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六（1 / 1）
从岳阳到薛家村，走路的话需要一天时间，但我们这些功臣当然有特殊照顾，乘坐马车，不到半天就回到了薛家村外的那个夕彩镇。终于回家了，也许是连日来始终紧张的精神一下放松下来，连走起路都是轻飘飘的，不知是激动过头还是什么原因，我只觉得心跳的好快，全身发烫。
或许是累狠了吧，我就这么自我安慰着，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中走去，路上看到依然健康愉快的乡亲们，什么难受都感觉不到了。我总算是保住了这个平静的村落，总算是保护了我的小雨，我的家。我还没走到家门口，小雨已经冲到了我近旁，一头扎进我怀中，欢喜到连声音都带着激动的颤抖：“爹！你可回来了！我真的想死你了！”我弯下腰，想像以前那样将她抱起，脸贴着脸，告诉她我也一直在想着她，可我发现我竟然没有一丝力气能将她举起。难道，我也生病了？虽然怀疑，却并不大相信，因为我已经有近千年没有生过病了，这身体本就对世间一切病源免疫，那小小的传染病又怎会影响到我？也许，我是真的忘记了我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一只小小的蚊子，都可以轻易的让我糊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小雨很乖的拉着我的手，蹦蹦跳跳的走在我前面，她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到，跟着她，脚下一高一低的回到久别的家门口，腿却根本抬不到门槛的高度。我扶在门框上，眼前由模糊瞬间成了一片白茫茫，接着就是黑暗中的漫天星斗，我就这么很没用的昏倒在了自己家的门槛前。
意识恢复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全身都是无力的酸痛。我抬手摸上自己的额，明显的烫的很多，身上虽拥着这么厚的棉被，满身冷汗，但并没有丝毫温暖的感觉。口干舌燥的我挣扎的撑了起来，向旁看看，小雨像只小猫一样的蜷在我旁边，睡的正熟。我没有叫醒她，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已微微泛明，该是干活的时候了吧。我轻轻的下了床，把小雨的睡姿调整好，晕忽忽的先去药房给自己煮了药，开始检查屋里欠缺的东西，谁知道柴米油盐一项都不缺，便连所有该换的衣服被褥都清洗的干干净净，房间也清扫的整整齐齐。
我有些纳闷，这不是祁家人做的，我不在的这一个月里，小雨都是谁在照顾？我将屋里到处都点上了熏蚊的草药，这一次的病是典型的疟疾，治到是不难治，就是怕传染给了我的小雨。药煮好了，头晕的站都站不稳的我端着药碗坐在了门槛上慢慢的喝药，敲门声传来，我摇晃着打开门，外面站着的竟然是李芸娘。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一直都是李芸娘在照顾小雨。白天，她一大清早就赶来我家，洗衣做饭收拾屋子，忙罢又急急忙忙赶回自己村中去照顾她年迈的爷爷，每天就这么来回的跑，奔波的人都瘦了一大圈。因为我回来那会正是快傍晚的时候，李芸娘并不知道我已经回家，更不知道我正在生病，尴尬的应对了几句，垂着头便要离开，我留下了她，要她将小雨先带到她家住一段时间。小雨当然不同意，又是哭又是闹，动静之大惊动了左邻右舍，一直到祁家人过来劝解，李芸娘才知道我铁青的脸色不是被气的，而是生了重病。我告诉他们我的病恐怕会传染，让他们尽量离我远点，小雨终于被强制送走，我迷糊的发着烧，一个人在屋里休养了三天，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来到了李芸娘的家，来接我的小雨回家。
小雨比以前更瘦了，拉着我抱着我缠着我一直不肯松手，她说我不想要她了，她说我想将她一扔了之。我解释了再解释，换来的只有她哭的一塌糊涂的小脸和撒娇一般的耍赖：“你去哪我就去哪，小雨再也不要离开爹爹身边了！”小雨是真的伤心，真的害怕了，李芸娘告诉我，我去镇上的那段时间，小雨天天都守在门口，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天天都在追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在我生病的这几天里，小雨几乎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天天哭着要回家，要找爹。李芸娘感慨万千，她说我是个好父亲，可却太累太辛苦，她问我为什么不找一个好女人与我共同维持这个家，共同爱护这个可爱的女儿。我告诉她，今生今世，我都不会成亲，但我没有告诉她原因，没有告诉她我和小雨都不是普通人。那天的午饭是在李芸娘家吃的，小雨显然很高兴，她坐在我和李芸娘的中间，享受我们俩一起对她的关照，一脸的幸福。她对李芸娘的态度好了很多，甚至可以说是亲热，她说芸娘姐姐教了她很多事情，却不能告诉我。我的小雨也开始有自己的秘密了啊，这个姑娘长大了，也许可以告诉她关于她亲生母亲的秘密了吧。
小雨对她娘亲的关心程度在夏天过后达到空前高涨，或许她是从李芸娘那里体会到了母爱的滋味，她总会时不时问我关于她娘亲的事情，她还会时不时向我询问她的娘亲与李芸娘有什么不同有什么相同。小雨确实是想要妈妈了吧，她常常的说芸娘姐姐如何如何的对她好，她常常要求去找芸娘姐姐玩耍。就在那年的冬天，小雨再次问起她的娘亲今年过年是否能回来时，我终于告诉她，她的娘亲若兮，已经死去多时了。死代表了什么，八岁的小雨只是一知半解，她只见过小鸡小鸭的死，却根本没见过人类的死，但娘亲再也不会回来，却着实是对小雨一次巨大的打击。小雨的脾气大了很多，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冲我大发脾气，没有做她爱吃的菜，她发脾气；找到疯玩的她回家吃饭，她发脾气；让她喝药，她发脾气；甚至生病了难受，也要冲我发脾气。
也许，只有在李芸娘来看她的时间内，她才会心情稍稍好一点。李芸娘已经很久没来看过小雨了，她这一次来只为告诉我一件事，她失踪已久的父亲回来了，并且还要将她和她的爷爷一并接到遥远的城市去居住，她的父亲在那边做生意发了财，又娶了老婆，生了儿子，如果不是为了与另家商户联姻拉关系，他根本就记不起这个乡下还有他的老父亲和女儿。李芸娘要出嫁了，嫁到一个她听都没听说的地方，嫁给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人，她很痛苦，她让我帮她，可我又能怎么帮她？
李芸娘的希望，从她的眼里全流露出来，她的话语句句带着暗示，我没理由听不懂，但只能装不懂。我在送她回家的时候，语重心长的劝导她，既然她爹回来了，那当然不能不听他的话，而且乡下姑娘嫁个城里的富家公子，那是多少村姑梦寐以求的事情，她应当珍惜。李芸娘最后问了我一句话：“小雨的娘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我告诉她：“她是个让我无论轮回多少次都忘不掉的女子。”李芸娘叹了口气，苦笑一声，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早该知道，我没有这么好的命。孟先生，你……能送我些东西吗？我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想留下点什么纪念。”我没有接口，因为我实在不想淌进这混水中。李芸娘等了许久，默默的走了，第二天传来她投河自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