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1 / 1)
“黄……无衣……”
印象中我只说了这三个字,就昏昏蒙蒙地失去了意识。我的头向后栽去,却没有撞在井沿上,而是被什么从半空拖住了,然后再当我醒来时,我已在宣室宫的床上,耳边是碧水的声音。
“娘子,娘子?天哪,怎么这么多血?发生了什么事?天哪……”
“你放心,那不是她的血。”黄无衣的声音。
“娘子的头好烫啊!”
我感觉到碧水冰凉的手指,微微睁开眼,能看见碧水担忧的脸。可是碧水很快退到一边,代之以黄无衣,站在我的床边。“是吗?”他说,“刚刚才开始发烧的?”
我瞄到黄无衣的腰间,挂着唯一被允许在禁宫佩戴的宝剑,就是那把剑,刚才给小鱼儿报了仇。
黄无衣似乎没发觉到我已醒,探下身子,伸手好像要亲手来试我的额头。这时候,他的剑,就在我的手边……
忽然一股力量驱使着我,猛然举手按上剑柄,用力拔出那把剑,反手对准自己的咽喉,就要割下去。黄无衣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制止了我,随后的声音充满愤怒:“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杀我吗!”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手上竟还在和他抗争,语气像极了怒斥,“现在为什么阻止我!”
碧水在黄无衣身后哭了:“娘子,不要寻短见啊!”
黄无衣咬着牙说道:“你当然可以死,但是不要死在皇上看得见的地方,不要死在皇上对你痴迷的时候!”
“照你这么说,有一天,李亓昭不再把我当成他心中那个人的时候,你就会立刻杀了我?”
“绝不犹豫!”
剑被黄无衣夺走,我的手无力地垂下。我看着黄无衣,竟冒出了恶毒阴暗的想法:“黄无衣,你从一开始就那么恨我,莫非,我真的很像那个人,而你又非常地恨她?”
黄无衣冷冷地看着我,沉默着收了剑,似乎不准备理喻我,转头对碧水说:“这屋子里的东西,该拿走的要拿走,什么簪子、剪刀,瓷器也都撤了……最好时时刻刻盯着她,别让她死了。”
“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碧水说完这话,扑到我身边,泪眼婆娑地说:“娘子,都是碧水不好,碧水没有服侍好你,是碧水该死……人生有什么比活着好,娘子再苦再痛,也不能想不开啊!”
“我也不想死……”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不想死,可是我的头脑里,似乎崛起了一股势力,开始将我向死亡那里推,鼓励着我,用利器割断自己的喉咙,用白绫悬挂自己的脖颈,用□□清洗自己的肠胃……用任何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是为什么?是那些吗?是那些缠着我的幻影影像吗?是他们在侵蚀我的神智?
我不想死,可是也不抗拒死,我现在觉得,活着,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断断续续地,忘记一些东西。有时候,我会忘了自己的名字,苦想了好久才又想起来。有时候刚吃过药,还问碧水“药还没熬好吗?”甚至,有一次,我连穆贺也忘了,恍恍惚惚记得有那么一个人,有那么一个人,他的样子、声音,我都能回忆得起来,可就是忘了,他是谁?直到看到我手上的镯子,才蓦然清醒,流着冷汗把八宝镯紧紧攥着,掐着自己,告诉自己不能忘记。
当李亓昭来看我的时候,有几次我会忘了他是我的仇人,不仔细回忆,还真以为,他是英俊体贴的情人。他说,等天气好些,就带我去冰池游玩。我满口答应,可是忍不住会问道:“冰池?那是哪里?”李亓昭说“是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我竟然就点点头记下了。每当此时,站在李亓昭身后的黄无衣的眉头,就会皱得更深,我不知所以,竟还对他笑笑。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我还以为是发热的缘故。热退下之后,黄无衣又带了太医来,说“帮她看看,这病还有没有的救了。”
“我的病不是都已经好了,还看什么?”我说。
太医道:“娘子身上的病已经快痊愈,这心病,却只能用心药医了。”
“心病?”我问,“你说我有心病?”
“娘子难道心中没有难以解开之结?或日夜思慕之事?”
“没有,”我想了想,“我只觉心中一片空白。”
黄无衣眉间的皱纹更深,待太医走后,忽然长叹一声,说:“你想去兰若宫?我带你去。”
兰若宫?黄无衣之前不是严禁我再提起?为什么突然主动要求带我去?
“我不想去了。”我说。
“为什么?你不是很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我冷笑两声:“我以前,以为多知道一分真相,对我将来逃出宫外,多少就多一分帮助。可是现在,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希望了,我也不再指望能够重获自由,多知道一分真相,非但没有帮助,反而还是负担,我愿意不死不活地在这里,了此残生。或者……等皇上厌倦之时,你用你的剑,给我一个痛快。”
黄无衣沉默了很久。这期间,我感觉到,窗外的阳光,好像又被乌云遮起来了,黄无衣的脸,也因此埋在阴影里了。
“你快要变得和她一样了……”他说,声音很低地。
“完全一样不是更好?我本来不就是被你们当成别人的草娃娃吗,完全一样了,不是更合你们的心意?”
黄无衣突然捏起我的手腕,将我拉起就往门外走。
“黄无衣,你放开我!”
碧水要跟上来,黄无衣回头指着她:“不许跟来!”
黄无衣拉扯着我走出了宣室宫,头也不回地走着。我无法挣脱,用手去打,去掐那只手,他也不松开。
“黄无衣,你又要干什么!你要带我到哪去?是不是又像你带我回家一样,要再伤害我一次,再让我绝望一次?可是我现在已经到谷底了,没法再低了,你放过我吧,我还不能让你满意吗?我不是已经达到你的期望了吗?我再也不抵抗了,再也不指望了,你和李亓昭,想让我做什么都行,这还不够吗?你到底有多愿意看到我痛不欲生啊……”
不知不觉,我竟然已经泪流满面,甚至没意识到,我说着说着,已经转为哭喊和嚎啕。这几日我以为眼泪已经干涸,纵使是海般的泪水也已经流光,再也哭不出来。没想到,我竟还能与自己的眼泪再见。
不知什么时候黄无衣站住了,我们面对着兰若宫。
“不错,我是希望你能百依百顺,当好代替品,”黄无衣背对着我,“可是,至少得有魂,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马上就连个人都不算了。”
黄无衣回过身,看着我:“你哭了?哭了就好,能哭就还有救。这兰若宫里,住着个人,她现在,就是个哭都不能哭的躯壳,可是当年,她也和你一样的,不,比你还好……”
黄无衣说到这里截住了,摇了摇头:“你可不能再变成躯壳,如果你再变成那样,我不知道皇上还能不能过得去,就算是骗自己,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骗下去。”
我仿佛觉得,他在句句故意地,透露着一些真相。
我用袖子抹干眼泪,冷笑道:“什么躯壳不躯壳,你黄无衣做的所有事情,还不都是为了那位皇帝?反正不是为了我。”
黄无衣点头:“没错。”
“黄无衣,你有病,”我说,“你不会是断袖吧?”
黄无衣听了这话,竟然笑了,毫不在意的那种笑,他指着我说:“好,有点回魂了。”
我错开他的目光,眼睛盯着兰若宫的院墙。
“既然你回魂了,这兰若宫也可以不进了。”黄无衣说。
“不,我要进去,”我面对他,挑了挑眉毛,“你说带我进去的,一言既出,可别到了门前又后悔。”
说出了这句话的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我又回来了,我好像是在草原上迷了路,走进了沼泽,几乎溺毙在其中,可是苍天有眼,我逃了出来,九死一生之后,我又找回了原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