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十九章 回光返照(1 / 1)
叶锦荣坐在荣清风的床边,将手中的茶杯递给婢女,再从婢女的手中接过新茶。巳时才过一半,他就开始这样做了,他要时刻保证手中的水是暖的,等荣清风一醒就能喝到温热的茶水。
清风啊,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
叶锦荣看着荣清风的面容,在心中一遍遍说着。
终于……荣清风的眼睫快速地抖动了一下,叶锦荣马上将茶杯放到一旁的案几上,一眨不眨地盯着荣清风。
“渴……水……”
叶锦荣把耳朵凑到她唇畔才听清她的话,他倚在床柱上,慢慢将荣清风扶靠在他的怀中,再轻轻将被子把她的身子围拢,才招手让丫鬟把茶杯递上来。
小丫鬟何曾见过冰山一样冷峻严肃的老爷这么温柔体贴过,不由得看愣了几秒,直到叶锦荣瞪了她一眼才回过神儿来,忙把茶杯交到他手中,不安地等着他的责罚。
叶锦荣一心放在荣清风身上,看到她终于醒了,心情格外好,便只对着忘了规矩的小丫鬟摆摆手,令其退下。小丫鬟赶紧退出房间,小心地把门带好。
叶锦荣将茶杯放到荣清风唇边,等她适应了茶杯的位置和压迫感才慢慢抬高茶杯。荣清风迷迷糊糊地喝下两杯水,才感觉头脑有些清楚了,眼睛也慢慢睁开。
她看着似曾相识的布景陈设,一时有些恍惚。
“这是……”感觉有些昏昏沉沉,她连忙抬手扶头。
“我的书房。”叶锦荣柔声接下她的话,回答道。那天回府的方向,书房是能让她休息的最好也最近的地方,他直接将她带到了这里。
低沉的男音回响在耳边,让她感到踏实,却觉得有些低落。昏厥前的记忆飞速闪过眼前,荣清风知道,她这是回到了叶锦荣——她的丈夫的身边。
这声音……不似期待的那一个。
“你终于醒了,真好。”
久违的声音响在耳畔,荣清风没有侧头去看,而是垂下眼帘,看向轻轻环住她并且在不断收紧的手臂,感受着背后正抵触着的胸膛。
温温的……是比她的体温稍高的温度,很结实,也很硬。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一抹苦涩流过荣清风的心底。
一个多月的相处,一个多月的思念,那个总是带着热力的怀抱已经印在了她的心上和她皮肤的每一寸记忆里,再也忘不掉了。现在,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背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不适应,都在盼望着曾经,可是,她不得不告诉它们,适应,必须适应。
这才是她今后应该投靠的怀抱,那个怀抱留给她的注定只有想念了。
我的将军,你还好吗?对不起,我不得不离开你,也许,以后,我都只能把对你的思恋埋在心里。
越圈越紧的手臂渐渐让荣清风感到吐纳不顺,她轻推了一下叶锦荣的手臂。
意识到他的动作让她感到难受,叶锦荣立即松开了些许,荣清风刚喘一口气,又马上屏住了呼吸——叶锦荣将头埋到了她的颈窝里。
天!他们何曾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荣清风并非没有与男子有过肌肤之亲,可是,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人不是他叶锦荣啊!她的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
鼻腔里都是她的味道,没有多少香气,多是风尘仆仆和疲倦的味道。但,没什么关系,她的,他都要,他都喜欢!
叶锦荣灼热的鼻息透过衣间的缝隙撩拨着衣下细嫩的肌肤,长时间的闭气让荣清风感到有些头晕,下意识张口吸气。尽管克制着自己,她的动作仍是搅扰了叶锦荣。
感到荣清风身体变得僵硬,叶锦荣花了好久让自己平抑下些许肌肤之亲的渴望,他该给她些时间好好休息,也该给她些时间适应自己。毕竟她失踪这段时间……紧闭了下眼睛,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叶锦荣将头抬了起来,他的黑眸投进荣清风的眼中。
黑眸中涌动的情绪让荣清风一时难以适应。她的印象中,这双黑眸向来是冷清或充满戾气的,但是此刻,里面翻涌的情绪是分明的眷恋和……怜惜。这样深沉而炽烈的情感怎么会澎湃的如此汹涌,而且……是对着她,他从前都是不太注意她的呀,怎么会突然……对她有这样的感情,而他刚刚对她的举动又是那么……亲昵。他,不会是在她昏迷这段时间做过什么吧!
荣清风下意识摸索了一下。
还好,衣服都在,只是,松散了些,荣清风的余光瞄到静静躺在床榻右侧的腰带,松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可是没等她再有什么动作,她突然被叶锦荣吻住了。
“唔……”
叶锦荣一手扣住荣清风的后脑,一边吻住她,一边将她的身体嵌合在他的怀中。他不要她再对他那么冷漠疏离,不要再看到她惶然疑惑的神情!他爱她,他要她明白!
突如其来的深吻和圈禁让荣清风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一双小手用力地抵着结实刚硬的胸膛,这个怀抱,这个吻对她而言都太陌生了,充满了侵犯的味道。然而,当她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却顺从了叶锦荣的侵犯。
他是她的丈夫啊……呵……他有权利这样对她的,她怎么可以反抗呢。
怀中的人儿的柔顺让叶锦荣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他拉开自己和荣清风,按在她后脑的手随即改为抚上肿胀的樱唇。
“痛吗?”他问。
荣清风点点头,看向叶锦荣的眼神很顺从,也有些木然。她的心,她的思绪已经飘远了,飘到了她在某个温暖怀抱中被吻住的场景,飘到了某个带着水汽的浴池边,似乎还看到了带着笑意的眉眼……
叶锦荣自动过滤了荣清风眼中的木然和恍惚,对她的顺从感到欣喜,看到饱胀的樱唇有了血色,心情更好了些。他将额头抵住荣清风的,深深的看着荣清风。
叶锦荣的沉溺和荣清风的晃神没有持续很久,几道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静谧。
“老爷,人醒了。”
听到下人有些气促的声音,叶锦荣明白他是一得到消息就赶来告知。童昭堂那里有什么变动即刻告知,这是他自己要求的,所以,他也不会怪罪下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打扰到他。
“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
“是。”荣清风恭顺地说。
叶锦荣扶她躺好才走出房间。
荣清风躺到床上,摸到荷包不见了,急忙摸索起来。
在荣清风为荷包的失踪而烦恼的时候,叶锦荣已经到了童昭堂的房间。
“老爷。”叶冲欠身拱手道。
“嗯。”叶锦荣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怎么只有你一人,慕容老先生呢?”
“刚刚出去了。”
“情况有这么大的变化,还不去找老先生。”
“是,属下明白。”
叶冲已经令人去通知慕容德了,但觉得叶锦荣来者不善,急忙亲自去寻慕容德和主子。
叶锦荣让下人守在门口,自己走进童昭堂的房间。踱到童昭堂的床前两步远的地方,叶锦荣看向苍白面容的目光森冷如冰。童昭堂的眼睫很长,叶锦荣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睫正努力地向相反的方向张开,可是似乎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要耗费他不少的体力,很久以后,童昭堂才睁开眼睛。
朦朦胧胧,童昭堂看到了棕色,仍是有些模糊,童昭堂费力地眨了两下眼睛,才觉得清楚了些。那棕色……好像是承尘。视野渐渐清晰,童昭堂才确定自己还活着。他顺次看向周围的物体。
床柱,窗棂,立柜,洗漱架,门,窗棂……叶锦荣。
没有意识地,童昭堂的唇角带起一弯弧度。
霎时,淡漠的森冷汹涌起来。
感受到不远处射来的寒光,苍白面容上的弧度不变,视线却未多加停留,直到将至目力再不能及的角度,童昭堂才将视线慢慢回转。
那笑容,让叶锦荣原本刻意维持淡漠的神经瞬间全部绷紧,他试图在那笑意里找到嘲讽,自负或轻狂,结果却让他感到挫败,他找不到一丝类似的痕迹。清清淡淡的笑容似乎从来都那么温和,让人愈看愈感觉到主人的温良。苍白的脸色,让这笑容好似隆冬里的骄阳,和煦而不灼人,苍白却也美绝。
明明是生气的,明明想要在他身上找到让自己生气的缘由,那该死的笑容怎么像有魔力一样,一点一点让自己的火气渐渐消散!叶锦荣感到有些无力……
***
正在假山前商量要事的两人听到童昭堂苏醒的消息不由得各自心惊。
“师父,你不是说他至少还要三五天才能醒吗?”宇文瑾看向慕容德,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慕容德也很疑惑,突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变,身随意动,马上向童昭堂病房赶去,宇文瑾立即追上,叶冲在后面用轻功费力地追赶他和慕容德。
一边向童昭堂病房赶,慕容德一边对宇文瑾道:“童昭堂今晨脉象突有起色,根本不是好转了,而是回光返照!我大意了!”
“回光返照!”宇文瑾心惊,当即调转方向。
慕容德知道宇文瑾行事沉稳理智,突然改变方向自有原因,没有问他,径直加速向童昭堂房间赶去。
叶冲停在一株梧桐上,两个眼珠子往两个方向看去,不知道该跟谁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家主子做事不需要自己操心,还是替主子盯着童昭堂那边比较好,于是也往童昭堂的病房赶去。
慕容德顾不得身上寒气未消,几乎是扑到童昭堂的床前掐住童昭堂的脉。
片刻后,他对着刚进门,呼吸不甚均匀的叶冲吩咐道:“马上照桌子上的方子去煎药,要快!”以备意外的方子还真的用上了!
“是!”叶冲到房间里书桌上抓过药方,马上跑了出去。
他看向童昭堂的眼睛,叹息着吐出心中的疑惑。“为何执意求死!”
幽深如浓墨,浩澈如碧波,一双眼,一颗心,一个人。以眼观心,以心识人。就这双眼睛,慕容德就觉得,这个人,值得他救!不过,他救他,是带着他的私心的,不愿为任何人知的私心。
“谢谢!”很轻却很有力。
童昭堂用醒着的这短暂时间,估量了自己还剩多少力气。要说多少句话,要如何说,他都计划好了。昏迷期间,恍恍惚惚,他能感觉到有一个人一直在为自己奔忙,号脉,施针,行灸,渡气过穴,不断为自己通关续命。不论此人这么做意欲何为,此人都可担起一句感激。但是,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和这个救过自己的人解释。
叹了口气,慕容德到药箱中取出银针,准备为童昭堂施针。
童昭堂由着他去,又扫视了一圈,目光随即定在门口。叶锦荣也看向门口,转而又看向童昭堂,目光中的危险每深一层,埋得也就更深一分。他知道,童昭堂等的是荣清风。
此刻,荣清风正缩在宇文瑾的怀中,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
这个一席白衣的男子刚扎好腰带时破门而入,她尚未看清他的相貌就被他卷进怀中,然后便是这样……飘在……天上。
从下面仰视他的面孔,她可以肯定这是个极美的男子,就像神话传说中的妖精们一样美丽,身上妖娆的气质浑然天成,系出高贵,带着她不敢反抗气势。
这个男子的怀抱也是热力十足的,她却只感到灼人,没有丝毫的眷恋和沉沦。
***
当他们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时,一室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慕容德看到荣清风,当即舒了一口气。
荣清风贪婪地看着面色惨白的人,却是小心翼翼的。那比雪还白的颜色,让她的心中一阵阵抽痛。
对上那道贪婪却小心翼翼的视线,浓如墨的黑瞳立时漫出浓浓的幸福和温馨。
能再看到她,真好!
叶锦荣从自己的角度看不到荣清风的眼睛,但是他可以很笃定荣清风视线的落脚点在哪里,而当他看到两个本该站在局外的人展露心安微笑时,那道森冷的火焰登时窜遍他的五脏六腑。
可是,没有人注意到他情绪的波动。
童昭堂并未给自己太多放纵的机会,他所剩的精力不允许他贪婪。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那个与他心爱的女子一同出现的白衣男子身上。室内的每个人都确信,童昭堂的视线在宇文瑾身上定格的时候,唇边的笑意是高深莫测的。
看到宇文瑾的一刻,童昭堂可以肯定那一刻回响在耳畔上的警告就是来自这个人。凉薄的眼神,邪魅凉冷的气质和外张的气势,都与那个声音带给他的感觉如出一辙。这里,除了这个人,还有谁能说出那样的一句警告呢。
笑意未减,视线却已偏转。
童昭堂看向叶锦荣。从叶锦荣看向荣清风的眼神中,他可以肯定这个男人很爱很爱他的清风,所以,他想他可以放心的。
他看着叶锦荣,保存仅存不多的体力,没有说话,看了看自己身边,示意叶锦荣过来说话。可是叶锦荣只是盯着他看,一双眼睛饱含隐忍与恨意,那意思他明白,是“要说就这么说吧”。
他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他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可以说完,还能叶锦荣能听清了。
叶锦荣不想理会,偏过头,看到小妻子的脸上已满是泪水,每一滴,都让他心疼。再看童昭堂,如墨黑瞳中的盼望已经转为恳求,而其中本就不丰沛的神采正一点一点地流逝着,不知道是不想自己的小妻子再为他落泪,还是可怜他,叶锦荣终于挪了几步,弯下身,将耳朵凑到童昭堂的唇畔。
童昭堂倾尽全力清晰地吐出六个字:“保她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