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 46 章（1 / 1）
碧水看到我湿漉漉，裹了个斗篷回来，大惊，一面将我迎到屋里，一面向我身后张望着：“黄将军没来？”
“为什么他要来？”
我这么一问，碧水没声响了，服侍我洗澡更衣不提。
我换了干净的衣服，坐到妆台前挽头发，看着铜镜里我的投影，我不禁想到，如果这张脸，不是如今这个样子，如果，那上面布满了划痕，那李亓昭还会将我视作特殊吗？甚至，他还能认出我来吗？
我忍不住用手指，在一侧脸上，划过……如果那是一把刀呢？
“娘子！”
“碧水？”
碧水走到我身边，一脸担忧的表情：“娘子，你没事儿吧？”
我指了指旁边的凳子：“你坐下吧。”
我以为她要询问我今天出了什么事，再劝我想开……谁知她幽幽轻叹一声，问道：“娘子，黄将军平日都亲自送你的，今天却不在。今天……没出什么事儿吧？”
“你是问，黄无衣？他能出什么事？”
碧水忽然咬住了下唇低头不说话。
她这神情甚是罕见，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忙着替她打圆场：“啊，不过，皇上身边嘛，今天不出事明天出事都有可能……只是，碧水，你这么关心黄无衣，难不成你对他……”
“娘子，别说这个了。”碧水柳眉一蹙，并不否认，哀伤地低了低头。这份不可能成真的暗恋，确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我是没什么资格说话，不过黄无衣这个人，恐怕……”他可是能亲手杀了自己孩子的男人。
“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碧水忽然抬头说。
“不，”我摇摇头，“也许你不知道，他是哪种人，他曾经是什么样，又如何变成这样……”
“碧水不知道将军曾经是怎样的人，”碧水一字一字坚定地说，“但是，他现在是什么样的人，碧水非常清楚！”
她这一表白，令我哑然。正不知该说些什么，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宫女，道：“娘子，皇上来了！”
李亓昭？他在这时候来？
看看窗外，已是日薄西山，李亓昭罕见地只带着一个随身的太监，大步走进来，似乎步步生风，衣袂作响。
他走进来站定，我屋里宫女跪得一地，他也不说免礼，碧水胆大，自己磕了头起身来，笑着说“都这时候了，还没点灯，我去掌灯去！”
“免了！”李亓昭一声令下，言语中竟霸气十足，又仿佛掺了些怒意，“都出去！”
所有宫女顷刻间退完，只留下李亓昭和随身太监，以及我三人留在宣室宫里。李亓昭背着光，让我除了一个轮廓，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到他说：“你要自由，我给你。”
什么？我没听错吧？
我不禁从妆台前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真的要放我走？”
“与其让你，再次选择他……我宁愿让你走！走得远远的……我会等你，一直等着你，等你第三次，再来到我身边。”
我才不管他会不会等我，第几次又回到他身边，我欣喜若狂，欣喜得几乎落下泪来：“你真的要让我走，真的？太好了，我，我，现在就走，离开这里！就算是一出宫就死了我也愿意！”
李亓昭一甩袖子，竟就这么离开了。我鲜少见过他有这般，像黄无衣一样的态度和言行，可我顾不上追究。那名太监留了下来，他说：“娘子，老奴负责送你出宫去。”
我急忙准备，生怕李亓昭返回，恨不得立刻飞奔出宫。碧水给了我一个包袱，我不收：“我不要这宫里的东西。”
碧水说：“娘子你刚刚换上的衣服，是你进宫时穿的，这包袱里，是我的几件衣服，给娘子出宫去好换，是碧水的一片心意，娘子千万不要拒绝。”
我只好收下。
碧水又取出一包银两，递给那名叫做郭风的太监：“郭公公，这包银两你拿着。”
“哎，碧水，你拿钱干什么？”
碧水道：“郭公公，这钱不是给你的，这钱是有用的。公公听好，公公驾了马车，带着我们娘子，一出宫门，就要一路飞奔，能不停就不停！马要是累了，就换一匹，总之尽量少休息多走路，跑得越远越好！这银子，是买马用的，公公，你听我的，行不行？”
郭风接了银子，答应下来。我倒奇怪，难道碧水也害怕李亓昭反悔不成？还是，她是在怕别的什么？
安排完了，碧水急忙忙将我向外推：“快走，快走！”
我虽心急如焚，她这么心急，倒让我起疑，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碧水焦急道：“娘子，别回头了，赶路要紧啊！”
碧水一路送我上了车，直到马车行出了一段，我掀开帘子回头看，隐约看到，她还站在那儿。
郭风问我：“祝娘子，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我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我父母兄嫂那，可是他们是黄无衣送出城的，黄无衣当时并没有告诉我把他们送到了哪儿，而且，救他们出去这件事，其实是黄无衣受我所托，私自行动的，论理他们还是犯人，不能将这件事告诉给别人知道，特别是，还是李亓昭身边的人。
第二，则是翠竹山，和张猎户夫妇。可是，我曾在那里生活，身边有穆贺，和小鱼儿，如今回去，孑然一身，连小鱼儿这个无辜的生命都因我而死，叫我如何将这般事情向张猎户和顾大嫂讲述一遍？又如何去面对穆贺的坟茔？
“我……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郭风大约也是知道我的事情，他叹了口气，道：“娘子也别太过伤心，一个人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要么，您看这么着行不行，皇上命老奴送你出来，还准老奴个假，回家乡探望探望，娘子既然暂无落脚的地方，跟老奴先回趟家也成，你说，怎么样？”
我说：“那就一切依你吧。”
我把头伸到窗外，深深地吸着气。我竟然，真的从那个深牢大狱中逃了出来，从那个把人逼疯的地狱中逃了出来！自由的气息，是这么的沁人心扉，令我开怀得想痛哭一场。
郭风果然一路不停，凭着身上的令牌，很容易地就出了皇城。他问我：“娘子还撑得住吧？撑得住我们就多赶会儿路，下半夜再休息！”
郭风驾着车向西走，他思乡心切，我想走得离皇城越远越好，两人都恨不得日行千里。一路上，有时拉起家常来。
“西边，不太平，”郭风说，“我担心家里遭战火波及，想回去看看，一直没机会。这回，沾娘子的光，能够回去，还得谢谢娘子。”
“怎么是沾我的光呢，”我说，“我算个什么，哪有光给人沾，倒是郭公公，服侍在皇上身边，家里，一定成了当地的大户了吧？”
郭风笑笑：“略宽裕些，但也抵不住战乱啊。这大业叛军，实在可恨，更可气的是，朝廷竟没个将领，能够歼灭他们。”
“黄将军呢，他怎么不出战？”
“黄将军，要留在皇城，确保京城安全。不过……”郭风干笑两声，“要真是打到皇城下，黄将军不出战也不行。”
打到皇城之下？我垂下眼帘，一时竟无法想象，整个王朝行将被推翻的样子。到底是谁有这番力量，能够倾覆一个皇朝？将龙子凤孙降为庶民？
祝玦出走时的样子，如今还历历在目，他所选择的道路，当时我只有不解，并未真正思考过他的选择。
郭风马不停蹄地走了几天，到了一座山下时，正是日暮时分，路边有一个茶摊，郭风喊我下去喝口茶。
喝茶期间郭风和茶摊老板问起了路。
“老板，这牛头山的山路怎么样？能走车马吗？”
“能走倒是能走，但劝你们别上去。”
“怎么？”
“牛头山这两年出了山贼，你们要去一遭啊，不被洗劫得钱财一空，别想下山啊。”
郭风笑笑说：“钱财容易，只要给我们留下些回家的路费，其余的他们拿走就是了！”
茶摊老板呵呵笑道：“客官你倒大方。可是就算你舍得钱财，你车上这位女客……可难保不被山贼掳了去呀。”
“这……”郭风看看我，为难了。
“不会吧，”我问，“山贼真的那么没人性，见财见色起意吗？”
“哎哟，这位娘子，你是没出来走过道儿吧？山贼，哪能跟好人一样呢？当然是专做坏事了，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太平年景，就更猖獗了。我劝你们，还是绕道走吧。”
我说：“伯父（我在外称郭公公伯父），这怎么办？不能耽误了回家的路程，要不要冒险上山？”
郭风道：“不行！不能冒这个险，我们还是绕道走吧，这座山也没那么大，今夜多赶一会儿路，就够把时间找补回来了。”
如此决定后，郭风点上灯笼，带着我从山下绕行。夜间行路，听惯了鸟叫虫鸣，间或一两声狼嗥，听得人心间一凉。
正彻夜赶路，我在车厢里迷迷糊糊半睡过去，郭风突然喊我说：“娘子，你听见马蹄声没有？”
“马蹄声？一直都有啊。”
“我是说，别的马的马蹄声，好像有马从后面追来啊！”
“不会吧！”我一下子清醒，“难道是山贼？”
“怎么办，我们停不停？”
“别停了，我们走我们的，希望来者不是恶人。”希望是个同样赶路的过路人。
可是我们连马带车走得速度有限，后面那匹似乎是一人单骑，马蹄音越来越近。
“前面可是郭公公！”一个洪亮的男声喊道，我听那声音竟然很耳熟，我迅速想到一个人。
“咦？”郭风停下车，“怎么像是黄将军的声音？”
“正是老奴！”郭风喊道，“是黄将军吗？”
郭风取了火把，点着，照得更亮些好看清驰马而来的人，我就着火光一看那人轮廓，正是黄无衣无疑。
“皇上有旨！”黄无衣一边驾马向这里赶一边喊道。
“皇上有旨？”郭风和我对视一眼，各动的是不同心思。
“郭公公接旨！”黄无衣到了车前，下马，从怀中向外掏着什么的样子。郭风一看，立刻将火把插到车头上，然后跪下，高呼“老奴接旨！”
谁料说时迟那时快，黄无衣的手立刻改变了方向，拔出腰间宝剑，一剑捅进了郭风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