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1 / 1)
我从未想过,原来玉制的物什可以碎的如此轻易。
高举的手落下时,力道之大,只觉自个的手都被震得酥麻。耳畔有轻微的碎裂声,夹杂其中的,还有月楼的一声闷哼。我承认,最后关头,我悔了。所以,我用握着玉箫的手锵进月楼的胸膛。
“为什么?”月楼轻轻问道。
“我不想玉哲儿恨我一生。”我凄凄笑道。
起身下床,顺手将匕首藏进袖间。本想着今夜在这好生休息一番,明个再走。如今看来,倒不能再留下来。夜已经深了,不知何时探入殿内的点点月光也悄悄隐了去,整个大殿漆黑一片,努力睁大了眼,也不过只能大约分辨出殿里摆设的轮廓。慢慢摸索着到门口,难得身后的月楼一直静静悄悄不发出一点声响。掌心隐隐作痛,还有些湿意,想来是刚刚那一击之下,玉箫的碎片扎进了掌心。
推开门,含竹在门边直直瞧过来,动也不动。
“少主子,夜深了,您早点歇了吧。”
“一向守礼的含竹,何时学会侧耳了?”我笑。
“外面冷,少主子,您还是呆在殿里好些。”含竹答非所问。
“含竹,你这是在阻拦我?”我扬眉。
“请少主子回房。”含竹说着,却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奴婢求少主子回房。”
“你在逼我。”我浅笑。
“少主子一时不回房,奴婢就一直跪着。”含竹定定道。
浅叹一声,垂袖时,袖间的匕首径自滑入掌心。握紧了匕首,我蓦地压在了自个颈间。
“你的主子都不再多言,你却固执。含竹,别教我失望。”我笑笑,腕间略一用力,颈子上已经隐隐有了湿意。“还是说,你想瞧着我将自个的颈子割断?”
“让她走。”
身后,月楼的声音低低传了过来。咋听,满是沙哑。
“少主子。”含竹哀哀看我一眼。
“我要走,你便拦我不得。你若执意要长跪不起,那就随你。”我淡淡一笑。“不过,若换做我,我会去寻御医来瞧瞧自家主子的伤势而非傻跪在门外做些无聊事。”
含竹吃楞,呆呆瞧了我半晌,终究还是急急起身朝外走。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外,我方才收了匕首,随意擦一把颈子,抬脚便朝外走。
“涟儿,此生还有再见的机会吗?”月楼忽又开口。
“没了。”我笑笑,起脚便离开了这深宫。
身子翻上屋檐时,不经意低头,隐约能瞧见含竹带着个御医急急朝寝宫这边赶来。淡淡一笑,我纵身翻出了宫墙。本想直接出城,只是瞧着天色还早,出城也不急于一时,索性便掉转了方向。日后不会再来,怎地也该去瞧瞧爹爹的安身之所才好。这样就算下去了也好跟爹爹说说自个的阴宅是个什么模样。约莫半柱香的时辰,已经能瞧见皇陵的拱顶。陵外点了不少的火把,将整个陵寝照得通亮。无端便松了口气,起脚便朝陵寝走去。走近了才发觉陵寝旁有间小小的石室,想来是为守陵人所建。知道硬闯不得,我只得停下步子,等里面的人出来。思忖着如何开口时,一声低沉的嗓音倒叫我有些吃惊。
“少主子。”
自石室中出来的人,竟是厉霆。稍稍楞过后,我倒也释然。那会含竹说过,自己是嫁与厉霆后随之一并离了冷月庄。在宫里不曾瞧见厉霆的踪影,在这能见到也就不足为奇。既是旧人,想来话也好说了些。不曾开口,我已然先笑了出来。
“派你来守陵,真是大材小用。”
“奴才识得少主子,主子才叫奴才守在这。这样待少主子来时才好带着主子进去。”厉霆俯身扣道。
“他想的倒是周到。”我咧咧嘴。“那,就劳烦你带我进去瞧瞧了。”
“不劳烦。少主子,请随我来。”
说话间,厉霆已经转身到陵寝前,抬手转了下墙壁上的龙石,陵寝的拱门便缓缓升起。待那千钧巨石升到顶端,只瞧见长长的墓道中,隔几步便掌了一盏长明灯,将墓道照得亮堂不已。
“少主子,请。”
我点头,随着厉霆走进了墓道。
墓道深且长,跟在厉霆身后慢慢的走,看不见前方,走得时候久了,竟隐隐有了错觉,只当这是通往那个世界的通道。走了许久,厉霆方才停下来退到一边。眼前豁然开朗,却是另一道石门挡在眼前。
“为什么不开?”我扭头望着厉霆道。
“这门,只能少主子才能打开。”厉霆淡淡道。
闻言,我也不再多语,只近前一步。这会方才发觉,石门之上又是一处凹槽,大抵是开启石门的机关。只是这凹槽做得有些奇特,是以手掌为模型做成,细看,竟只有四指。瞧出端倪,我自嘲不已。真个是没想到,自个缺了一指的掌,竟变作开启机关的钥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将手放进那凹槽,不大不小刚刚将那凹槽填满。忍不住又是一笑。
“你家主子真是细心,连我手掌大小都记得清楚,难为他了。”
厉霆不发一语。
掌心下,只觉那凹槽有些松动。下意识推进去,耳畔已经有了扎扎声,那石门也就慢慢向一旁滑开,待腾出一人进出的大小后便岿然不动。心下忽地一动,我也不急着将手拿开,只扭头冲厉霆一笑。
“这陵寝,只这一间墓室?”
“是。”厉霆点头。
“你家主子说过,这里是皇陵。一室不存二骨。既然放了我爹爹的尸骨,日后怎的再用做他用?”我继续追问。
“那时主子本欲便是为相爷修陵,自然不会再放外人进来。”厉霆淡淡道。
“若是将手拿开了,这石门会自动阖上吧?”我咧咧嘴。
厉霆的脸色有些僵。
“为了抓一只鸟,竟花费如此心血来建一个陷阱,真是劳累你们了。”我笑笑,扭回头来看墓室。
墓室里亦是点了九盏长明灯。借着那光,到底看清了里面。一口厚重的棺柩摆在墓室中央,除此之外,到底别无他物。
“陵寝建的豪华,怎的就心疼起陪葬品来?多少留些字画书籍在里面也好,就这么让我爹孤零零躺在这,怎叫人忍心?”我叹。
到底还是抽手回来,那石门果真慢慢退了回来,不多会便重新并在一起。这里,倒是个安眠的好地方,石门一关,从此与世隔绝,再不用担心被谁打扰。
“真想住在这里。”我笑。
转身回来,厉霆低垂着头,瞧不见脸上的表情。
“好了,我们出去吧。不用担心你家主子会责怪你没有将我困在这。今夜我要走,也是他同意的。你若不想惹自己主子动肝火,便当做今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慢慢道。
厉霆动也不动。瞧他那架势,想来不曾信我说的话。估计这会心里正在琢磨怎么才能将我留住。忍不住便噗哧一声笑出来。
“我可没有骗你。今夜来之前,含竹差点为留住我长跪不起。你们夫妻,还真个是忠心。”
闻言,厉霆方才慢慢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信也好不信也罢,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若是你执意不肯放我离去,那我们只能刀戎相向了。”我耸肩。
难捱的沉默。良久,厉霆方才讪讪低下头,再不肯抬起。瞧他那模样,知道他已经愿意放我走,心下竟莫名松了一口气。耳畔隐隐听到鸡鸣之声,约莫快要天亮了,我也不再耽搁,抬脚便走。爹爹睡在这,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剩下的便是去做好自己的事。走了两步,忽地想起还有些事不曾交代,我又停下步子回转身来。
“厉霆,还要拜托你一件事。”
厉霆慢慢抬头,只静静瞧着我。
“待会出去,便将那门上的机关毁了吧。”我笑。“日后我不会再来,所以,毁了那机关,让爹爹安眠。”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厉霆慢慢点头。我笑笑,转身便走。
天亮时,我已经站在了城中的商铺前,准确的说,是肉铺前。瞧天色,今个应该有个好天气,不过还是冷得很。静静站在店铺前,瞧屠夫将整头开过膛的猪扔上了柜台,顺手抄起一旁的尖刀便开始剁骨。天虽冷,这屠夫却只着个衫子,袖口高高挽起,胸前敞开大半,露出一身膘肉。随着他动刀,胸前的膘肉便一颤一颤,整个人似乎都在冒着热气。在店铺前瞧得久了,连那屠夫都看不下去,再挥刀时便冷冷开了口。
“想买肉就进来。站在门口看个鸟。”说话间,屠夫猛地一刀剁下,生生将一条后腿卸下来。
瞧得我一阵心悸。“掌柜的,我要头。”
屠夫头也不抬,一刀便将那猪头剁了下来,动作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瞧他那干练劲,我下意识便摸了摸自个的脖颈。
“那个,掌柜的,这个有些大。我要一只跟人的脑袋差不多大小的。”我紧了紧嗓子。
屠夫拿眼瞧我,鼻间冷冷哼一声,一刀插进那猪头的后脑,顶起来便随手扔到一旁的竹篾中。尖刀抽出来时,顺带着流下些粘白的东西,直看得我一阵作呕。屠夫倒也不再多言,只转身便进了内堂。待他再出来,手上便拖了个还没剥皮的猪头,果真跟人头一般大小。屠夫将猪头摔在柜上,这次溅起的不止有白色的东西,还有冒着热气的猩红。估计片刻之前这只脑袋还安稳的长在那头活物身上。
屠夫头也不抬道,“一两四钱。”
我讪讪,紧着掏银两。手探入怀中便暗叫不妙。昨夜出来时便忘记带银两,回去只顾着犹豫动手与否,及至后来走时也想不到寻些银两放在身上。惴惴着抬头,果见那屠夫也停下手中动作,只拿眼冷冷瞧我。我尴尬一笑,想必笑得有够难看。
“这是五两,不用找了。”有个声音插进来,随之一锭银子也被甩在柜上。
寻着声音扭头去看,待看清来人是谁,我只觉无奈。真个是阴魂不散的家伙。
“主子,您买猪头是要熬汤给奴才我补身子吗?”
一清兀自笑得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