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1 / 1)
不知道,现在的生活,算不算做幸福?
每日里,月楼下朝后便会过来陪着我,煮茶论事,或者只是单纯地静坐。夜里,便轻轻拥着我入睡,只是单纯的睡觉,手臂环绕过我的身子,将我紧紧箍在怀中。那一刻,他不是皇上,我也不是莫名的皇后,只是普通似民间夫妻,如交颈鸳鸯。
我想,这应该便是所谓的幸福,如果抛却他的身份,以及他养在别宫的妻与子不提。
玉哲儿夜间已经不在我宫里留宿,但是白日里还是会跑来找我玩耍,然后眼巴巴瞧我给他做些宫里不曾见到的小点心或是玩具。到底还是小孩子,得了疼爱,便将之前学来的那些个乖戾脾气扔得干净,知道乖乖去先生那学书,见了月楼也不会再胆颤心惊,只是还不能壮着胆子跟月楼撒娇。饶是如此,月楼还是对自己这个没有多少感觉的儿子多了分喜爱之情。偶尔也会戏谑,等玉哲儿稍稍大些,便将这烫手的江山给他,自个带着我从此逍遥天涯。每每听他如是说,我只是淡淡笑过,心里却也没了欣喜。
只因我心底总有个感觉,这种幸福,抓不住。
可是,即便心里想将这种假象继续下去,身子却不允许。月楼时时弄些裹着厚厚一层糖衣的药丸要我吃,我不问,乖乖吞下去,到后来,吃起来像是在吃糖。只是,人依旧慢慢消瘦,那种消瘦不是让人一下察觉,而是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虚弱。某天不经意照镜子时发觉,苍白的脸色下,深深凹陷的双眸黑得令人心惊。慢慢开始喜欢嗜睡,常常在跟月楼或者含竹说话时便睡了过去,一睡便是几个时辰。有时半夜醒来,会听到身后月楼若有似无的叹息声,环抱的气力也重了许多,仿佛一旦松开了,我就会消失不见一般。而那张曾让我感觉柔软舒适的床也硬了许多,只好不时叫含竹加几层被褥,直到某天跑到我床上玩闹的玉哲儿惊喊着出声。
“姨娘,你的床怎么这么高了?我上不去。”
那会,才意识到,因着加了太多的被褥,本是低矮的床榻竟也跟玉哲儿一般高矮。我只能笑,然后蹲下身轻轻揉搓玉哲儿的脑袋。
“抱歉了,哲儿,姨娘最近身子不适,只好把床榻弄得软一点。”
即便如此,躺上去,还是会觉得硌得骨头都在疼。等夜里月楼再搂着我入睡时,我强忍睡意,只为能多跟他说些话。
“现在抱着我,会不会感觉像是抱着一堆尸骨?”我乐。
“再胡说,罚你明日多吃两粒糖。”月楼笑道,将下颌轻轻抵在我额上。
“今个哲儿嫌我这床太高,他都上不来。”我打个呵欠。“可是,我还是觉得这床硬,硌得我骨头疼。”
“那就别让他上来了。小孩子玩得一身泥土再往你床上钻,夜里怎么睡?明个再让含竹加几床被褥,这床的确是硬,我睡着都不舒服。”月楼收收环抱我的手臂道。
“你是睡太软了,才会觉得不舒服。”我乐,眼皮快要粘到一起。“赶明去拢翠轩吧,那床舒服点,你在那还能睡安稳了。再说,在我这呆了快一个月,拂姐姐那你也不曾去露脸,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改天再说。”月楼含糊道。
我慢慢就睡着了。约莫睡了一会,忽地又惊醒。
“怎么了?”月楼轻声问。
“跟你说话呢,不知道又睡过去了。不抓紧说些话,以后睡着了就没法说了。”我用力咬咬唇,让自个清醒些。
“想睡就睡,有话等醒了再说。”月楼耳语。
“还有多久?”我愣愣瞧着桌上将熄未熄的烛火道。
月楼的身子一僵。
“立哲儿吧。我等不到自个孩子出世了。”我含糊道,又想睡了。
身子却被月楼猛地一番,我一声惊呼,人已经压在月楼身上。勉强抬起头,鼻尖还是差点蹭到月楼的唇。
“我有说过允许吗?没有我的允许,谁准你这么快放弃了?”月楼沉声,眼里有东西在闪。
“那你得去找地下那位,跟他商量好才成。”我乐。
“你啊。”月楼失笑,轻轻仰头,便吻上我的鼻尖。“明个带上哲儿,咱们出宫去吧。出去散散心,好好玩一下。”
我模糊着点头,脑袋慢慢滑到月楼颈下。
“睡吧。”月楼轻道。
再醒来,是因着玉哲儿一直在耳畔吵闹,似是因着什么事激动不已。慢慢睁开眼,发觉自己倚在月楼怀中,玉哲儿坐在对面,却一直掀着车帘看外面。原来是在马车里,这会才想起昨个夜里月楼说的出去游玩一番,没想今个便真的出来了。
“醒了?”月楼笑问。
“嗯。”我揉揉眼,坐直了身子。“我这一觉睡得可真长。怎么走时也不喊我一声?好歹我起来收拾一下。”
“瞧你睡得那么香,我可不想因着喊你起床被你凶一顿。”月楼笑笑。
我摸摸鼻尖,讪笑不已。
“姨娘,外面好多人。”玉哲儿放下车帘便朝我怀里蹭。“皇帝爹爹说,今个咱们可以在城里玩一日呢。”
“哲儿,出了宫,可不要再喊皇帝爹爹了,要喊爹爹,懂吗?”我笑,顺势刮了他鼻尖一下。
“为什么啊?”玉哲儿不解,看看我,又瞅瞅月楼。
“因为,你一喊皇帝爹爹,周围的人便会下跪,也就没人敢再跟你玩了。”月楼笑着作答。“哲儿想这样吗?”
玉哲儿很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重重摇头。
“哲儿真乖。”我乐,低头就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
马车一直在路上不紧不慢的走,偶尔能觉得停下,过好些时候才重新动起来。觉得奇怪,掀开车帘一看,才发觉今个城里来往的人格外的多。掐算了一下日子,也难怪,今个是市集,人自然多了些,马车被堵住也算不得奇怪。既然是出来玩,自是不能在马车里绕城转一圈便回去,索性将马车停在一处空地,一行人下了马车。一同出来的,还有含竹和小春。一下马车,玉哲儿便按耐不住要四处跑,到底还是含竹眼尖,逮住玉哲儿的小身子不撒手。我乐。
“含竹,你带着哲儿到处逛逛吧,逛够了就去。”我一时讪讪,不知该说定在哪碰头。
“天香斋。”月楼笑。
“成,就在天香斋碰面。”我点头,继而转向玉哲儿。“哲儿,听话,不许乱跑,要跟着含竹。”
玉哲儿马虎着点头后就拉着含竹向前跑,我笑,冲含竹点点头,她这才随着玉哲儿往前走去,不多时便隐在人流之中。待他们走远了,我这才折身向另一个方向走,月楼紧跟在身旁,小春在后亦步亦趋。走了没几步,就见来往的人纷纷侧目,下意识摸脸,才晓得今个出来没易容。
“走时怎么不晓得给我带顶面纱出来?”我嗔道。
“偶尔一次,不碍事。”月楼笑,轻轻握住我的手。
我面上一热。
“对了,京里什么时候多了家天香斋?我只记得从前待的中州城里有这店号。”我笑问。
“风儿懒,不想吃荷叶粥时千里迢迢跑回中州城,所以就把那店面搬回京了。”月楼笑道。“风儿在中州待了半年,没想跟你一样,爱极了那荷叶粥。”
“皇亲就是有这权利,想满足自个肚腹了,就肆意要小老百姓驾着锅灶到处挪地。”我挪揄。
“反正那天香斋是他自个开的,掌柜的要换地方,咱们插什么话。”月楼乐。
“他开的?”我愣,继而又笑开怀。“你那宝贝亲王还真是厉害,酒楼妓院他一家不落,赚多少银子啊?今个我可得使劲吃,要不然对不住自个。”
“十个你也吃不穷风儿。”月楼凉凉道。
我一时语噎,扭过头不去理他,小春在身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说话间,便到了汇通钱庄的门外。许久不来,瞧着门外那鎏金的招牌都觉得亲。当下便急急进去,月楼只等在门外,并不跟进来,我且随了他去。难得出宫一次,我怎么也得来看看李伯才对。进到店里,只有个小伙计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柜台,瞧着我进来,只懒懒扔下抹布,一幅心不在焉样。
“客官,您是要存银还是兑现?”
“我找你家掌柜的。”我笑。
“您来的不巧,掌柜的南下到分号去巡查了,至今还没有回来。”小伙计脸色有些不好。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些失望,难得出来一次,还没遇上李伯。
“不知道。本来前些日子还有消息传回来,说是往回赶了,结果月前就没了信,现在也不知道掌柜的到哪了。”说着,小伙计像是要哭出来。
我点头,慢慢退了出去。许是我脸色不好,月楼上来便握住了我的手。
“怎么,没寻到人?”
“说是出去巡视了,结果最近没了信。”我闷闷道。
“好了,那就过些日子我再陪你出来。”月楼笑笑,拉着我便往回走。
随着他的步子转身走时,忽地觉着一道视线紧随着粘了过来,下意识转回头去,来往都是些陌路人,不免又暗笑自个多疑。
“怎么了?”月楼停下来问道。
“没事。”我摇摇头。
一路走到天香斋,进到店里时,我又有了错觉,以为自个是回了中州城。不由乐了一番,那个柳随风还真是逗笑,搬店也就罢了,结果搬过来的店面跟中州城里的一模一样,就连店里的摆设都一般无二,若说是将中州城的宅子一并搬了过来也不为过。随着月楼径自上了二楼,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一旁早有小二哥利索地过来擦桌倒茶。
“小二哥,问一下,你家掌柜的在不在?”我笑问。
“掌柜的今个没有过来,客官,您找我家掌柜的可有事?”小二奇怪不已。
“没事,我就是问下。”我笑笑。“那个,小二哥,跟你商量个事。”
“客官您吩咐就成。”小二笑嘻嘻道。
“待会等我们吃完了,打个欠条给你家掌柜的。”我一本正经道。
月楼唇角一扬。
“这。”小二明显面露难色。
“你尽管放心,只要把欠条给你家掌柜的看了,他保准会称赞你没做错事。”我一顿,又追加一句。“说不定,你家掌柜的会因着我们来这用膳欣喜不已。所以,你尽管照我吩咐的做就成。”
“可是。”小二还是不敢点头。
我脸色一冷。“知道你家掌柜的要称呼我什么吗?”
“什么?”小二傻乎乎地问。
“大嫂。”我正色道。
小二这才长舒一口气。“您早这么说不就得了吗?”
“好了,闲话少说。你先将这店里菜色一一呈上来,对了,还有那荷叶粥,先来五份。”
“啊?”小二张大了嘴。
“怎么?不舍得啊?”我故意沉下脸。
“不是,我们店里菜色有百十样,就您二位,就算能每样都吃些,可这桌子也摆不下啊。”小二苦了脸。
“这你甭担心,抓紧去吧。”我乐。“对了,再烫壶杏花酚来。”
“哦。那,您稍等。”小二咧咧嘴,到底还是跑下楼去。
等小二下了楼,我才将视线跳到一旁忍笑多时的小春身上。
“小春,笑够了没有?”
“回主子,笑够了。”小春正经道,只是唇角还有些抽搐。
“笑够了就去搬几张桌子过来拼起来。”我佯怒。“没听那小二说吗,百十样菜色,一张桌子可放不下。”
小春瞅瞅我,又看看月楼,一时不知是该动还是静。
“你家主子吩咐了,就照办。方才没听到她点了五份荷叶粥吗?若是不照做,估计你的荷叶粥就没指望了。”月楼淡淡道。
小春这才领命去搬桌子。
“也真个服气你,当真要风儿破财不成?”月楼笑。
“十个我都吃不穷你家宝贝风儿,你担心什么?”我咧嘴,忍不住又是一个呵欠。
等菜时有些无聊,索性扭头去看楼下,想着若是能瞧见含竹和玉哲儿也好唤他们过来。只是一眼望下去,全是攒动的脑袋,黑压压一片,反倒什么都看不见。看得无聊了,便懒懒收回视线来。只是,在视线调回来的瞬间,眼角余光瞥到一抹小小身影,猛地再回看过去,这次确定了,不是错觉,的确是有个小孩子愣愣站在人群中,眼也不眨一下地抬头看上来。瞧着他,我一时竟忘了将视线收回。
许久,那个小孩子慢慢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