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 38 章（1 / 1）
“祝娘子最近好气色！”
说这话的人才是好气色。李亓昭自我逃跑后，已经几日没来，这几日丽妃恐怕捞了些好处，言谈间都春风盎然。
不过我还是得敷衍她：“是吗？可能是宫里吃得好了些，所以就长胖了。”
丽妃坐下，言笑晏晏对我说：“妹妹，要想在宫里长住下去，老是这样独来独往是不行的，你得四处走动。”
“我每天都出去走动啊。”
“我说的走动，不是花园子里逛逛，是到各宫里，见见嫔妃们，套套话，分分谁是敌，谁是友，做好打算。不然，就指着陛下今天喜欢你，谁知道明天到谁宫里去了。你说，对不？”
看来丽妃，这是要教我争宠了。可惜我并不像他们一样渴望圣宠，只好假笑说道：“丽妃娘娘，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就不出去逛了。您要是想去呢就去，还有，如果您到我这来就是为了分清敌友，那您今后不用来了，我既不是你的敌，也不是你的友，不要把我算到争宠的行列里去。”
丽妃讪讪地站起来，突然“哼”了一声：“真是好心变成驴肝肺啊，您真是够清高，以为顶着这个‘娘子’的头衔，人家不叫你娘娘，你就不是陛下的嫔妃了？进了这后宫的，都是陛下的人！还想跟我们划清关系？实话告诉你吧，你在这宫里可不是独一份儿！清高的人儿早就有了！你看到那成日封着的宫门了没？我告诉你，里面有鬼！跟你一样的……鬼！”
丽妃杏眼圆瞪，随着声调起伏，面目愈发狰狞。我却听出了端倪：“什么？你说不是我一个人？还有谁？”
碧水看到情况不对，上来拦着丽妃道：“丽妃娘娘，我们娘子最怕鬼啊神啊的了，你可别乱说，吓我们娘子啊。”
“我乱说？我乱说？”丽妃渐渐平静下来，“好，就当我乱说，我还要乱说一句。”
她指着我，似笑又似怒地说：“迟早有一天，你也变成鬼！”
然后便扭着身段离开。
“娘子，”碧水对我陪笑道，“你可别信她的，她就这样，神神叨叨的，这儿不大好。”碧水指了指头。
“碧水，”我问，“那她说的，成日闭着的宫门，是真的有吗？”
“有是有，”碧水笑得有点假，“但多是以前住过老太妃的宫殿，后人为了尊敬不让住的，哪里有鬼啊。”
“我听她那语气，说的倒不是鬼，说的倒是人呢。”
“娘子你可别吓我，我害怕。”碧水装作害怕，跑开了，算是结束了这一话题。
李亓昭的气性没有维持多久，不出几日他就又来了，先是故意避开和我说话，只同小鱼儿交流，一会儿带她出去，或者送她回来。接着能够留下来吃饭，甚至有时晚上批完公文也会过来，看着小鱼儿睡着了才回。随着他留在这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和我打交道也变成不可避免的事情。
黄无衣派人送来了我那晚在夜市上故意丢掉的镯子，我看了看，还是戴上了。如果我在这宫中，把意志磨得越来越弱，会不会最终，我会忘记所有仇恨，我会忘记所有经历，甚至忘记了我是谁，而变成丽妃那样的人？
如果，我能够时刻记得仇恨，时刻不忘过往，永远对李亓昭保持疏离和冷静，那会不会最后，我会变成丽妃所说的，鬼？
不敢想象。
李亓昭已经开始教小鱼儿读书写字，这一切，都是穆贺曾经做过的。这一晚小鱼儿已经睡着了，李亓昭从书房过来检查小鱼儿写的字。我瞥到他在灯下专注而认真的神情，恰似当时的穆贺，不禁愣怔了一会儿。
李亓昭转过脸看到我，我再移开目光已来不及，只好跟他双目交接，听他说道：“我想封小鱼儿为公主。”
“什么？”我感到好笑，“她只是一个平民的女儿，又不是你的骨血，你为什么要封她？”
李亓昭抿唇沉默了片刻，说：“因为我喜欢她。”
我无话可说，他是皇上，他喜欢谁，要干什么都可以，别说封一个公主，就是封两个三个，也没人拦得住。
“但是你要想想，”我自己也不相信，我竟然劝起他来，“你的后宫至今还没有生出一个王子公主，现在你封一个民间的孩子作为公主，嫔妃们会怎么想？小鱼儿可能会因此遭到妒忌，这对她并不是好事。如果你喜欢她，对她好就可以了，她是最为天然无邪的孩子，她不在乎有没有公主的名头。你想封，大可以等你自己有了孩子，再封，到那时恐怕好些。”
“我自己的孩子？”李亓昭皱起眉，好似在想些什么。
我看他的样子有点不对劲，就说：“你没事吧？我去叫总管太监进来？”
李亓昭突然一只手撑住桌子，一只手抬起来阻止我，他的眼神突然从万年冰面的平静转换成漩涡般的混沌：“我有孩子。”
“不，你……没有。”这一点我很确定，我没少听丽妃和碧水念叨，后宫里人人憋着劲想生出长子或长女。
他的神情完全变了，我看得出他在苦苦思索，他这一刻不再是面无表情的纯白面具，而是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像我一样被现实深深折磨着的人。
蓦然，他抬头，透过烛火看我，茫然地说了一句：“你是谁？”
我太过震惊，李亓昭这是什么隐疾发作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失忆？我感到危险，后退几步，抓住妆台上一只铜铸烛台。
李亓昭并没有追问，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道：“我的头好疼！”然后干脆两只手都抓住了桌子。
我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这绝不是在做戏。慢慢放下烛台，我走近他：“陛下，您还记得您是当朝的皇帝吗？”
他顿了一顿，答道：“是的，我是皇帝。”
“那么……”我深吸一口气，“你还记得穆家吗？”
“穆家？”
“对，易侯穆家，全家被你所害。”
“我记得……”李亓昭垂着头，侧脸拢在阴影里，“穆家攀附我兄长，与我为敌，所以我先下手为强。”
“那，”我的声音开始颤抖，“祝家呢？”
“祝家？助我登位的祝家？”
“对！”
我以为他会说“窝藏逃犯”之类的罪名，谁知道，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吐出一句：“功高震主。”
听到这四个字，我松懈了，我心头的一整块大石不见了。
原来，我的这两个家，都是非亡不可。和我没有关系，和李亓昭对我的痴恋没有半点关系，即使没有我，这两家也是非灭口不可，如果不是他一直对我怀有特殊的感情，那我现在，也许早就死了。
而这一切，李亓昭做得真叫坦荡！
怪不得黄无衣说，这一切，都是不受控制的，无能为力的。这一切都必须发生。
我笑起来。太好了，和我没有关系，实在是太好了。可我又流下泪来，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非死不可，为什么……
突然，眼泪变成红色的。我心知不好，那种感觉又要来了，幻觉又要来了！我的神智抗争着，但是渐渐不敌，众多妖魔鬼怪，在血红中怪叫着向我扑来。我捂着眼睛跌倒在地，他们在我四周旋绕，覆盖住了一切东西，发出震耳的噪音，像是大声的嘲笑，又像是绝望的尖叫……我隐约听见碧水的呼喊“娘子！陛下！娘子，娘子，你醒醒！……”可是已无力回答。
我再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鸟雀在窗外叫得清脆，与梦里的鬼怪缠身相比，真是天籁之音。
“碧水。”我一唤，碧水就出现了。
“娘子醒啦。”她仍是笑盈盈的，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但我可是记得很清楚，我努力让自己记清楚，用尽全力。
“我昨晚又昏倒了？”
“是啊，娘子这病得瞧呢，黄将军说今天派太医进来。”
“碧水，陛下昨晚是不是在这里？”我看着她的眼睛，以确定不移的口气告诉她，我这不是疑问。
“是……是来了，但是娘子昏倒了，陛下就走了。”
不，没那么简单，我记得李亓昭仿佛失忆了，但又记得我所问的事情，可是却明白无误地不再认得我。
我知道再问碧水也问不出什么，就随她服侍，用过早饭，静待太医来。
黄无衣是和太医一起来的，真是太好了。我特地对他说：“黄将军请先别急着走，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黄无衣皱眉看我，但是依言等在一旁。
太医号了脉，没多说什么，对黄无衣说，要回太医院再开方，黄无衣没理会，让他先走。
太医一出门，我就问黄无衣：“兰若宫里有什么人？”
“你怎会问这个？”
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我问对了。自那日丽妃提起宫门紧闭的宫殿后，我就留心，在宫内看准了几处宫室。其中又以兰若宫最为奇怪，这座宫殿整个藏身于四面的围墙中，平日也不见门窗打开，但是在清晨和傍晚，却能看到太监和宫女提着东西进出，好像又有人居住。有时在周围安静时贴在墙上细听，还能听到细微的声音，那是一种有节奏的，敲打声。兰若宫，会不会就是丽妃所说的“有鬼”的地方？
“只是一座宫殿，”黄无衣道，“放佛像的。”
“既然有佛像，为什么成天关着？我想进去拜拜行不行？”我说。
“你信佛？”
“我可以现在开始信。”
黄无衣的脸沉下来了：“是谁对你乱说话的？”
我知道我得手了，于是追逼着问：“你告诉我里面住的是谁，我就告诉你谁告诉我的。”
黄无衣冷笑道：“我说了里面没有人。”
“黄将军……”我故意贴近，勾出一抹笑容，说，“昨天晚上陛下在我这里……”
黄无衣挑了挑眉。
“他说……他有孩子。”
黄无衣的脸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