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 生死两难全(1 / 1)
慕容德又进了童昭堂的房间,和上次他进来时一样,荣清风一看到他进来,立刻就把握在童昭堂手上的手收了回去,然后退到一边,看着他号脉。她没再和童昭堂说话,因为慕容德告诉她童昭堂明早就回醒来,和他说话反而影响他的恢复。
这次,慕容德号过脉以后没有离开,在童昭堂床榻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荣清风看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将童昭堂的手放回被子里,然后,贴着床沿坐了下去。
慕容德捏了捏胡须,渐渐生出笑意。
“怎么不握着了,突然拿开,他会不习惯吧。”
荣清风瞄到他揶揄的目光和笑容,脸上一下子热了起来,头埋得更低了,赶快岔开了话题。
“将军……早晨真的会醒吗?”
慕容德点点头,将手收回袖内,笑容慢慢变淡。他以二十五年的内功修为和独门心法救童昭堂,内息消耗大半,数月之间不能提息运功,三五载方能恢复部分,他这一生,走到尽头,恐怕也只有童昭堂一人能享受到这种幸运了。
短暂沉默间,厅门开了。
慕容德走到厅中查看,除了宇文瑾,厅中还多了一副面孔,一圈浓密错综的络腮胡子和一双黑亮的眼睛十分扎眼。
“络腮胡子”看到他出现以后看向了宇文瑾。
宇文瑾并不知道两人已经认识了,“这位就是慕容前辈。”
宇文瑾这句话一说完,慕容德就看见“络腮胡子”两步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地,道:“多谢慕容先生!”然后,起身便朝房间走去。
“韩诚!”
“夫人!”
房间内的两人同时出声,显然都没有料到会见到对方……
惊喜和激动却在瞬间转为深深的压抑……
“我是……叶夫人!”
“你不想做童夫人吗!”慕容德此话一出,另三人皆愣在当场。
这句话,将每个人各自放在心里保存的秘密推到了人前。
一时间,尴尬流转,沉默蔓延。
荣清风垂低头,别过身看着她的将军。很久以后,才慢慢道:“我的夫君……姓叶。”声音很平静,眼中却有泪光。
“那你不爱他吗!”慕容德逼近她一步问。不必明说,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慕容德话中的“他”所指何人。
多大胆的问题!荣清风心中一震。这便是隐士圣手了,能在一众人前理直气壮地话“情爱”,敢在一众人前问有夫之妇是否爱丈夫以外的男人!她多想说她爱,很爱很爱,可是,她不能……
“要想这么久吗?”慕容德又向荣清风逼近一步。
荣清风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慕容德又想逼近的时候,韩诚抢先他一步,挡在荣清风身前,怒目圆睁,黑曜石一般闪亮的眼睛里充满警告。
慕容德向来飘逸不羁,韩诚以为慕容德对什么都很洒脱,可是,今天,他却见到了慕容德偏执的一面。他虽然也想听到夫人亲口承认她是属意将军的,但是他决不能允许夫人时被迫说出的!
慕容德知道自己现在不是韩诚的对手,即使是,宇文瑾在这儿,他也不能动手,如果他执意要问荣清风,宇文瑾必然会帮忙,一个皇帝,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到时难保不出现什么乱子。于是,不再与韩诚对峙,他将视线投到荣清风身上。
荣清风动了动,想借由韩诚挡住那犀利的探究眼神。她是个有夫家的人,她不能轻易说□□,他该是个仙风道骨,懒看世事的人物,为何要对她一再相逼!
“你该认清自己的心,以免遗憾终生!”抛下这一句,慕容德转身大步离开。
没有人注意到,不久之前,厅门口曾有一个浑身滴水的人驻足过。
宇文瑾绕到荣清风身侧,道:“从现在起,你就一直陪在童昭堂身边。不用担心你的丈夫,我已经知会过他了。”然后,宇文瑾也离开了这里。
荣清风惊讶于宇文瑾语中的笃定。他的话,有几分可信?疑惑着,她看向韩诚。
韩诚点点头。宇文瑾去小院带他离开的时候,守门的护卫行的是大礼,再看他的气质,年龄,应该就是受黎国万民叩拜的一人了。
叶冲最怕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事了,瞟了一眼韩诚,便到外间守着。那个消息,一会儿他的主子就能收到信儿了,他还是别去打扰了。
“夫人,您先休息下吧,我来守着将军。”
“不必了,将军天亮就会醒了,我……睡不着。”荣清风重新挨着床沿坐下,视线落到童昭堂脸上便不再移开。
对他的情被挑明,她反倒可以少一些遮遮掩掩,心头也不再如乱麻一般纠缠烦乱。而且,那人说了,他知道的,并没来阻拦,那她这样陪着童昭堂,应该可以吧……
“认清自己的心,以免遗憾终生。”一遍遍在心中描画着童昭堂的侧脸,荣清风不断在心中低喃这句提点。
已经认清了我的心,我爱他,我希望可以和他长相厮守,,可……认清自己的心,才会遗憾终生吧。我的丈夫尚在人间,偏偏又为我保留了已不算完璧的身体,一段感情还未开始,就已注定了一个两相分离的结局,这便是命了。
这样想,心怎能不惶然。灵动的美目中渐渐被酸楚渐染,裹着浓密的惋惜。
书房中,叶锦荣坐在椅子里出神,一阵清幽的兰花香将他的思绪牵扯回房间里。远处盛放的兰话,这是被那妖冶君王辣手摧花的那盆。在它将被丢弃时,他注意到里面有一个小小的花苞,便跟宫人要了过来。
叶锦荣慢慢支起身体,然后走向兰花。他还穿着从外面回来时穿的那一身,衣服尚未被体温烘干。尤其是身后的部分,因刚挨着椅子,仍是湿乎乎的,当他一站起来便紧紧地贴住他的身体。不快的熨帖感受恰恰迎合了他此刻灰暗的心境,也让他的心情变得更糟。
站到兰花前,他看到一直紧缩的花苞微微张开了一丝缝隙,刚才那阵花香应该是它初绽的宣言。叶锦荣以手指轻轻地抚着花苞,露出浅浅的欣慰的笑。
养了你这么久,赶在我心烦意乱的时候开放,是为了安慰我吗?每次面对你,都会生出心安的感觉,是因为我们是一样的吗,一样的时运不济,一样的被遗忘和抛弃。
苦涩又爬上心头,每当一个人没有事做的时候,这种感觉就会毫无预知的袭上心头。叶锦荣恨透了这种感觉,却也习惯了这种感觉。
“你知道吗,今天,有人问她是否想做童夫人,她回答她是‘叶夫人’,听到她这么回答,我的心沸腾了,我觉得天一下就不再是灰蒙蒙的了,而是放晴的,透亮的,我多怕她会一直沉默下去!”抚着花苞的手指渐渐滑落,抚上细长的叶子,一片一片。
叶锦荣的眼睛焕发着闪亮的光彩,好像一直游走在黑暗中的人突然见到了光明,然而,渐渐的,这光彩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忧郁和黯然。原本在叶片上轻柔游走的手紧紧地扣着花盆边缘,泛白的关节似在暗示那双手凝聚着骇人的能量,也许,一不小心就会将花盆掰碎。
过了一会儿,那双指节泛白的手慢慢松开,然后离开了花盆。叶锦荣走回去,重新坐进椅子里,右手抚上额头,心里在重重地叹息。她那么说了,却不是心甘情愿的,这种感觉,比直言所愿,更让人痛苦。
叶锦荣走到烛台前,将房间里唯一的光源熄灭,只留一片凉冷的月光盘桓在清冷的厅中迷茫。
今夜,憎恶却熟悉的感觉重新相伴于独坐无眠的人身旁。
墨色淌溢在凉冷的山巅,玄色的深衣与暗夜完美的融合,如果有人能看见,必会觉得暗夜中飘摇的深衣分外超脱。
彻骨的山风呼啸而过,没有内力护体,每一分刺骨的冰凉都打进骨头里,慕容德立在山巅之上,用力的感受着这一切,身风吹得畅快,心却愈发纠结。望着浩瀚夜空中的某一颗星,目光炽热缠绵,一点不似平日的淡定无波,仿佛那是他最亲密的爱人。
轻柔的声音响起,暖如春风:“莹,你我的悲剧依旧在继续,这个世界,二十五年前和二十五年后,并没有变,我碰到一对,和我们很像,却比我们固执,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悲剧在我的眼下重演。我不能改变所有,至少可以改变一部分!”最后一句,轻柔依旧,却多了许多坚定。
宇文瑾站在九曲桥上,深深凝视着不远处的山巅上那抹几不可辨的身影。一种担忧自心中流淌,一种思念自心底腾起。
师父,您在感伤吗?娘,为何我此刻突然这么想您!是不是师父脆弱了,我也会少了勇气。师父,我们说好无情无义,现在,我已经不能自己。明知道我是个魔鬼,为何却说‘为我付出,无怨无悔’?
美艳胜花的长眸辗转出浓烈的伤,清冷月光下流转如华光。一阵自远及近的羽翅翻飞声搅扰了那华光,长眸中的光彩,重新变得冷凉。
信鸽落在了宇文瑾抬高的手臂上,宇文瑾取下绑缚在它脚上的信,读完信上的字,薄唇勾出妖冶的笑。
血终究浓于水。
右手拇指指尖滑过食指前端,宇文瑾借着流窜的红艳在信的背面写了一个“允”字,然后,捉起立在桥栏上顺羽毛的信鸽,将信重新放回去,再将信鸽放在桥栏上,道:“梳吧,舒服了再回去。”然后,静静离去。
好一会儿,信鸽捋顺了毛,终于离去,九曲桥上,又只剩下了月光,只剩下一片银白色的清冷。
平旦将尽,打了一个盹儿的荣清风点了下头,睁开了眼。望向窗外看天色,心中才松了一口气——她没有睡很久。侧头看向韩诚的位置,心中不禁惊讶:韩诚是铁人吗,一夜没睡眼睛还睁得那么大,一直看着这边!①
韩诚自然地让视线转到将军的身上,心里却在描画荣清风的样子。她的样子,他总也看不够。可以默默地一直地看着她,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一瞬他也不愿错失。
忽然,童昭堂的浓眉轻皱了一下。
这,是转醒的信号吗?荣清风急急轻声对韩诚说:“快去请一下慕……”
“不必了,我到了。”
听到潇洒的声音,荣清风转过头,看着慕容德淡笑着,抚着胡须进来。
他,又回复了超然除尘的洒脱模样了吗。隐隐的,荣清风感觉,洒脱超俗,并非慕容德原本的面目。蓦地,荣清风心中涌起一个疑问:他究竟是习惯了这种感觉,还是伪装成这种面目?。
慕容德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到童昭堂床前,为童昭堂号脉开方。仿佛,之前那次威逼只是一场意外。
他不需再那样了,因为从宇文瑾那里得到的好消息。慕容德的信心十足地认为可以顺利将两人撮合到一起。
然而,书房中接到加急家书的人,却疯狂地想拆散那两个人
叶锦荣躺在床上,右臂垂在床沿下,手中的家书已经被捏做一团。
“何必写这封信呢,怕我不救叶家人吗!既然写了,又何必在最后惺惺作态地谢我。叶家,你究竟置我于何地呀……”嗤笑着,叶锦荣将那封十万火急的家书随手丢出。
为什么到此时,他们都连一句宽慰都不肯给,一句肯定都不愿提及。
失落,孤独,委屈,惆怅,冰冷,宽恕……交替在心中涌起,交替啃噬着他早已变得残破脆弱的心,叶锦荣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头越来越痛!
为何他要这样痛苦,而那两人却可以那么惬意!一股难以言喻的火气从心底纠缠冲出,烧得他双眼中一片狰狞。
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痛苦,你们却那么好过!我不好过,你们也全都别想过得舒服!
病房中,童昭堂渐渐转醒,最激动的竟然是……韩诚!慕容德看着韩诚幸福地跑前跑后,端杯倒水,眉就皱了起来。
荣清风默默接过水,并没有递给童昭堂,而是用手围住杯子,等她的将军转醒。
他醒了,真好!只是,他不会再睡过去吗?荣清风细细地看童昭堂的眉眼,童昭堂的面颊。他的眉间,仍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英气,眼中,重新驻进了神采,面颊上,有了淡淡的血色,不似先前那样惨白。这样看下来,她才敢略略放心。
童昭堂的眼睛刚能看清,就慢慢打量荣清风的脸,看着荣清风的唇弯出淡淡的笑,他也挑起了唇角。她憔悴了,好像很累,应该是一直守在这儿了。自己离开,留她自己圈禁情感,再看着小心翼翼守护的感情被时间一点点割裂,冲淡,是否……太过残忍?
童昭堂心中叹息,不知道这次又能撑多久,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似先前那样空乏,虽然仍然虚弱,却有了许多生气。再想死,绝不是靠意识就能做到的了。
可我若不死,有朝一日,战祸因我而起,那又是对多少人残忍呢!老天啊,你给了我一个两难的选择,我选了伤害最少的人,也是伤害我最爱的人和爱我的人们,为何又阻止我呢,是你不满意这个选择吗?
童昭堂的眸光沉重,无奈。
刚醒来,就要考虑那么多,看得荣清风好心疼。
“将军,喝点水吧。”她轻轻道,希望他的思绪可以暂时转移,不要一直想什么沉重的事情。
童昭堂点点头,韩诚马上过去将他扶起,荣清风将水递到他的唇边。
慕容德抚着胡须,一下,一下,他们的举动完全不似他的预料!这两个人,怎么能这么淡定!正当他思索着,宇文瑾的出现和说出的话让原本淡定的人无法继续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