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 41 章（1 / 1）
“娘子你身体不好，这么大的雨，就别出去了！”碧水把我强留在宫里，又派人通知了黄无衣，很快，黄无衣带着人来，皇宫中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各个宫殿，都没落下，翻地似的又找了一遍，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撑伞跟出去了——可是，最终，也没有找到。
我不由地要往最坏的方面想，又不敢往最坏的方面想。黄无衣似乎在不远处叹了口气，然后厉声吩咐下去：“打捞水池、湖底，查看水井。”
我被碧水请回宣室宫，所有人屏息只等黄无衣的消息。不久，只听有卫兵匆匆跑来，口中喊着：“找着了！找着了！在井里！”
我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重重地又摔回去。
尸体被放在木板上抬来，上面蒙着一块白布，隐隐看见下面孩子娇小的轮廓。我走过去掀开白布，不忍看那不忍睹的尸首，又不忍不看，手悬停在半空迟迟降不下去，最后是黄无衣走过来一把从我手中扯下白布一角，把尸体盖好，让卫兵运走。
“是我害了她的，都是我害了她……”此刻我万念俱灰，自责铺天盖地而来，除了连连说着这一句和停不下的哭泣，无法再做其他事情。
“娘子别自责，”碧水哭着安慰我道，“孩子太小，不知道井边危险，一定是玩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这是我们奴婢们的错，是我们没有跟好，是奴婢的错……”
“不，她是被害的！”这一点我能肯定。小鱼儿在遇见我之前过着流浪的生活，哪里危险，哪里不能去，她能不知道？入宫之后，小鱼儿嫌跟在身后的宫娥太烦，从来也不让人跟，也没出过任何事情，那井在那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偏偏今天……
“如果我不带她进宫，她就不会死！”想到这里我悲痛到无以复加，几乎失去了——或者说，已经确然失去了生存的勇气。
纠缠我的幻影不失时机地纷至沓来，接连几天我卧床不起。李亓昭来过，经过此事，我已经完全被磨平，看着他的脸，我的心底平静如水，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掀不起仇恨，掀不起怨念，也没有对那张惊为天人的容颜的赞叹，和躲避，没有内心的挣扎，也就不需要提醒自己，我应当恨他。现在没有任何应当做的事情，他的脸，在我看来，已只不过是同样的五官的不同排列，燃不起任何情感。
他握着我的手，见我毫无回避之意，似乎有些欢喜，他说什么，我就说是；他问怎么样，我点头；他说好不好，我就答“好”，我能够长久地看着他，看着他一派苍白的脸上暗暗的情绪在变幻，但是看到的，却传不到心里，我的内心里，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就这样了，李亓昭，你把我当成别人的影子，对我好，就尽管把我当成别人好了，直到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那人，再一刀杀了我，那时就是我的解脱。
“碧水，”间或清醒的时候，我总会第一眼看向窗外，“雨还在下吗？”
“还没停。”
“这雨，怎么下这么久。”
只要雨还没停，我就好像永远留在小鱼儿出事的那一天，永远不能前进，永远不能超生。
“淅淅沥沥的，有时下，有时不下的，”碧水道，“娘子，是闷了吗？”
“不，我还不想出去。”我惧怕再走进那样的雨里。
“那娘子你躺着，我去给你熬点粥，一会儿吃了粥，下床就在屋里走走也好。”碧水说。
我点了点头，看着碧水走出房间。
我迷迷糊糊地脑中鬼影胡乱飞舞。
“姨妈！”不知哪儿传来一声，我浑身一颤，悚然清醒。这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是我的幻觉？还是谁在窗外呼唤？
“小鱼儿？”我掀被下床，趿鞋扑到窗沿，“是谁？”
从窗户看出去，没有人影。
“我在这儿呢！”又一声，听上去不像小鱼儿，但又像孩子的声音，我忍不住，跑出房间，门厅里竟然没人。好像着魔一般，我就这样走进门外的雨里。
“是谁？你在哪？”
那声音一会儿有，一会儿无，似是有意引导着我，带领着我，来到了小鱼儿出事的井边。
看到那口井，我猛然大骇，顷刻清醒八分，侧耳，只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感到雨水浸湿全身的冰冷，四下无人，只觉幽秘恐怖。
转身要走，身后又一声“姨妈！”传来。我站住，渐渐品出那声音不对，不是小鱼儿，也不是孩子，而像是大人捏着嗓子模仿孩子的叫声。
“是谁？”我回转身，往井边走，“是谁在那里？”
我看不到人。可是，旁边的巨石、古树、花丛、凉亭……又似处处藏了人，我疑神疑鬼地盯着每一样东西瞧，忽而身后一个声音：“是我！”
我猛回头，看到来人，太大的冲击让我反应迟钝，辨认了半日，方缓缓道出：“是你……丽妃？”
丽妃和我一样只身淋在雨里，碎发贴在脸上，衣服沾满泥泞，她的面目狰狞，任凭脸上的雨水纵横，冲花了精心描画的妆容。
“那孩子死了，你很难过吧？孩子是无辜，可我也是不得已啊！”她说，“皇上专宠你一人，我忍了！可你那不知亲爹是谁的野小子，竟然也要得到加封了，这是摆明不给我们活路啊！”
“什么？是你杀了小鱼儿？”可是，还有哪里不对，“小鱼儿，她不是什么‘小子’，她不是男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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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的孩子？”
“是。”
“好精神的男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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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丽妃一直把小鱼儿当成男孩，当成威胁……真是太荒谬了！我不禁嘶嚎出声，这一切真是太荒谬了！
我站在井边痛苦嚎啕，经过几天的哭泣嗓子已经干哑，泪水业已枯涸，我听见自己的哭声扭曲嘶哑难听，杂糅在这不祥的雨声里。
“你也下去陪他吧！”丽妃好像已经发狂，她似乎没有听到我说的任何字句，自顾自地说完了话，伸手便将我向井里推去。
还残存的本能让我挣扎抵抗，可是丽妃狂态毕露之下出奇的有力，而我相形之下不堪一击。
我被她推倒在地，她跟着跪下身来，掐住我的脖子向井口里塞，我无力抵抗，甚至无法呼吸，眼前模模糊糊只有她扭曲的脸，渐渐融化在雨里……
突然一瞬，窒息感散去，一摊猩红扑向我的脸颊，散落在我的头上身上，面前的身体向侧倒下去，一个圆形的东西滚到我的脚边，从上面落下一根金丝缠绕的发钗——竟然是丽妃的头颅！
我惊恐到竟已哑然，木然地一点点抬头向上看，看到黄无衣，手持长剑，面色凝重地站在雨里，长剑的顶端，犹在向下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