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1 / 1)
“你在做什么?”清涟失色。
“曾经有人告诉过我,欲求人帮忙,总要先施些好处才可。我没有什么好处可以施与你。或者,唯一可以施与你的,是那个男人。只是想来傲骨如你,大抵不会接受。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一跪拜。”我淡淡一笑。
“上跪天地,中跪天子,下跪父母。你尊为国母,却来跪拜我这风尘女子。是要取我性命为代价吗?”清涟无端笑将起来。
“莫要取笑我。”我黯然。“你知我那国母做得荒唐。”
“清涟虽是愚笨,到底也知他不会无端做些莫名的事。他认定你是皇后,你便是了。何苦再与自个较劲。”清涟慢慢走到我身前,到底也是跪倒在地。“受你这一拜,纵是要清涟去那黄泉,清涟也会甘愿前行。”
闻言,我慢慢笑起来。就知道,自己将赌注压在她身上不会有错。
“不用感激我。”许是知晓我心底的念想,清涟自嘲一笑。“应了你的要求,也不过是因着你是他心底的女人。而我,不过是想为他做些事。所以,无须感激。”
“无论如何,你应了我,于我,便是莫大的恩惠。若有来世,我会倾力相报。”我笑笑,徐徐起身,顺势将清涟也一并扶起。
“你这话有些奇怪。”清涟抬眼瞧我。“要走的是我,何以会说来世相报这种莫名之语?”
我不语,只抓过清涟的手贴到我的胸间。清涟奇怪不已,倒也不多言,只任我动作。柔荑贴在我胸前半晌,清涟的脸色便渐渐黯然。再抬头时,满眼的诧色。
“你。”
“感觉到了吗?”我笑,松开她的手。“它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就连那短短五日我也没法再等,只能今夜急着赶来。为的是求你点头,了却我的一桩心愿。”
“但说无妨。”清涟讪讪。
“此去西方三百里,有个隐在山中的庄子,唤作冷月庄。”我笑,自顾走到桌边坐下。“庄子依山而建,环境自是雅致。庄中还有一处药泉,颇有奇效。最重要的,是除非自个从庄中出来,否则外人难以入内。说到底,那庄子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为何对我说起这庄子?”清涟静静发问。“瞧你这熟稔的程度,莫非你曾在那庄中呆过?”
“庄主是我的爹爹。”我淡淡道,顺手给自个斟满茶盅。“你曾说不知去向何处。既是如此,我倒希望你能去那冷月庄。”
“你今夜来,又行跪拜之礼,我可不觉你只是为了帮我寻个养生之处。”清涟慢慢笑道。
“我有个孩子,开了春,便满五岁。是个乖巧的孩子,招人疼爱。”我淡淡道,轻啜一口香茗。有些意外,这清涟煮茶的功夫与月楼倒是不相上下。
“孩子?”清涟一愣,许久方才讪讪出声。“是他的血脉?”
我但笑不语。清涟的脸色又有些郁郁。
“他可曾知道?”
我慢慢摇头。
“他叫怀安,自小便随我在南方渔村隐居,第一次随我出来,却又被人掳了去。若非为了救他,我想必此生不会再出现在月楼面前。”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清涟别过脸去。
“其实,你懂,不是吗?”我笑,帮自己斟满第二杯茶。“以命易命。这便是我出现的理由。”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就不怕我跑进宫告诉他?”清涟的脸色有些难看。
“有时,我自己都觉奇怪。我们到底应该算是陌路人。真要追究起牵系,大概也就止于相似的容颜和名号,还有,便是那个男人。可是,对着你,我却忍不住想将那些个压在心底的话统统告诉你。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想要诉与你听。甚至于连我最宝贝的怀安,也能放心托付给你。你说我是不是疯了?”我自嘲。
“为什么如此地信任我?”清涟扬眉。
“我若是知道,也就不会郁郁自个的痴癫。”我浅叹。“瞧着你,隐约便有了错觉,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坐在对面。大抵,也就这么实心的相信着了。”
清涟久久不语,我一时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能无言以对。良久的沉默过后,清涟微微一笑。
“你会杀了他吗?”
“不知道。”我摇头。这是实话。“若是只得以此才能救出怀安,我会。”
清涟却忽地起身走到橱柜前,待她回来,手中已然多了支玉箫,曾属于我的玉箫。静静坐着,瞧她小心擦拭一番后放到唇边,深深吐纳后,清涟奏起了玉箫。凄冷的箫声在这静寂的夜中格外刺耳。细听,却是我多年前奏过的清平乐。只是听她吹奏,箫声隐约有些断续。
“他唯一一次在我面前醉酒,便是奏出此曲。亦是唯一一次,轻靠在我肩,叠声呼喊涟儿。涟儿,涟儿,涟儿。他只会唤我清涟。也是在那一夜,我爱上了那个心中驻着另一个女子的男人。”清涟笑。“造化总是弄人。我爱着他,他知,却装作不知。他心中有你,你知,却不应。若是他知晓苦等多年的女人回来只是为了取他性命,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强夺不该拥有的东西,总要付些代价。”我笑。“还欠你半首曲子,今个奏与你听?否则我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清涟笑着摇头,只将玉箫慢慢推到我面前。
“不急。总有机会。这箫,现在我终究不能收下。待你还奏那半首曲时,再送与我,算是我帮你抚养怀安的酬劳。”
“好。”我抓紧了玉箫。
自听风楼出来,一路紧赶着回宫。出来时候久了,估计宫中的宴席早已散去。心急,赶路的步子也就快了许多。只是在房棂上折腾了半宿,到底有些脱力。等赶到宫墙之下时,我再也提不起气力攀上宫墙。无奈,只得慢慢踱步到宫门前。不出所料,守在门边的侍卫已经拔出了腰间佩剑。
“皇宫重地,岂是闲杂人等随便乱闯之地!”
“我不是闲杂人。”我无奈不已。“我是这宫中的妃嫔。”
“速速离开,否则莫怪刀剑无眼。”侍卫不为所动,只将冷剑指了过来。
瞧这情形,想必不动武是难进到宫里。无奈,正欲出手时,一记凉凉的嗓音却突兀飘了过来。
“皇嫂,这三更半夜的,您是从哪来啊?”
闻声,我更是无奈。来了个大麻烦。
“她可是后宫之首一国之母,你们这些个做奴才的眼长在哪了?”柳随风讥讽。
“奴才们走眼了,王爷恕罪,皇后娘娘恕罪。”说话间,左右的侍卫低头悄悄退到一侧。
抬眼,正瞧见柳随风抱着膀子靠在门边,唇角漾着一摸讥笑。我定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
“嫂嫂,还愣在那做什么?紧着进来。皇兄已经回寝宫了,估计找不到你这会正着急。”
我浅叹一气,抬脚便进了宫门。柳随风作势一叹,紧跟着我朝宫内走去。
“夜深了,还不回去,跟着我做什么?”我咧咧嘴。
“既是夜深,我这个做臣弟的当然要送皇嫂回去才好。”柳随风耸耸肩。
“叔叔在担心我吗?”我乐。“还是瞧瞧你那凤梨酥有没有起效?”
“那点小吃食,嫂嫂何必挂在心上。”柳随风笑。“送来,也不过是想提醒嫂嫂,既然已经在这了,就安稳地呆着,莫要惹出事端,弄得大伙悻悻。”
“这算是威胁吗?”我站住,转身正视柳随风。“好不容易得以回来,我岂会自个惹事毁了这富贵生活。”
柳随风却是慢慢压低了身。离得近了,又能嗅到他身上的酒气。我下意识别过头去。这一来,他的话便成了耳语,呼出的热气更是弄得我浑身不适。
“若非因着我不知你心中算计,你以为自个还能安稳呆在我大哥身边?”柳随风冷冷一笑。“是狐狸终究会有露出尾巴的一日。你可要小心些,别叫我抓到。免得伤了和气,日后做叔嫂都困难。”
“叔叔教训的是,清涟记住了。”我笑笑。“说起来,清涟也有一事相求呢。”
“哦?”柳随风直起了身子,一脸玩味。
“关了那么多日,也该放一清出来了。我留在这,到底不会再与他勾结,你大可放心。家畜困久了还会郁郁,更何苦是个人。你若是心疼他,就暂且放了他。留他一人在那庭院,难保哪天他会闹出些事端。被你大哥知道了,想必你也不会好过。”我笑。
柳随风的脸色有些难看。
“好了,时候不早了,叔叔又饮了不少水酒,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完,再不理会柳随风,我转身便朝寝宫急急走去。还好,他并没有追过来。一直没停下步子,直到远远瞧见自个寝宫了,我这才稍稍放缓了脚步。甫走到宫门前,守在门外的含竹已经迎了过来。瞧见她,我多少有些意外。
“少主子,您可算回来了。奴婢差点将这后宫翻遍。”含竹颤声。“皇上一直在等您回来。他知道您不在宫里,没说什么。只是奴婢瞧着皇上脸色总觉他在生气。您别跟皇上起急。”
“宴席散了多久了?”我歉意一笑道。
“有些时候了。回来瞧您不在,皇上便急着叫奴才们四处去寻你。就连瑞亲王都没能回去,被皇上撵着一并出去找您了。”含竹抖抖肩。“少主子,您赶紧进去吧。”
我点点头,抽身便踏进门去。只是到了房门外,我又犹豫,脚犹自放在半空,起不得落不得。
“进来。”月楼低低道。
闻言,我定定心神,抬手便去推门。进到殿里,才觉漆黑一片。借着透进来的点点月光,隐约瞧见月楼坐在床前,动也不动。
“怎么不掌灯?火盆也熄了。坐在那不冷吗?”我干笑。
殿里一片寂静。
“那会我睡不着,便起来出去走走,想着一会累了再回来睡。以为你今夜不过来呢,要不然我就早些回来了。”我清清嗓道。
“过来。”月楼慢慢开口,嗓音竟有些沙哑。
我乖乖走了过去。中途不小心撞到桌脚,我猛吸一口气,到底还是没喊出声来。摸索着到了床侧,正欲开口,冷不丁被月楼拉了一把,我一个不稳,人已经向前跌去。还好是落进月楼的怀间,否则这一摔可就摔个实诚。
“那个,叫你担心,是我的不是了。”我尴尬道。
“涟儿。”月楼沉声。
“下不为例。”我急急道。
“涟儿。”月楼叹气,到底还是加紧了环抱我的气力。“我以为你走了。”
“我能去哪?不过是出去转了一下,你多想了。”我笑。想着他瞧不见,我又悄悄隐去了笑意。“今夜喝了不少吧?方才遇着风儿了,瞧他也有些醉意。让含竹煮些醒酒汤来你喝,可好?”
“我是不是错了。”月楼置若罔闻。
“错?错什么了?”我奇怪不已。
“那时总想着,等你想通了就会自个回来,所以才忍着这些年没有去寻你。可是,现在你自个回来了,我却总觉你的心丢在外面了。”月楼幽幽道。
“是你多想了。我不是好好呆在你怀间吗?”我故作轻松道。“不过,说来我真是有些汗颜呢。原来自个的诈死这么不经考验。是不是在我暗喜瞒住大伙时,大伙也乐得陪我游戏一番?”
“涟儿。”月楼叹。
“怎么?”我下意识反问。
“把你的心,给我,可好?”
月楼慢慢俯身下来,脸颊紧紧贴在我的颈间。待他再开口,呼出的热气弄得我忍不住便是一战。
“涟儿,再信我一次。一次。只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