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五(1 / 1)
就在这么玩几天躺几天的间歇性休养中,小雨终于五岁了,比起以前懂事了些,却更爱跑爱闹了。记得那年冬天,她因为打雪仗,手上脚上耳朵上都生了很严重的冻疮,并且还在雪地上滑倒,狠狠的摔了一跤,不知怎么摔的竟然把肋骨锁骨带一条胳膊都摔骨折了,还因为哭的太用力而染上了病毒性肺炎,这一下把个春节都给折腾过去了,一直到春暖花开她才正式痊愈。我问过一直跟她一起玩的小山,那小子委屈的告诉我,他有听话的一直拉着小雨,但这个死丫头疯劲太大,他根本就拉不住她。于是,我关了小雨近一个月的禁闭,不准她再出门去跟那群野小子疯闹。
这一个月里,连小山都老实了很多,每天都来家里陪小雨,念书,写字。这一个月没把小雨□□的文静点,却把小山□□成了村里认字第二多的知识分子。这也算是意外收获了吧,那个憨憨的小子到似喜欢上了念书一样,有空还能抽出些十分有哲理的话来跟着一起教训小雨。看到这个小哥哥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样以及小雨可怜巴巴的从门缝里往外瞄的模样,我只能再度提心吊胆的把她交给那个貌似十分靠不住的小山,让他们再出去玩,条件是:“你要再摔一次跤,以后再也别想出门!”
这一年,麻烦的事情接踵而来,先不说小雨的顽皮,单就不断上门提亲的媒婆以及暗送秋波的女人就能让我烦到家。这周边几个村一个镇,几乎所有的媒婆都来过我家,介绍的姑娘寡妇,基本我是一个都没听说过。我很奇怪为什么这些人会在这一年全都跑来操心我的终身大事,似无意却有意的问了那些媒婆,这才知道是我的医术以及看小孩上表现出的耐心惹的祸。以前当然也有人打听过我,但那时小雨还太小,又经常生病,没一个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家,便纷纷打了退堂鼓,一直到小雨五岁懂点事了才冒着胆子前来探我的口风。镇上见过我的人并不多,但只要有一户稍微有点头脸的人家直接见过我,我相信这个容貌的问题就会十分的突出出来。在五年前所担忧的情况终于成了现实,我对着镜子研究了很久这张确实十分漂亮的脸,苦恼于怎样才能不再那么突出。这个十分困难的问题在不久后的一天得到了完全的解决,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我差点就失去了我可爱的小雨。
那一天,村里的一位热心肠的大婶又来给我说亲,她说的那个姑娘我认识,是临村的一户姑娘,姓李。那个姑娘的母亲早亡,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出外做生意,几乎快要失去了联系,家中只有她年迈的爷爷陪伴。认识她,是因为我曾去她所在的郭家村给人瞧过病,刚从病人家出来,她便迎了上来,抓着我,哀求着让我去给她爷爷瞧病。她家并不富裕,爷爷卧病多年,已拿不出任何药费,所以我也很正常的减免了所有医费药费,免费治疗了半个多月,直到她爷爷的半身不遂稍稍轻了一些,能够下地走路,这才没有再光顾她家。
这个李姑娘也许是一直过意不去,她与村中的刘婶相识,经常托她给我送些吃的穿的来,更格外的照顾小雨,送的吃的一大半都是小孩子喜欢的花样糕点。这个姑娘人品确实不错,又贤惠温柔,眉清目秀,也许正因为这样,小雨才格外的不喜欢她,生怕我将对她的爱转移到了那个李姑娘身上。当时,小雨因为不肯喝药而被关在屋里罚抄书,我和刘婶的对话她听的清清楚楚,我逗她说要是她再不听话,就真的给她找个新妈妈来管她,她却又哭了。小雨对母亲的感悟实在太少了,少到不允许任何人再插入到我与她之间,我无法猜测若兮在她心中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不知道是因为她从来没有体会过母爱的温暖,还是我对她的爱已遮挡住了她身边其他人对她的爱。这是好是坏,我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总有一天她会长大,等她长大了,也许就会什么都明白了。
小雨出去玩了,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一点都没有改变过的容颜,忽然的发现,时间过的是这么的快。小雨似乎在昨天还是一个巴掌大的小婴儿,如今都已经可以满村乱跑了。她已经五岁了,这一晃就是五年,我周围的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发生了变化,惟独我还是五年前的那个样子。还记得我刚搬来的时候,祁四海还是个健壮的年轻人,如今他的胡子已覆满了下巴,皮肤似乎比五年前更黑了。而他的妻子,那个朴实的农妇,身子比五年前似乎胖了不少,已不再是那个尤有风韵的年轻妇人了。祁柳那丫头,五年前还是个孩子,现在也亭亭玉立,追求她的小伙子几乎天天都会在她家门前打转。如果时间能在我的身上留下印记,现在的我又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跟祁山一样,胡子长了,皮肤黑了,手粗了,脸上皱纹也出来了,头发里也藏有花白的几根了?如果五年前我有二十二岁的话,现在我也已经二十七岁了,但无论谁都觉得我似乎还是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若是再过几年,小雨会不会长到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的地步?那时,她会怎么看我?村中的人又会怎么看我?我到底是她的爹,还是她的兄长,还是她的晚辈?时间就是这人间的规则尺度,唯一没被时间约束的我,混在一直追着时间跑的人群中,那便就完全的混乱了,也许,我也该要重新抓住时间这条宝贵的尺度了。
晚饭时间快到了,往常这个时候,小雨应该会直接冲进厨房问我要水果吃,可我把晚饭都做好了还不见她回来。我出了门,准备去附近找找她,一个转身,就听到有人告诉我,小雨出事了。那一瞬间,我的大脑里忽然成了空白一片,连呼吸都已忘记,直到看到被人抱在怀中,满面死灰的小雨,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的将她抱回屋。跟进屋的人在七嘴八舌的说些什么,第一次觉得这些乡亲的好心会这么的扰心,我将所有人赶出了家门,用尽一切的办法才稳住小雨的情况。就算是健康的小孩子,掉进那么深的河中,淹了那么久,都会出现所有一切的危险状况,更何况是这样瘦弱单薄的小雨。
我看到她面无血色,看到她浑身发抖,看到她吐出满肚的河水,又吐出一大滩苦水,甚至还吐出了淡淡的血沫。她发着高烧,迷糊的喊着我,她说她难受,她说她疼,她的小手紧握在一起,牙关嗑的那么响,浑身冷汗,这样的痛苦,她这小小的病弱身躯如何能承受?她从小到大,生病不断,我穷尽心力,也只能将她所生的病减少到最少,却从无法阻止她受到的伤害。她实在太容易受伤了,摔一跤就可能会送命,这种苦难她几乎每个月至少都会有一次,骨头太软的她步履不稳,又怎能不摔交?我的小雨,好可怜,她所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我封印了她的妖血。我剥夺了她享受健康的权力,剥夺了她享受快乐的权力,这都是我的错,我却无法避免这个错。既然不能消除她妖血被封所带来的痛苦,那便让我与她一起分担作为凡人的无奈吧。
我并没有考虑这么做是对是错,也许,这只是我在刻骨的自责之后无奈的发泄。我封印了自己所有的神通,从此以后,我成了一个完全普通的凡人,没有强悍的法力,更没有那个神一样的躯体。生老病死,都会重新降临在我身上,除了那仍然高强的武功,我再与凡人没有了丝毫的区别。封印的记号刻在了我左臂的骨上,全身从骨髓开始灼烧着痛,每一寸骨骼,每一寸血肉,都似要裂开,痛得几欲撞向桌角,结束这苦难的轮回。狂风一般的痛席卷过后,留下的只有无力到连站也站不稳的疲倦。我终于成了一个无力的凡人,再也不用害怕有朝一日,我的小雨会比我先老去了。我紧抱着仍在痛苦昏睡中的女儿,将她揣进衣内,紧贴上自己温暖的心口,只愿这样护着她一辈子,再不让她受到如此的痛苦了。
失去了伴随千年的法力,失去了习惯千年的神通,一下子蜕变成为一个凡人,感觉就像是用惯了电器的人猛然回到了远古茹毛饮血的时代。我不能再从桃花岛上取得任何有用的东西,我的时间每天都安排的满满的才能完成一年到头的工作任务。我开始能感觉到困倦,能感觉到饥饿,冬天冷,夏天热,喝多了水半夜还会爬起来上茅厕。种种对凡人来说再正常不过的起居,我都是如此的不适应,头发开始长了,胡子居然也冒出来了,头一次刮胡子,还把脸上刮出一道很丢人的口子。在我曾经还是凡人的时候,一直以女人的身份生活,对于男人每日的生活百态,我根本就没有体会过。什么都要从头开始学,什么都要从头开始熟悉,这时才终于深刻体会,凡人们的生活真的很无奈。因为我曾经全能,所以一直处于一种理想的状态中,站在红尘之外看世界,觉得自己与一切都是那么格格不入,当我又回到凡人的身份时,这才发现,原来我跟那些渺小而无知的人们,真的没有任何的区别。
这一年,我很忙,因为睡眠的时间增多了,我的工作就必须全压在了白天进行。小雨越长越快,也越来越爱美,眼见冬天快到了,又要给她做过冬的衣服,而一向不畏寒暑的我也得要准备御寒,再算算过年办年货需要的钱,又得要做一批小玩意拿到镇上去卖了。于是,我从早上一睁开眼,一直忙到深夜,上午挑水砍柴采药整药洗衣做饭全部排满,下午又要做一下午的小工艺品,草编的小玩具,绳结的小装饰,做累了画点画,写点字,一周拿到镇上甩卖一次,顺便问下经常有业务合作的那家文具店有没有新接的活干。这半年下来,可是累坏了我,不过到也渐渐习惯,到小雨六岁的时候,她也能帮着我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了,仅仅只限于洗她自己的手帕和药碗。
也许小雨真的开始懂事了,她穿衣服再也不要我伺候,也再也不要我给她洗澡,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跟着村里的疯小子们到处撒野,家里再来了姑娘她也不再冲人家凶了。对于她这个转变,我也奇怪了一段时间,一直到某天无意中看到她很开心的在村中的树下跟一群姑娘大嫂逗弄一个几个月大的胖娃娃,这才隐约猜到,小雨大概是想妈妈了。母爱真的是永远都无法代替的,无论我如何尽心尽力,始终都有无法照顾到的地方,孩子的心思又怎能是我这个活了上千年的怪物所能理解的。我本想拜托祁瑛对小雨多关照点,但人家自己还有两个孩子,祁柳又正好处于青春期,没少让祁家两口子烦心,再说祁瑛已对小雨够照顾了,还能再怎么关照?拜托其它女人照顾?不大好开这个口,一不小心就会惹出大麻烦来。就在我苦恼怎么样来弥补小雨缺少的母爱之时,以前刘婶曾经给我提起的那个李姑娘出现了。
她叫李芸娘,是个极其温柔婉约的女子,虽然对我有好感,却从没上过我家的门。这一次,她是来请我再去看看她的爷爷,那个动不动就半身不遂的小老头。李芸娘来的时候,给小雨准备了很多礼物,当然还是那些糕点手帕之类,我相信这一次小雨没有凶她一定让她也倍感奇怪,不过这一次以后李芸娘来我家的次数到也多了起来,我虽怕这对她的声誉有影响,但她却解释只是为了报恩,那就随她吧。这年冬天,雪花还未飘落,小雨又问起了我关于她亲娘的事情。
“爹,我乖不乖?”晚饭过后她突然热心的帮我收拾碗筷,没事献殷勤,一定是又干了什么亏心事。我一边洗碗一边问她:“你又干了什么坏事?”小雨一撅嘴,抗议:“我没有!我每天都乖乖的喝药的!”我呵呵一笑,一点她额头,问她:“那你又想让爹给你买什么?”小雨连连摇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娘亲回来!”我轻轻拍拍她的小脑袋,骗她:“只要小雨一直这么乖,娘亲就会回来。”小雨高兴的直跳:“那今年过年,娘亲就会回来了是吗?”我拉着她来到门外,指着远远的山林,告诉她:“小雨,看到了没有。下雪的时候,要是山顶上出现了彩虹,你娘就会回来了。”下雪之时怎么可能出彩虹?或许也只有小雨才相信那些鬼话吧,她竟真的天天坐在门槛着撑着下巴盯着那些光秃秃的山顶。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雨在某天睡醒之后,兴奋的告诉我说她梦到了好多的彩虹,更梦到了她想象中的娘亲,结果那一天,小雨回来的很晚,晚到我村里村外到处的找她,寻了一圈,直到天黑飘雪,才回家,发现她正缩成一团委屈的坐在家门口。“爹……”她见了我,先哭了起来,看到她一身狼狈这么可怜,我只能心疼的将她抱回屋,洗了澡换了衣喂饱了饭塞进温暖的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