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 31 章(1 / 1)
大夫开的尽是滋补的药品,可顿顿吃着,也不见穆贺有什么好转,我开始怀疑是这个大夫医术不够高明,重新又请了一个,开的方子还是大同小异。可是日日这么吃下去,花销太大,钱就渐渐不够了。
一日晚间,我打开柜子,从包袱里摸出了那只八宝镯,放在手里摩挲,借着幽暗的灯光,看着上面宝石反射的光亮。穆贺在我身后看见了,长叹一声道:“这本是留作念想的东西,又何必为了我……”
我返身,笑着坐下握住他的手说:“如今这境况不同,也顾不得这些身外之物了,何况只要你人好了,以后还能赎回来,现在最要紧是把身体养好,我们才有希望,对吗?”
穆贺温顺地点了点头,我把镯子收起来,第二天拿到镇上的当铺去当了,换了药回来。
太子李亓昭登基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据说大业军也在各边远地区攻城掠地,朝廷的军队奋起讨伐,不知道是不是受这个影响,镇上的东西都比往常贵了些。
大夫又来了几次,后来干脆叫我准备好了,看开些。准备好什么?为什么看开些?我不解,或者说强行让自己不要理解,可是小鱼儿一句话却说得直接:
“叔叔这是要死了吗?”
这话把我和大夫都吓了一跳,我蹲下来问:“你刚才说什么?”
小鱼儿睁着大眼睛,天真地看我:“死啊。瘟疫一来,我家乡就死了好多人,我娘说的,死就是到另一个地方去,那地方风景好,永远也饿不着。后来我爹死了,弟弟也死了,我问娘我什么时候能死啊,她说爹和弟弟来接我才行,最后我娘也死了,可是爹和弟弟还是没来接我……我流浪的时候,就想,我要是死了该多好啊,就不饿了。”
我抱住她,突然无语。
晚春时节,花瓣开始纷纷飘落的时候,有一天我端着药碗,去让穆贺吃药,没想到他自己却坐了起来,看上去突然精神很好。
他说:“今天不吃药了,我感觉已经全好了!”
说完站起来就往门外走,那脚步稳健,看上去真的像是痊愈了一样。我不禁欣喜若狂,没想到他真能回复,赶快放了药碗,叫着小鱼儿扶着穆贺,然后也跟了出去。
穆贺在门前散步,抬头看着山上,显得兴致盎然。我高兴地跟着,冷不丁却被人一把抓住胳膊扯了过去,我扭头一看,原来是顾大姐。
“先生这是怎么了?”
“顾大姐!”我告诉她,“他说感觉好多了,就非要出来看看,你看,看样子倒像全好了呢!”
没想到顾大姐却突然掉下泪来,用袖子抹着对我说:“妹子,你可要节哀顺变啊!”
我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知道定不是好事,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穆贺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声音不同寻常地高:“我死了以后,就把我埋在这山坡上,我要与这万物融为一体,再也不回京城了!”
果然像顾大姐说的,穆贺这一番征象,其实是回光返照,正是病危的信号。他只精神了那一天,那之后,就躺在床上,几乎是睡的多,醒的少了。
顾大姐每日都过来,每天都拉着我的手让我想开点,我也大概猜到了那必然的结局,只是那结局晚来一天,我就躲过一天去面对。
药吃完了,我依然上镇上去抓,只是刚走进药店,就有一个可说熟悉的身影逼近过来。
黄无衣。
他的出现对我来说,不啻于一声炸雷,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内心却很平静。也许是觉得,现在也没什么可畏惧的事情。
他也平静地看着我,毫不掩饰眼中流露出的厌恶。
“小娘子,你的药好了。”药店学徒在叫我。
我收回目光,从学徒手中接了药,不急不缓地付钱、转身,走上回家的路。
黄无衣带着几名士兵,一路尾随我,似要跟我较量耐性似的,并不急着来抓我,也不急着说话。
倒是回到家里时,帮忙照看穆贺的顾大姐看着官兵惊诧莫名,张了张口想问我什么,大约是看了我默然的脸色,没有问出来。
小鱼儿倒不怕官兵,可能是觉得新鲜好玩,绕着他们拉衣角玩了一会,但黄无衣不苟言笑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他手下的兵也不可能敢动。小鱼儿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又跑开去。
我把药拿进厨房,放在陶罐里面煎好了端进卧室,期间黄无衣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总是站在我身后一米的距离。
我摇了摇穆贺:“醒醒,醒醒,吃药了。”
穆贺缓缓地睁开眼睛,看了看我,又看到了站在我身后的黄无衣。他没有耗费太多的心力就明白了现在的景况,摸到了我的手握着:“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也别难过,我没什么可遗憾的,只是,放心不下你……”
说了这么多话,他大概累了,停下来喘了口气,我握紧他的手。
他重新开口说话:“是穆家连累了你……”
我使劲摇头,正要反驳,他捏了捏我的手制止我,接着说道:“在这里生活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满足的部分,我死后,就把我埋在这山上,我……死也不要再回京城!”
我终于没出息地哭了,眼泪掉在我们紧握的手上。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不知道你被带回京城,会受到怎么样的对待……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该对你好一点,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到死也没带你去一趟江南……”
已经这么好了,他还觉得对我不够好。我抱住他,不停地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要爱上我?
穆贺听了这话,突然一笑,那笑没有半点的无奈和凄婉,反倒有几分安慰。
“反正,”他说,“我这辈子已经和你绑在一起了,逃也逃不掉了……你也一样,不是吗?”
我抱着他,长久地哭泣。直到他的身体,失去了最后的温度。
穆贺的丧事,是我和顾大姐一起打理的。我知道黄无衣是来催逼着我回京,没有时间留给我慢慢发丧,再者依了穆贺的遗言,是要就地下葬。于是只是匆匆地烧了一些香烛纸钱,张猎户在山上选好了地方,顾大姐带着她的两个儿子帮我挖开泥土。
黄无衣始终以那可憎的面无表情在我们身后站着,看着我压抑着悲伤的忙碌。倒是顾大姐担心我伤心过度,面上又不愿表露出来,劝我道:“妹子,你要看开点,以后的路还长。”
我说:“我看得可开了,他能在这里走了,是他的福气,我呢,能活一天是一天吧,就当是,替他活的。”
小鱼儿没心没肺地用手扒着泥土,玩得一身肮脏。我对顾大姐说:“大姐,我走之后,小鱼儿就拜托你照顾了。”
顾大姐答应下来。
墓修好了,墓碑背对着京城的方向,他再也不会看到那个令他伤心不已的家乡了。
我去擦了把脸,然后转身面对黄无衣:“走吧。”
黄无衣没有拿出枷锁,也许是料定我无法逃跑?只是吩咐手下:“把那小孩子也带上。”
“黄无衣!”我吼道,“那孩子不是穆家人,和穆家没有任何关系,连这么无辜的人你们都要杀吗?!
“杀?”黄无衣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是露出了世上最恶劣的冷笑,“谁说要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