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1 / 1)
“姨娘。”玉哲儿三蹦两跳窜进我怀里,手里还举着个糖人。“瞧,能吃的糖人。”
“真漂亮。”我胡乱应声,视线还没从窗外调回来。
那个小孩子一直愣愣站着,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隐了去,到最后,竟是慢慢眨眨眼,转身便朝后走去,小小的身子瞬间淹没在往来的人群中。
“涟儿?”月楼出声。
“什么?”我愣愣抬头。
“哲儿唤你半晌,你一直没反应。窗外有什么好东西吗?”月楼笑。
低头,只见玉哲儿还半举着手中的糖人,满脸喜色。
“这个糖人真漂亮。”我笑,顺势亲亲玉哲儿的脸颊。“这捏的是谁啊?”
“是姨娘。”玉哲儿咯咯笑着躲闪。
“那会小主子瞧见有个老汉在捏糖人,说什么也不肯走,非要他捏个姨娘出来才肯罢休。小主子又说不清少主子的长相,只一个劲说姨娘很漂亮,那老汉就随意捏了个糖人出来。”含竹在旁笑道。
闻言,我心下一喜,又俯身去呵玉哲儿的痒。只是,低头的片刻,脑中一闪而过的是楼下那抹小小的身影,继而心中某根弦噌地一声断开。猛地起身,把身边人吓了一跳。
“涟儿?”月楼疑惑着抬头。
“我去去就来。”
说话间,我已经拔腿向楼下跑去。一边跑着,还忍不住埋怨自个,最近实在是睡糊涂了,怎的就没在一开始便将那小孩子认出来?他分明是曾多次出现在我梦中的孩子。说不清的感觉,就是想去追上他,然后解了我心中的惑。比如,为何他会时时出现在我梦中,比如,为何瞧着他总觉熟悉。
及至追到楼下,我又怅然,往来的人流熙攘不已,早就没了他的踪影,到底该追向何处?夹在人群中,不由自主便随着人流慢慢朝前走,眼角瞥到一处巷道,心中一动,便走了过去。到了巷子里,才发觉这竟是一处回巷,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何处。忍不住便慢慢朝前走,巷子窄且长,走得深了,渐渐便寻不到日头,只觉昏暗不已。周遭也忽地静了下来,仿佛此地已然脱了这尘世。心却跳得急速起来,似乎隐隐在期待。
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那抹弱小的身影,此刻正静静蹲在巷道尽头,小脑袋深深埋进膝间,身子隐隐轻颤。瞧见他的那会,心跳的反而愈发厉害,大有冲破胸膛的感觉。
“你是谁?”我听着自个颤抖着声音发问。
小身子慢慢直起来,一张小脸上带着惨淡的笑。瞧着他面容的那会,我只空张着嘴,再也说不得话。他在笑,是那种小孩子特有的笑,却叫人觉得那笑里多了些戚戚然,竟是与他的年纪差别太多。或者,他在笑,却让人觉得,他心里在哭。但是,最叫我吃惊的,却是,这张曾在我梦中出现的面孔,现在看起来,竟与我儿时如此的相像。
“您不要怀安了,是吗?”
脑中嗡地一声,我只觉全身气力瞬间便消失地干净。怀安,那个被我念叨许久的名字,竟是一个小孩子。我愣愣瞧着他,等自己反应过来时,已经慢慢向他挪过去。有那么一会,在意识还没有最后抽离的时候,我在想,我应该转身出了这暗无天日的巷道,回到天香斋,去尝一尝我念叨多日的荷叶粥,然后拿着玉哲儿送给我的糖人,抱着玉哲儿与月楼回到宫里,继续做那来历不明的皇后,玉哲儿的姨娘。但最终,我在这个名唤怀安的小孩子身前站定,然后慢慢蹲下身子,颤着手托起了挂在他胸前的金锁。
那是用整块黄金打造的金锁,用一条金链子穿了,挂在他的胸前。若是作为装饰,这个一人拳头大小的金锁着实大了些,真个怕会压坏他细弱的脖颈。可是,顺着那金锁往上看,渐渐便瞧出些端倪。一时不知哪来的气力,我猛地扯开他的衣襟。惨白孱弱的小身子上,那金链子不是挂在脖颈间,而是穿过他脆弱的锁骨,在中间结了个环后又绕下来穿进锁中。沉甸甸的金锁就那么挂在他胸前,似乎随时都能扯断他的骨掉落下来。
“已经不疼了。”小孩子慢慢笑出来。
愣愣着抬头,正好能看进他的眼中,也将他眼底那个苍白若鬼魅的我看进眼中。心跳得愈来愈快,隐隐带了些钝痛。颤颤着伸手,想着将他拥进怀里,眼前一花,那瘦小的身子却已落入男人的怀抱。抬头,只瞧着男人满脸的冰霜。
“好姐姐,今个便是一月之期,您的事做的如何了?”
望着男人,我除了讪讪,竟无言以对。
“怎的这幅鬼模样?难不成你真个为了那男人舍了自己骨肉?”男人冷冷笑起来。“这锁可是沉得很,我瞧了都心疼。你若还有一点为人娘亲的自知,便早些做好主子吩咐的事,好解了这孩子的苦。早就知道你不能如期赴约,我家主子吩咐了,今个带这孩子来让你瞧瞧,免得你以为是在坑骗你。再给你十日,若不能完成主子交代的事,别怨我家主子心狠。”
“娘亲?”我喃喃自语。
再抬头间,只来得及瞧一眼男人怀中的孩子,男人已经翻身上了围墙,转眼便消失不见。只一眼,瞧见的是那孩子惨淡笑容下眼角掉下来的一滴泪珠,一时间,胸中却是气血翻涌,喉间一甜,一口猩红已经被我吐了出来。天旋地转。
似乎不过片刻工夫,神智便渐渐清明。想着要睁开眼,却怎的也不能如愿,周身只觉燥热,身子里仿佛有无数的热流窜向四处,眼前交织的却是那孩子微笑着流泪的脸,一时胸间便憋闷起来,就连体内流窜的热流也变得散乱无章。
“涟儿,稳住心神。”
似乎有人在耳侧出声提醒,听到耳里,反而越发不能定下心神,胸前一阵刺痛,我猛地睁开了双眼。那股在我体内游走的内力也随之消失不见。
“涟儿。”月楼急切着出声,人也自背后将我拥住。
我想回身告诉他我很好,结果,一张嘴,却是大口大口的猩红仓皇着涌出,一时逼得我只能俯下身子不停呕吐,再也说不得半句。待吐净最后一口污血,眼前一黑,我慢慢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耳中是一波一波的雷鸣,夹带着颤颤的童音。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