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1 / 1)
慢慢睁开眼,熟悉的床帏,慢慢转头,熟悉的摆设。是我自个的房间。
“少主子,您醒了?要不要喝些水?”含竹满脸关切之色。
“我睡了多久?”一开口,自己先吓一跳。沙哑的嗓音哪还是我自己的声音?
“一天一夜呢。”含竹应道,小心将水杯递了过来。“奴婢还想你若是再不醒来要不要强行把你弄醒呢。主子,您慢些喝。”
含竹出声提醒,结果我还是呛了一下。一天一夜?即便是嗜睡如我,最多不过昏睡一日便好,这次,着实有些长,愣愣将水杯还给含竹,我又瘫倒在床边。脑子现在乱成一团,脖颈间还隐隐作痛,忍不住便伸手去摸,含竹眼尖,早一步按住了我的手。
“少主子,您可别乱动,我刚刚帮您上了药,您这手再一摸,方才的药可就糟蹋了。”含竹啧声道。
“药?我的脖子怎么了?”我奇怪道。经她这么一说,我只觉脖颈更是疼的厉害。
“昨个夜里,您跟皇上不知为何起了争执,结果等皇上唤奴婢进来时,就见满地狼藉,您倒在皇上怀里了,双手还掐着自己的脖颈。少主子,恕奴婢多嘴,皇上打心眼里疼着您,明眼人都看着呢,您何必为了湘贵妃跟皇上较劲呢,还拿自个的命开玩笑。还好您没出什么事,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皇上还不得随您去了。”
我愣,抬眼看她。含竹许是知道自个说错话了,先啐了自己一下。
“少主子,您瞧奴婢这张嘴,竟说些不中听的话,您可别往心里去。这会皇上还在御书房批折子呢,皇上吩咐过,等您醒了就喊他一声。奴婢这就去告诉皇上。对了,少主子,您饿不饿?奴婢给您煮了您最爱喝的荷叶粥,要奴婢现在端过来吗?”
“含竹。”我终于能插上话,含竹乖乖闭嘴等我吩咐。
“你。”我拖长了声调,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印象里含竹不是这么爱说话的人,怎么我一觉醒来她就跟变个人一样?感觉越来越混乱,脑袋还隐隐作痛。不过,方才听她的话,我到底察觉一丝异处。“你说皇上?”
“少主子,您没事吧?”含竹一脸奇怪。
“这是哪?”我到底想起这个问题来。“庄里什么时候多出个皇上来?”
“少主子,您别吓唬奴婢。”含竹一脸苦相。“这是您的寝宫啊。咱们很久没回过冷月庄了,您想得慌,可是皇上忙,抽不出空陪您回去,您就把这寝宫收拾得跟庄里一样。您瞧,您住的这屋不都是跟您在庄里住的那屋子一摸一样吗?”
有那么一会,我只能愣愣看着含竹。她应该说的是实话,因为我记得清楚,当我刚刚进冷月庄时,她便留在我身边照顾我,一直到我痊愈。但是,听她的话又觉哪里不太对劲,可我想破脑袋也不知到底是哪里不对。想得多了,头越发疼起来,忍不住便抬手去按压额头,下一刻,我尖叫出声,人却猛地弹起来,脑袋重重撞上床梁,一时眼前火星迸溅。
“少主子,您怎么了?别吓奴婢啊。”含竹慌忙过来扶住我。
我傻傻抬起右手,残缺的四指格外眨眼。
“哦,您说这个啊。吓了奴婢一跳,还以为您看到什么了呢。”含竹长舒一口气。“那时您偷偷溜出庄子,被坏人掳了去。等皇上寻到您时,您自个已经割掉小指逃了出来。不过也就从那以后,皇上说什么也不放您自己出门了。”
脑子,似乎更乱了。耳朵里也嗡嗡作响,仿佛在嘲笑我方才的大惊小怪。忽地发觉,我要用尽全身气力才能强迫自己开口,开了口,说的话却声如蚊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前啊。”含竹莫名其妙。
“我。”我讪讪,思忖着如何开口。
含竹许是看穿了我的心事,稍稍犹豫后,小心地开口。“少主子,您还记得咱们什么时候离庄的吗?”
闻言,我一愣,真个就努力去回想。很好,我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脑袋里真个装了一团浆糊。我能做的,只能是苦笑一声,愣愣摇头。
“少主子!”含竹大喊一声。“咱们离开庄子已经五年了!你做这后宫之首也已经五年之久了!您怎么睡了一觉全都忘了?您还记得我吗?您还记得皇上吗?”
瞧着比我还要意外的含竹,我张张嘴,半天说不得话。闹腾了一会,含竹先镇定下来,忙不迭把我按倒,还不忘在我身上多加了一床被褥。
“少主子,您肯定是睡糊涂了,没事,您再睡一觉应该就好了。奴婢去给您热一下荷叶粥,待会等您醒了好趁热喝。您赶紧睡。”
说完,含竹急急出了房间。我静静躺着,长长出了一口气。昨个那一觉睡得挺足,这会实在没什么睡意,索性就那么躺着。方才撞到床上那一下,撞得有些狠了,脑袋还有些痛,忍不住便伸手去揉。指尖插进发丝,能摸到小小一个硬块,足见方才那一下撞得有多狠。揉了一会,觉得舒服些了,这才将手放下来。放下了,也不收在床侧,只那么搁在眼前细细地看。手,嗯,比较细长白嫩,只是尾指处齐刷刷断去,应该是被利刃割断,看上去有些恐怖。伤处已经痊愈了,只留下一个平整的切面。含竹应该没有骗我,看起来的确像是多年前的伤。也就是说,我丢掉了五年的记忆。忍不住,便笑了起来。这听起来似乎颇为有趣呢。这会倒开始对那个未曾蒙面的皇上感兴趣起来,不知会是哪个?
不多会,或者许久之后,睁眼觉得累了,便闭上眼假寐。后来想或许真如含竹所说,睡一觉再醒了便能恢复正常了,也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结果,这一觉却极不踏实。梦里总有个小孩子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嘴巴一张一张的,似乎在跟我说些什么,可惜我怎么都听不清。想着靠近一点去看他时,竟然发觉他与我幼时一摸一样。想着去抓住他,结果他却慢慢退后。心下一惊,只想着伸手去抓住他,手却被人突兀压住。我猛地睁开了眼,模模糊糊见床边坐了个人,我的手便是被他抓住了。
“睡着了还这么不踏实?”那人稍稍蹩眉道。
等意识慢慢回来,我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月楼?”
“不气了?”月楼笑,并没打算将我的手放开,反而抓得更紧。
他做的随意自然,我却忍不住闹个脸红。
“瞧你昨夜那股子疯劲,恨不得掐断自个脖子才算了事。”月楼笑笑。“都是一国之母了,还闹小孩子脾气。从前怎的就没发觉你性子这么倔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发觉他着了一袭黄袍,哪还是那个我在冷月庄见到的着白衫犹如天人的月楼?
“昨夜我因着什么跟你吵起来?”我小声开口,不着痕迹将手抽了回来。不知为何,总觉有些接受不了他这股子亲昵劲。想来也对,我唯一记得的就是刚刚与他认识不久,莫名与他结为夫妻,我一时真个不能适应。
“不过睡了一夜,忘了?”月楼宠溺一笑,手顺势伸过来揉我脑袋。说来也巧,他这一揉正好碰到我那会撞到的地方,忍不得我又是一阵抽气。
“怎么了?”月楼一愣,人也顺势俯下身来。
他这一低身,两人之间距离登时近了不少,鼻间满是他身上的香气,我脸上又是一热。讪讪将他推开,我尴尬一笑。
“那会不小心撞到脑袋了,还有点疼,没什么的,别这么紧张。”
“难怪会不记得,却是被你那一撞给撞丢了。”月楼打趣。
“又打趣我。”我闷声。“到底是为了什么?”
“真的还要再提?”月楼定定看着我。“昨夜为这事我们可是第一次起了争执,难道你要再与我吵一次?”
“我保证,不会再与你争执。”我咧嘴一笑,怕他不信,倏地举起手来立誓。“这样总可以了吧?”
“真个是输给你了。”月楼无奈一叹。“若是我能一觉醒来什么都忘掉可真是走运了。最近朝中有人上折子,奏请我早日立下皇储。”
说到这,月楼顿了一下,脸色有些尴尬。“你知道,这些年,只有湘妃为我诞下一子。若现在立储君,只能是立哲儿。可是我不愿。昨夜就为这个,你便与我吵了起来。”
闻言,我干咳一声。“你的意思是,我要你应了那些个臣子,你不愿,所以我们吵起来,最后我以死相逼?”
月楼看着我,慢慢点头。
有那么一会,我只觉这真个是滑天下之大稽。且不说我寻死的缘由有多牵强,单是我这动辄寻死的念头便叫我不寒而栗。天晓得我是如此珍惜自个得知不易的性命,怎会随意便舍了去?想到这,我自个先觉无聊起来。
“那个,有件事,我觉得应该要告诉你。”我稍稍停顿,拿眼偷看月楼脸色,他只是一脸平静望着我,眼角里是遮不住的笑意。
“我忘了。不仅仅是昨夜的事,还包括这些年的事。应该说,自打没出冷月庄时的事我便记不起来了。”一鼓作气说完,我再不敢抬头看他。
“真个全都忘了?”难得,月楼还是平静如初。
我生硬着点头。
“忘了便忘了吧。从前也没什么好值得你留恋的,只要以后别再忘了就好。”月楼笑道。
我愣愣抬头,不确定月楼说这番话是发自内心还是假意安慰我。月楼始终是一脸淡然的笑,即便是我直直盯着他,他还是从容淡定。由不得我不信,他说这话时是出自真心。只是,我总觉奇怪,他为何看上去会有些兴奋?
“说了整日,想来你也该饿了。起来吧,含竹做了你爱吃的荷叶粥,我方才取了来,趁热下床吃点再睡。”月楼笑笑,起身便往桌边走去。
“吃完再睡?”我忍不住唉叹一声。“像极了某种动物哪。”
“难道,你连我当初立下的誓言也忘了?”月楼忽地转身对我一笑。“我不是曾说过,要将你拴在身边,今生被我一人所宠吗?”
望着他的脸,我有些出神。
这个场景,似乎很熟悉,又似乎是理所当然。可是,总觉哪里不对。
我郁郁,到底是哪里出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