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1 / 1)
其后的那段时间,我时常回家陪母亲,祝玦出走后她茶饭不思,只有看到我才能稍微进食和休息。
时日一长,派出去找人的人屡屡空手回来,我娘反倒渐渐平静下来,她是个扛得住的女人,这点我相信,毋庸置疑。
转眼快要过年了,这是我在婆家过的第一个年,今年依然由嫂嫂操持,但她挺着肚子多有不便,我也跟在后面帮忙,穆家亲戚不多,公公又爱节俭,所以过年想铺张也铺张不到哪去。即使如此,事情依然很多,我每天忙得没空和穆贺说话,只是注意到,他似乎不像以前那样每日书不离手地备考了,有时甚至对窗发呆,我还以为那又是读书人的什么风雅情趣呢。
有一天他突然拉住我,说:“你去过江南吗?”
这话问得有点突如其来,我一愣,说:“没去过,打小就只在京畿周围晃荡,没怎么见过世面。”
穆贺说:“江南山水冠绝天下,你想去看看吗?”
我笑说:“想啊,听说那里不仅山美水美,还有美人呢。”
他突然握了我的手道:“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吧!”
我给他弄懵了,抽了手敲他的额头:“你傻呀,明天就是除夕,要去也不是现在呀!”
他张了张口好似还要说些什么,恰逢嫂嫂派人来叫我,我就说:“我先忙去了,有什么事晚上回去再说。”
可是他再也没说什么。
到了年三十,家家一派喜庆景象,穆家虽平日自诩格调高雅,到了过年也免不了张灯结彩,打扮得满堂俗艳。家里上上下下都发了红纸,公公、大哥和穆贺各自都写了春联,其余人也都各写个“福”字凑热闹。我也写了一个,贴在我们卧房的窗上。
退后几步,我看着自己的字欣赏欣赏,觉得写的不错,心中得意,转身看着穆贺得瑟。可是穆贺竟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握笔悬腕于红纸之上,红纸上墨汁已洇开了一大片,就是没有写成一个字。
我在他耳边拍了两下巴掌:“傻啦?!”
他蓦地回过神来,看了我半晌,最终语气坚定地说:“走吧!”
“去哪?”
我话音未落,就被他一把拉走,他一瘸一拐地居然走得飞快,一路上我又笑又窘:“别闹了!还要过年呢!”
往来的下人看到了也都驻足:“少爷、少奶奶,这是要去哪?”
穆贺拉着我来到大门前,不理会门房的追问,拔开门闩一推大门……
厚重的木门带着缓慢的喘息和□□般的声音慢慢移动,同时门外的场景也在缓缓呈现,那声音使得鞭炮声此起彼伏的除夕之夜显得空洞得寂静,而门外明火执仗的那些兵丁,也用绝对的沉默表达了一切无需表达的东西。
穆贺拉着我的手慢慢松开,然后颓然转身看着我:“对不起。”
我们没有遭到捆绑对待。也有几个不懂就里的期门军想捆人,被期门中将黄无衣一鞭子抽开喝道:“都规矩点!大节下的,易侯一家人,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热饭呢……来呀,叫厨房照常开饭!”
我们被安排围坐在客厅的大团圆桌旁,桌上摆满了丰盛的晚宴,兵士们在门外守着,黄无衣在我们身后踱来踱去。
“将士们也要过年!”他的声音洪亮,“借易侯家的锅,煮几锅饺子,各自吃饱了好上路!”
“请问!”我忍不住问道,“上路,上到哪儿去?为什么要走?”
黄无衣转身时都带着飒飒的寒风,他弯腰,双手握鞭在背后,把我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忽而冷笑了一声,说:“祝家大小姐,不知道?”
他语气挑衅,我横过眼睛去瞪他,正迎上他一对剑眉星目杀气腾腾,我很快败下阵来。
“皇上,正有意要将皇位禅让给燕冰王,燕冰王偏偏在此时遭遇暗杀,好在王爷只是受了点轻伤,贼人落网,一审,才知道,原来是丰泽王,和易侯勾结搞的鬼!谋杀皇储,这罪,可是要诛九族的,好在今天是年三十,家里亲戚全在这吧?也省得我照着族谱,一户一户地找了。”
黄无衣说话凌厉而阴冷,我简直像是感觉到了一把钢刀冰凉凉地抵在脖后,大气也不敢出。
公公突然“哼”了一声,沙哑着,像是说给黄无衣听,又像是仅仅自言自语:“禅让?皇上几时说要禅让?难道不是燕冰王居功自傲大权独揽,架空了皇上?皇储?他什么时候成了皇储?若不是耍这些阴险手段,几时能轮到他做皇储?”
黄无衣毫不退让:“那么易侯用上暗杀的手段,就算光明正大了?”
公公激动地拍案而起:“那是栽赃!……”
话未说完只见黄无衣从腰间一掏,然后右手一扔……一把匕首从席间飞过,正插在公公的喉咙中央,没柄而入!
公公一口气没接上来,直挺挺向后倒下。婆婆哭嚎一声扑倒在公公身旁,所有人几乎都站了起来,黄无衣大喝一声:“我看谁敢动!”
眼看着公公就这样断气,婆婆死守在旁,哭得不知人事,而黄无衣说:“我杀他,一是你们本就是死罪,早死晚死都一样!二是告诉你们,我有视情形自行处置犯人的权利!你们最好不要胡言乱语,如果再让我听到刚才那些话,下场就和那老头一样,明白吗?”
灯笼还是红的,对联还是红的,福字还是红的,这些围绕着、包裹着我们的,本该是喜庆之物的红,此时却突然红得肃杀,红得骇人,像沾满人血的妖魔,纷至沓来。
在座的每个人体内都充满了巨大的痛苦,但身体外又被巨大的恐惧所束缚,而一动不动,默默地折磨。我突然感到晕眩、恶心、想吐,想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之,同时又愤怒,随时可能跳起来歇斯底里,而成为黄无衣的下一个标靶。
此时穆贺,突然从旁,拉了拉我的衣袖。我发现他,拾起筷子,夹了一个糯米丸子,放在我的碗中。
我惊诧地看着他,他平静地望了望我。
我突然意识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穆贺都是预料到了的,在我把丰泽王的事情告诉他的那一刻,恐怕,他就已经有所预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