言九鼎。
榆子青满意地笑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皇上，下令吧。”
“你——”皇倾炎没有说下去。
“拭君之罪是死罪，既然失败了，我就能担，”那柔和的笑又回到了他脸上，那笑让皇倾炎对他有了好感，却也充满遗憾。
皇倾炎看向百嫙月，后者脸色黯淡，抖得厉害，“嫙月——”看她痛苦的样子，他也不好受，“如果你不想杀他，我可以留他性命。”
百嫙月抬起头，皇倾炎意外地从她眼神中看出了无懈可击的坚定与决然。
“严惩分明是当帝王原则，皇上如此优柔寡断，怎能让人信服？”
说完这番话，她忽然抽出一把匕首，淡淡地说道：“青，这把匕首是你在我15岁生辰时送的，你告诉我要好好保护自己，可我现在要用它保护皇上保护天下百姓了。我尊重你，不会让别人玷污了你的尊严。既然是我把你收养的，就让亲手来了结这一切祸源吧。”她把锋利的匕首抵在他胸口，清冷的刀锋已割出血丝。她闭上眼，两手颤抖，却怎么都下不了手。
“月，你果然还是最了解我的人啊。我榆子青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所以死在你手中我死而无憾——”忽然他握住她的手，狠狠地往胸口一刺。
炙热的血溅到她手上，百嫙月楞楞地满手猩红，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结束了。她竟亲手杀了她最尊敬的大哥哥最好的朋友。
眼中的泪终于流了下来，模糊了视线，最后一丝力气也逃离，她似乎随时都会晕倒。皇倾炎惊慌地抱住她，怕她做出什么傻事，在她耳边焦急地道：“嫙月，不是你的错！”
她似从恶梦中惊醒，用力挣开他，跑了出去。
他并没有去追。给她点安静的时间吧。原来有时她比他还冷酷无情。
******
榆子青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