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 34 章（1 / 1）
黄无衣眯起了眼睛：“只有这事？”
“是的！”
“你可以直接请求陛下。”
“我不愿求他，”我说，“在这个宫殿里，你是地位仅次于皇帝的人，你可以让我回去，只让我看一眼就好。”
黄无衣突然邪恶地笑了，看惯了他毫无感情的样子，这带有嘲笑意味的表情反而让我意外。
“那很容易。”黄无衣道。
“你答应？”
“你又不是不回来，只要不让你跑了，我为什么不答应？”
我知道黄无衣没有在骗我。
“那么，”黄无衣又开口问道，“是不是我只要满足了你这个愿望，你就可以让那孩子见我？”
我瞬间感到非常的嘲讽，我是这失去自由被关在笼中的人，现在反而像我在威胁他。
“那孩子喜欢你，你又不会伤害她，我为什么不让她见你？”我模仿黄无衣的口气，回答道。
黄无衣又眯了眯眼睛，显出不满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气愤于被我耍了。
“要走就跟我来！”黄无衣原地转身，撂下一句。
我赶忙跟上去：“现在？”
碧水追出来：“祝娘子，你要去哪里？”
黄无衣回头指着她说：“傍晚前她定会安然回来，这件事你不许泄露半点出去！”
碧水便不再敢发出声音。
黄无衣驾着一架马车，我透过马车的窗口向外看着，我的故乡长安。和宫中的萧瑟不同，长安的街上，还是一片繁荣、安居乐业的景象，我曾熟悉无比的街道，在我眼前掠过，迅速地后退，我大约是看得太入神、太用力，眼前开始发晕，好像街景成为一盘有颜色的江湖，在我面前翻搅……我感到一阵恶心，赶快闭上双眼，可是翻搅仍未消失，反而幻化为一只只的鬼怪，向我扑来。我躲闪不及，甚至发出惨叫，双手死死扣住眼睛，指甲掐进头皮里。
“喂！”掀帘子的声音，“你要快去快回。”
我睁开眼，幻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黄无衣一副不怀好意的脸，仿佛有憋不住的喜悦从他尽力紧绷的面孔上泄露出来。
“到了？”
我推开黄无衣，由于太过激动，下车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我站稳身体，抬起头，一阵风跟着拂过，我看到了祝府的大门。紧闭，两道白色的封条赫然交叉在门上。
“怎么回事！”我转身质问黄无衣。
黄无衣的笑意终于掩藏不住，泛溢开来：“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官府的封条？不可能，我父亲是功臣，是佐助李亓昭政变成功的功臣，再大的风浪，我家一向在朝廷中屹立不倒，不可能……
我冲向门前，三两下撕开封条，用力推开大门。
由门的移动而扬起的灰尘扑了我满面，我的眼睛进了灰尘，疼痛而想流泪，但我依然坚持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是的，这个宅子里，显然已经没有人了。我沿着熟悉的道路走进去。大厅，桌椅落满了灰尘；廊下，宫灯的颜色已经黯淡；檐角，结着蜘蛛网，花园里的杂草丛生，水池上也布满了绿苔。
我的眼前终于因眼泪而模糊，这一切颓败的颜色，蓄在我的泪里杂糅一片，蓄满了，坠下来，又再度清晰。
我走到池塘边，池中的锦鲤浮上来，摇着尾鳍，似是还认得我一般，我兴奋于终于见到了故“人”，又一滴眼泪滴下，落在水面上，锦鲤忽地尾巴一动，钻回水里去。原来还是我错了，它已经不再记得我。
我擦擦眼泪，站起来，转身正对黄无衣：“黄无衣，你不是说我的家人都很好吗？”
我的哥哥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到宫里去看我。
“是很好啊，”黄无衣欣然回答道，“他们在天牢，有吃有穿，也不许用刑，还不叫好？”
“黄无衣！”我叫道，“我父亲可是帮现在的皇上登上帝位的功臣！”
“功归功，过归过，”黄无衣又板起了一副凝练冷酷的脸，“妇人就别胡搅蛮缠了。”
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黄无衣带回了宫中，我没有再追问黄无衣更多关于我家人的信息，实际上，黄无衣也一路表现出不愿意再说话的样子。我仅剩的理智，都用来思考其中的诡异。
我的家已经破落凋零，我的家人在天牢中，但我的哥哥仍然能穿着华服到宫中来看我，还告诉我，家里的人都很好……
碧水一直试图跟我说话，让我回神，我却没有心情理会。小鱼儿把饭碗塞到我的手里：“姨妈，快吃饭啊。”
我接过碗筷，作势吃了两口，含着筷子又发起呆来。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破门而入。今天的第三个访客。
和前两个访客不同的是，这个人，碧水似乎不太想让她进来。
“丽妃娘娘，奴婢都说过了，陛下不在这里！”
“既然不在，你又拦着我干什么？”
“碧水怎敢拦娘娘，只是娘娘来找陛下，奴婢告诉娘娘，省的娘娘多跑路！”
“谁说我是来找陛下的了？你哪只耳朵听到的？”
那个人终于拨开碧水，闯了进来，看到我之后，先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对碧水说：“我就是来探望探望你家主子。”
这丽妃容貌秀丽，衣着华贵，身后跟着两个宫娥，进门之后就自行在桌边坐下，看着我，作出笑容来：“祝娘子到宫里两天了，我也没来拜访拜访，这以后都是邻居，不多走动走动怎么行呢？”
说着一挥手，身后的宫娥走上来，放下一个锦盒，丽妃打开盒盖让我看，原来是各色稀奇果点。
“这点东西，不成敬意，给娘子闲来当零嘴！”
“那就谢谢了。”我不得不道谢，叫碧水拿过去。小鱼儿大约是看这些糕点样子漂亮，就先伸手拿了一块吃。
“哟！”丽妃看到小鱼儿，眼里突然放起光来，“这是你的孩子？”
我不想和她过多解释，直接说：“是。”
丽妃马上凑过去拉起小鱼儿的手抚摩着：“好精神的男孩子！”
小鱼儿一手还拿着糕点吃着，另一手被她抓着，十分不舒服的样子。我说：“小鱼儿，还不快谢谢丽妃娘娘送你点心吃。”
小鱼儿从嗓子里憋出一句：“谢谢丽妃娘娘……”然后抽身跑了。
丽妃重新坐回椅子上，又和我说了许多有的没的，也不管我是不是在听，直到饭菜撤下，直到又多掌了几盏灯，她还是不走。
碧水说：“丽妃娘娘，这时候不早了，您再不回去，小心夜深了看不清路。”
丽妃却像就认定了那只凳子一样：“不妨，夜深了还有灯笼。听说皇上昨天在这儿待了一夜，我就是想在这儿多坐坐，万一一会儿皇上来了，我也能沾光见见。”
一夜？李亓昭昨晚在这里待了一夜？我昏过去后什么都不知道，再醒来他就不在了，谁知他竟在这里待了整晚？
我站起来：“丽妃娘娘，恕我不恭，这天真的不早了，我也得就寝了，这凳子，你想坐多久都行，只是走时，我可就不能起来相送了。”
我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在她看来，大概是一种无礼的淡淡，只见愤怒不悦在她脸上一闪而过，马上又笑将出来：“请便！”
这一晚李亓昭没有来。次日我醒的时候，碧水偷笑着告诉我，丽妃在前厅里桌上趴着睡了整晚，也没见着皇上，天亮时忿忿地走了。
“难得她有这份毅力。”我说。
“娘子……”碧水放软了声音，说，“昨天你也听见了，前晚你晕倒时，陛下在这陪了整晚呢，一夜没睡，天没亮又走了，您想想……”
“碧水！”我看着这个聪慧善良的女子，握了她的手，说，“我的丈夫，我丈夫的全家，都是他杀的，我的父母兄嫂，被他关进了大牢……你觉得呢？”
碧水便抿了抿唇，低了头，给我打水洗漱不提。
我洗漱完毕，做到镜子前，看着碧水为我梳头理妆，我忽然发现，镜子里的人，竟不像是我，那样郁郁寡欢，那样容颜憔悴，我这样的人，真的值得李亓昭那种天之骄子守候整晚吗？
脑中出现了李亓昭，我赶忙将他挥散干净，整顿好精神，等待祝琳的到来。
祝琳还是在和前两日一样的时间出现，我依然与他相对而坐，闲话家常。
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我说：“哥，你告诉我，爹娘，和嫂子，他们真的好吗？”
祝琳的脸僵了一下：“真的好啊，你怎么这么问？”
我站起来：“既然都好，那为什么，祝家被封，爹娘被打入天牢？你，你究竟是做了什么丧良心的背德事情，才得以穿着这样的锦衣华服，每日出入宫禁？！”
我这一番数落，又不禁落下泪来，我最怕祝琳为了保身，罔顾家仇不说，竟连自己的爹娘都不顾。
祝琳也站起来，抓住我的手：“妹子！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那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在牢里！”
“我……”
窗外又传来了咳嗽声，祝琳蓦地滞住了。
他慢慢地松开我的手，人偶一样地转身，要向外走。
“哥……”
我要追上去，却被人拉住，转头一看，原来是碧水，她一双大眼盯着我，不住地摇头。
“哥！”我又叫了声。
“妹子！”祝琳突然转身，冲到我面前就跪下了，他的眼泪早已成行，我立刻也跪下，扶住他。只听他说：“妹子，我送你走后，咱家就遭殃了！罪名不仅仅是掩护你和妹夫逃走，还有一堆也随他编了！他这是卸磨杀驴啊！我们全家都在牢里，受尽折磨啊！你看！”
祝琳卷起锦袍的袖子，露出触目惊心的一道道鞭痕：“说是不准用刑，可那些人黑着呢！爹娘虽说没受什么罪，可牢里那地方，那饭食……爹年纪大了，得了病没得医，一天一天地在耗着，娘天天以泪洗面，瘦的就剩一副骨架了！你叫我怎么办啊！妹子，那皇上喜欢你，你就从了他吧，说不定还能换得我们全家一条活路啊！”
“怎么，竟然……是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黄无衣带着人从门外走进来，架住祝琳的两根胳膊，就向门外拖，祝琳还在一边喊着：“妹子，算我求你了！就算妹夫有灵，他也不会怪你的！”
“哥！”我哭着冲到外面，却又被黄无衣拦住，眼看祝琳越走越远，我几乎感到眼前一片虚空。
突然，黄无衣放开我撤到一旁，单膝跪地，一直在旁边劝我的碧水也跪下了。我看到，李亓昭，他来了，他带着一张谪仙的脸孔，就站在我的面前。
我看着他，双膝一软，跪到地上，膝行几步，到他的脚下，抓住他的衣摆，抬起头，以最为乞怜的姿势哭着求道：“求你放过我的家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求你，放我过爹娘，放过我哥哥和嫂子，我求你了……”
最后我已泣不成声，手也无力到再抓不住他的衣角，松开来，整个人几乎像一滩绝望的烂泥，瘫到地上。
忽然间李亓昭蹲了下来，他握住我的手，捧起我的脸，用他宝石一样的眼睛深情地看着我，那种深情让人毛骨悚然，觉得他不是在看着我，而是我背后的一只鬼魂。
“他们又不是你真的家人，你为什么要为他们难过？”他缓缓地说道，“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你才能想起我？”
什么？
我彻底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