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寂然(1 / 1)
宋羽容说,第一次在汽车上看见我的时候,想找人换座位。
我问,为什么。
“你的脸上写了‘生人勿近’。”他指着自己的额头,从左到右地点了四下。
他说:“我叫你“然然”好不好,苏寂然这个名字我不喜欢。”
于是他就这样叫我,有时梦里我都会听见这样的声音,有些像宋羽容,又遥远得不尽相似,像是风带来的千里之外的余音,回荡在空阔无人的街道上。
那是初遇见宋羽容时的梦境。在我们尚未相识之前,那样的长街只有风声,灌满了耳膜,四周景致模糊得只有大块大块的色团拼接在一起。然后有了宋羽容出现在生命里,梦中就有了人声,有了车马经过的声音,一切都逐渐清晰明朗。
我会时常沉溺在那些梦里。早晨刚睡醒的时候,皮肤上还沾有那种风吹过的凉意,或是即使到了中午,也会因为突然回忆起梦境而置身边人不顾。
我曾经极力地去探知那些梦的关联。那像是一个完整又残缺了部分的故事,在我出生之后就渐渐丰满起来。梦里却始终只有我一个,孤独得随时可能死掉。
再小一些的时候,我甚至只要静坐就能看见那些画面。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作为起点,走出一段路就什么都看不见,长得大了,才看得多一些。
后来好奇心渐渐淡了,以为终有一天,这个梦会到尽头,却不想会遇见宋羽容。但突然沉默的习惯已经养成。我有时过度依赖于那种飘忽到不存在的感觉,只有这样才能明显感知到自身的重要,而不是迷茫得连走在路上都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但是长大以后,再少有静坐的时候也能与梦境接合的机会。我依旧不置一词,任周围人声鼎沸,忽而之间的默然总是铺天盖地地将我围堵住。
好像我和宋羽容的初识就是在这样自己没有丝毫外界感知的情况下发生的。当我回过神的时候,他正一只手支额地睡着。
他说,那一次,他也做了梦。梦里的画面和梦醒后的感觉异常强烈,他险些就陷在梦里,有一种深深沉沦的感觉。
就是沉沦,甚至有塌陷后的毁灭感,沉重的失落,丝丝缕缕地结成网,将身体束缚住,包裹在愈渐浓稠的肌肤可以感知的萧瑟里,冻结了言语,于是就不想说话,有了宋羽容说的寂寞如死的压抑。
“然然,你有没有在梦里见过其他人?”宋羽容这样问我。他纵容我的默然,也试图扭转我显得有些孤僻的性格。不过显然,这些都没有多大用处,因为即使是在梦里,除了他,就只有我。这多少会让他有些沮丧。
“不好吗?就我们两个人。”我并不乐意第三者的出现,一直以来,我都私自地将那些梦据为己有,当有了宋羽容,我们也只是交换,或者说继续共同的梦。
梦的出现不是平白无故的,如果两个人能共同拥有一个梦,就不能不说是一种命中的注定。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我和宋羽容都相信,梦的终点就是揭开一些谜底的结束,我们的相遇是为了给对方坚持的力气,在相互扶持里去完成始终深埋于心底的秘密。
长安说,这样多好,一个人就不寂寞了。
我一直难以忘记长安说这话时的眼光,分明有欣喜,又显得那样自得,寥落里有经久不衰的喜悦,长衫上有他淌下的温润,流到我身边,像在传达什么。
我从不觉得自己处在寂寞里,因为有梦,就像有一个不会抛弃自己的伴侣,陪在身边。在夜里来临,抚摸心底那一道柔软,连对话都显得多余。
“然然,让我带着你真正跑一次吧。”宋羽容对我说,拉住我的手,在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的时候,他就带着我开始奔跑,像极少出现的那种梦,就我和他两个人。
我真的甚少在梦里与他相遇,尽管我们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却仿佛总是错过,也许正是在这个转角,我没有看见正走开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