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1 / 1)
“含竹,这是怎么回事?”我笑着转过头来问含竹。
“那个,没有令牌,是出不得宫门的。”含竹尴尬一笑。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去找皇上的时候,顺便告诉他我要出宫,所以这会我们才会被一班侍卫拦在门口出不得宫去?”我扬眉道。
“少主子。”含竹抖了抖唇,只慢慢将脑袋垂下去,再也说不得话。
这会,站在宫门前,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守着门,只冷冷抛一句没有令牌任何人不得出宫后便视我为空气。我猜自个一定笑得很难看。
“姨娘。”玉哲儿悄悄拉我的衣襟。“咱们不出宫了,回去吧。”
低头看看玉哲儿,我轻轻一笑,低身便将他抱起来。“好,那就不出去了,咱们回去,姨娘给哲儿扎竹马来玩。”
抱起玉哲儿便往回走,含竹一直小心跟在身后。走了几步,我停下身子,扭头便冲含竹一笑。这一笑,笑的含竹惴惴不安。
“含竹,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什么时候肯放我们娘俩出去玩了再来见我。至于你,留他那边伺候就好,不用回我这边了,否则我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一气之下罚你在宫外跪上整夜。”
含竹的脸上惨白一片。
玉哲儿一直趴在我肩上,小脸紧贴着我的下颌。走了没几步,玉哲儿忽地小声开口。
“姨娘,哲儿不愿意出宫,您别哭了。”
闻言,我一怔。下意识抬起一只手去摸脸颊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落下泪来。这一哭弄得我自个都莫名其妙,再怎么不开心,也不会夸张到因为一时出不去就落泪的地步。免不得便在心底将自个好生嘲笑一番。
“哲儿,不过一夜,那个颐气活指的小皇子哪里去了?乖乖躲在姨娘怀里担心自己做错事的小家伙是我的哲儿吗?”我逗弄他。
“我怕惹姨娘生气了,姨娘会像额娘一样不要哲儿了。”玉哲儿悄悄缩了下身子。
奶声奶气的一句话,说得我又是一阵心酸。起先以为他那顽劣的性子是自小被众人宠出来的,不过一日功夫,我方才发觉,察言观色也好,顽劣乖戾也罢,无一不是为了做给外人看,好得些注意,讨些宠溺来。明明还是个小孩子,身份又是显贵,殊不知,也不过是个爹爹不宠娘娘不爱的角色,到底叫人心疼不已。想到这,眼底又有些潮气。我笑笑,伸手轻轻揉起玉哲儿的小脑袋。
“姨娘会一直疼哲儿的。哲儿,不怕。”
玉哲儿不语,只紧紧抱住我的脖颈。
那会出来时,时辰还早,也就没遇上几个人。这会慢腾腾折回寝宫,已经是日上三竿,路上往来的婢女太监也多了起来。来往的人瞧见我们娘俩,无一不是面露诧色。也难怪,这会我是身着男装,怀里还抱着他们的小主子,不奇怪才是怪哉。若是含竹在,肯定会大喝一声道,见着皇后怎么还不跪拜。可惜了,含竹不在,所以那帮下人们只是愣愣看着,并不下跪,不过好歹还知道让出一条路来让我们过去。我也懒得计较,本来自己这皇后做的就是莫名其妙,他们不来找我麻烦,我已经开心得很,再这么痛快地让开让我过去,我更是欢喜不已。
三拐两拐,总算找到自个寝宫。远远的便瞧见延禧宫三个大字,格外醒目。走近了,便能看见挂在宫门正中的免扰牌。免不得一笑,说起来,含竹倒真个是忠心的奴婢,做事也周全。只可惜,她忠心的是月楼,不是我。推开厚实的门进去,院内只有三两的下人在打扫,整个寝宫里静静悄悄。瞧见我们进来,下人们无一不是愣住,一时也忘了打扫。到底还是有先回神的,只见一个年纪较小的小厮急急扔了扫把跑过来,跑得急了,等到我跟前时,胸脯还微微起伏。
“主子,您怎么又回来了?总管怎么没跟您一起回来啊?”
“总管?”我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他说的大概是含竹。“从今个开始,她回去伺候皇上。除了她,这还有谁管事?”
“回主子的话,咱们宫里统共不过十多个下人,平日里就总管一人管事。”小厮恭恭敬敬道。
“十多个?”我皱眉。
“姨娘,我宫里有一大堆下人呢。”玉哲儿插声。
“皇上说主子您不喜吵闹,所以才派这些人过来的。”小厮擦擦汗,一脸苦相。“不过,主子,您放心,我们虽说是从宫里过来的,但做起事来绝不含糊的。一定会把主子您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从别宫过来?”我笑。“什么时候过来的?”
小厮一愣,又忍不住抬手擦汗。我乐,这么冷的天还能出汗,也真难为他了。
“回主子的话,奴才们过来有些年头了。”小厮畏畏缩缩道。
瞧他那紧张模样,我也无心再难为他,只点点头便朝里面走去。擦过身时,明显能听到小厮舒了一口气。我笑,猛地站住回身,正瞧见那小厮拿手猛拍胸脯,冷不丁见我回身,手一时愣在半空,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叫什么?”
“回主子的话,奴才叫小春。”小春愣愣道。
“小春?”我呢喃一番。好名字。“小春,从今个起你就过来伺候我跟小皇子,留下三两个下人打扫庭院,其余的你都将他们遣回各宫。”
说方说完,满院子的下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吓我一跳。
“主子,奴才们是奉皇上旨喻来伺候主子您的,没皇上的旨喻,奴才们不敢私自回去。”到底有个胆大的奴才颤着声开了口。
“在我的宫里,你们听我的,还是听皇上的?”我冷冷道。
一片寂静。
“小春,留下三两人,其余的都遣回去。至于你,给我看好了门户,就算是皇上来了也不许他进来。”
说完,我再不理会那一众奴才,转身便进了殿。直到进到殿里,玉哲儿才肯将脑袋抬起来。刚刚将他放下来,他已经一蹦一跳得跑去找昨个剩下的冰糖葫芦。找到了,一手拿一串爬上座椅喜滋滋地吃起来,悬空的双腿慢腾腾地晃。瞧他那模样,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方才的郁郁也一扫而光。
“哲儿,姨娘问你,从前在宫里,你真的没有见过姨娘吗?”
玉哲儿停下吃东西,很是认真的回想了一番,然后肯定地点头。
“没有。从前这宫是空的。”
闻言,我轻轻点头,顺势就在玉哲儿身旁坐下,瞅着窗外渐渐出了神。
“姨娘。”玉哲儿忽地出声。
“什么?”我回神,笑着问玉哲儿。
玉哲儿慢慢垂下手,似是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重新抬头,眼里又有些晶亮的东西在滚。“姨娘,你别走好不好?”
瞧他那紧张模样,我失笑,忍不住伸手又去揉搓他的小脑袋。也不知自个是怎么了,瞧着他就忍不住揉他脑袋,就连动作都熟稔得很。
“不走,姨娘哪都不去,就在这陪着哲儿。”我笑,心底又加了一句,至少现在不会走。
“嗯。”玉哲儿用力点头。
一大一小,两人在偌大的寝宫里呆着,衣食无忧,闲暇时还能自己找些乐子,倒也过得惬意。中间含竹曾来过,被小春拦在了门外。小春跟我汇报这事时,我挺满意,一时高兴,就把玉哲儿的糖葫芦给了小春一串,小春受宠若惊,倒把玉哲儿气得不轻。
第五日上,小春一脸惴惴地跑进来禀报,皇上到了宫门外。我扬眉。
“皇上手里拿什么东西了吗?”
小春一愣。“回主子的话,皇上是空手来的。”
“成,出去告诉皇上,我不见。”我笑。
小春快要哭出来。
我视而不见,只转身回去陪玉哲儿玩。
这一待,便是十日有余。闲来无事给玉哲儿扎了不少的竹马风车和蜻蜓,把玉哲儿乐得不行,一个人抱着那些个小玩意也能玩得不亦乐乎。而我,闲着无聊,便让小春寻了些药材过来,自己配些药来打发时间。开始玉哲儿好奇,会凑过来瞧我忙活,等后来知道我配的东西是什么时,便退避三舍,再不肯于我配药时靠近我,我失笑不已。
只是,夜里,我开始做些奇怪的梦。梦里,有男人也有女人。女人对着我凄凄一笑,低头时,脑袋却掉了下来,咕噜咕噜滚到我的脚边。男人总是阴着脸,却如叹息一般轻唤我,涟儿,涟儿,如同耳语一般。梦到最多的,却是个孩子。是那夜我自这寝宫醒来时曾出现在梦中的孩子,默默看着我,小脸上带着与年纪不仿的哀怨。从梦里醒来时,枕巾总会湿了泰半,心也隐隐作痛。不是发病时那种尖锐的痛,而是一种钝钝的痛,像是被狠狠揉搓了一般。醒来,多半也没法再睡,只能愣愣瞧着窗外,直到天一点点变亮。
玉哲儿在我这待得开心,小脸上渐渐多了笑,似乎也胖了不少,脸上圆滚滚的,让人瞧了便忍不住想在他小脸上捏一把。我却日渐消瘦下去,偶尔照镜子时,瞧着镜子里那张消瘦的脸,面色苍白如纸,自己都会吓一跳。到最后,就连玉哲儿都瞧出我的消瘦,冷不丁,就会凑到我身边,一张小脸上满是惊恐。
“姨娘,你会不会死?”
听他说出这话,我吃惊不小。“怎么会突然说这个?”
玉哲儿便将小脸靠在我脖颈间,闷闷道,“我宫里有个奴才,跟姨娘一样,脸越来越吓人,后来就死了。”
说着,玉哲儿就会伸出手紧紧箍住我的脖颈。“我不要姨娘死。”
我失笑。“姨娘不会死,姨娘要陪着哲儿呢。”
玉哲儿方才转忧为喜。
只是,我的身子实在太教人失望。那天,正陪着玉哲儿在院子里放纸鸢,胸口猛地一窒,人便没了知觉。朦胧中,总觉身旁来来往往有许多的人,吵吵嚷嚷,扰我清眠。想开口训斥一番,却怎的也张不开嘴,只得作罢。后来,到底还是渐渐睡了过去,只是睡得不踏实。似乎总能瞧见那个小孩子站在我床侧,像鬼一般。想伸手去推开他,手上却像压着千钧重担,怎么也抬不起来,心中一急,便哭了出来。
“哭什么?我在你身边。”似是叹息一般的声音。
终究还是睁开了眼,正瞧见月楼坐在床边,一只手还探过来帮我擦泪。原来我真个哭了出来。
“哲儿呢?”我慢慢开口。
“瞧你醒来先问哲儿,到底我还不如他来的重要。”月楼苦笑。“方才让含竹送回湘妃那去了。日里你忽然晕倒,把他吓个不轻,一直守在你床侧哭,别人怎么都劝不住。后来哭了半日,累了,就趴在你床边睡着了,我这才让含竹把他抱回去。”
“谁允许你把他送回去了。”我心急。
“你身子弱成这样,都得别人悉心来照料你了,你怎么再分心去照顾一个小孩子?更何况,湘妃是他的生母,你还担心她虐待哲儿不成?”月楼笑,伸手替我压好被角。
“虐待也好似不管不问。”我愤愤。
“若不是知情,旁人还以为哲儿是你的骨肉。”月楼挪揄道。
我瞪他一眼,转过头去不再看他。月楼却忽地伸手将我脑袋扳正,然后慢慢俯身下来。我心惊,一时愣愣瞧着他,倒忘了闭上眼。到底是我多想,月楼只是低下头抵着我的额头,良久方才轻轻一叹。
“涟儿,都十日了,别气了。不让你出宫是担心你。等你身子好了,我陪你一起出去走走。想去哪都成,出了京城也无妨,可好?”
我用力睁大眼,可惜他离得我太近,反而散了眼神,什么都看不清。心下一叹,只觉自己这十日无端发火,实在太过无聊了些。
“月楼,我们这么多年,为何没有子嗣?”
月楼一愣,过了好些时候才轻叹一声。“你身子弱,我怎么能为了自个让你担那份险。”
我慢慢笑了出来。“看你最近表现,若是能讨我欢心了,我就考虑为你添个子嗣。”
“是,皇后娘娘。”
这次,我没再搭话。因为月楼的唇已经轻轻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