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1 / 1）
“大哥。”柳随风讪讪起身，满脸的不自在。偷偷看去，拂袖微微垂眉，但脸色似乎更显苍白。
“坐下吧。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不必这么拘谨。”来人柔声道，顺势在我与拂袖间坐下。
仍旧是清风徐徐般的嗓音，却无形中叫人胆颤心惊。几年不见，果真是多了些王者之风。自始至终低垂着头，偏偏就是能感觉到那人的视线不时扫过来。
“风儿，不引荐一下？”来人笑道。
“他唤作冷青，是我新近结识的朋友。额，吹得一手好萧，大哥方才已经听到了。”说着，柳随风停顿一下方才开口。“冷兄，这是我大哥。”
“在下月楼。”那人，却是淡淡笑起来。
“幸会。”我终究抬头，也对着他笑。
本不是有意，只是两人距离之近，想不将那人看清楚都难。还是那熟悉的面容，却更多了丝淡定与从容。望着我时，眼里没有柳随风那种玩味，也没有拂袖的审视，只带着纯粹的笑，却如一方深潭，将人吸到底部。鼻端满满的都是他身上那股子香味，熏得我有些头昏。从前觉得习惯是个很好的感觉，习惯了一件事，一个人，一种味道，便懒得去改，也不想再改。这会才发觉，原来习惯是一种令人恐怖的感觉。譬如，我已经习惯了鼻端充斥南疆渔村的淡淡腥味，也就没法再强迫自己改掉习惯来适应这刺鼻的药香。一如人。
“柳兄，实在抱歉的很，我有些头痛，浪费柳兄今夜这席盛宴了。我先回房休息，明日再与柳兄把酒言欢，可好？”我将视线跳到柳随风身上。
话一出，似乎正对柳随风心思。柳随风忙不迭点头应声。“说不得浪费，正巧大哥过来，我们喝些水酒谈天便可。冷兄身子要紧，先回房歇着吧，咱们改日再聚。”
闻言，我歉意一笑便起身，转身时不巧又对上月楼的视线，平静无澜的眸子一直那么静静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心下一紧。
“先生可是怨月楼扰了先生兴致？”月楼轻笑。
“你多虑了。”我咧嘴笑笑。“我这头痛是旧疾，时常会发作一番。今个是叫你赶巧碰到了，莫要多虑，我回房躺回便好。”
说罢，我再躬身做个揖便离开了凉亭。
好吧，我承认，现在我的脑袋乱成一滩浆糊。不是没想过再见面会怎样应对，只是不知道自己居然会这么没用。虽说没有乱到方寸大失的境地，但最起码，心已经乱了。若是再留在那，不知哪会我便会露出马脚。要是仅仅因着我的一时把持不住而毁掉整盘棋局，我死不足惜。所以，能做的，便是先离开那个凉亭，让自己缓缓气。
一路逃也似的回到自个厢房，推门进去，将屋里的人吓了一跳，整个人差点跳起来，手也顺势藏在身后。
“主子，你怎么回来了？”被我吓到的一清缓过神来便急急开口。
“你去哪了？”我关上房门道。
“那个，在府里憋了几日，有些闷，我就出去透透气。”一清咧嘴一笑道。
“然后再顺便将你大哥引到这儿？给我一个措手不及吗？”我笑。
“我没有那意思。”一清还有些委屈。“只是拂姐姐一来，有她在这，我们想再见大哥的面就困难了。还不如我先把大哥引了来，让他开口提出带你进宫，不是更好？”
瞧着一清还满是委屈的脸，本来准备好的叱责竟再也脱不得口。无奈，我微微一叹，招手要一清过来。一清有些戒备地看着我，动也不动。我失笑不已。
“过来。我不说你了，知道你为我好。自己不是戴不上那面具了吗？我帮你。”
一清这才如开释般长舒一口气，人也凑了过来。自他手里接过面皮时，有些东西自脑中一晃而过。
“一清，你是怎么去引你大哥的？”
“就是把易容褪去，在他面前露个脸，然后再撒腿跑就是啦。”一清回道。
“就这么简单？”我挑眉。
“额，还说了一句，跟我来，让你见个故人。”一清尴尬笑笑。
闻言，心下一叹，也不再帮一清将面具贴上，只推开他后，自己折身到铜镜前坐定了。手摸到耳后，寻到那处几不可辨的接痕处，稍稍用力一扯，面上随之有了一阵凉意。慢慢转回身来，一清愣愣看着，竟半天不得言语。
“怎么？不如听风楼里的清涟姑娘好看吗？”我笑。
一清的脸迅速红起来。憋了许久，一清才闷闷开口。“干嘛要把脸上的易容退下来？你不知道踏出这屋子你的脸会招来多少祸事吗？”
“大抵今夜会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多少也该让你见一下我的真面目才对。”
“你在胡说什么！”一清的脸倏地苍白起来。“难道，主子，你还在恼我擅自把大哥引来？所以才要扔下我？”
望着一清血色全无的脸，我竟一时说不得话。这会，还能再说些什么？什么也不能说，也没的说。唯一能做的，便是将那两张薄薄的面皮收起来，然后起身开门。
“一清，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回房休息，或者，去凉亭与你的大哥二哥举殇共饮。”
一清愣住，只愣愣看着我，半晌不得反应。
“一清。”我笑。“该做的，你都帮我做了，谢谢你。剩下的事交给我一人便好。时候不早了，回吧。”
这次，一清似是赌气一般，转身便冲出房去。微微一笑，我慢慢坐回铜镜前。到底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不过是将束起的头发放下，用发带将发尾扎紧了随意披在肩上。镜中脸色有些苍白，就连唇也愈发白起来。用力抿了下双唇，待唇色多少有些泛红后，对着铜镜浅浅一笑，我慢慢起身。
其实，有些时候，简单明了一点会让事情容易一些。回想之前费劲周折做的那些个事，今夜一对上那人的双眸，自己先觉无聊起来。那人岂是些许伎俩便能被蒙骗的？如此，倒是自己之前太过可笑了。索性，不如直白些。
重新推开门，一股子冷风灌了过来，人倒是清醒不少。夜里，有些冷了。忍不住抖了下肩膀，正待抬脚出去，耳畔有了细微的响动。收住步子，我扭头冲阴暗处微笑。
“站在外面不冷吗？怎么不进来？”
那人慢慢自阴暗处出来，却是柳随风。
“是进来坐一会还是与我一同回园中凉亭？他应该还在那吧？”我笑问。
“为什么要回来。”柳随风定定望着我。“我早知你身份有疑，没想竟然是你。走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此言差矣。”我笑，指尖压到唇边做噤声状。“若非某些人用尽计谋逼我出来，我怎会再踏入这里半步？”
柳随风脸色一僵。
“好了，我都不曾计较，你还忧心什么？”见他不欲进房，我也就不再谦让，径自关了房门朝前走去。走了两步，见他还未跟上来，我又顿住脚步转身。
“放心，我不会在你大哥面前提起你与拂袖私下里做的小动作。”我笑道。“说起来，我还真个是疑惑，怎的就不愿意我回来呢？”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张令人生厌的脸。”这次，柳随风倒没有犹豫，冷冷说完便当先朝前走了去。
“令人生厌？”我疑惑不已，继而轻轻一笑。“好像的确是这个样子呢。”
随着柳随风的步子一路踱回花园。他走的极快，我只得加紧了速度才勉强跟上他。跟了一会，自己又觉无聊，这么急晃晃的赶过去做什么？慢些来不是也可？这么想了，也就真的放缓了步伐，不过已经距凉亭不远矣。亭里的情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拂袖不见踪影，不知是回客栈还是寻了间厢房住下，一清正坐在拂袖的位置上，一脸闷闷。月楼，则在举殇独饮。
“风儿，怎的如厕要用这么久？小弟他都等得不耐了。”尚未走近，月楼的话轻轻飘了过来。
“天黑，看不清。”柳随风堵了回去。
我忍笑不已。
“那就快些过来。我们兄弟三人许久不曾坐在一起对饮，难得今夜偷空，咱们一醉方休。”月楼倒也不生气，仍旧慢慢笑道。
月楼的声音始终是温温润润，不大，却刚好教人听清不觉聒噪。这一问一答间，柳随风已经进了亭子，闷不做声靠在一清旁。我在离亭子还有五步之遥处停下。仿佛是突然之间，便觉得没了兴趣再走过去。人站住了，唇边的笑却没隐去。
“好笑吗？”月楼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我点头，继而又摇头。
“那就过来坐吧。难得今夜我能出来一次，你就陪我多饮些酒。待会你在这睡下便好，明日再让风儿送你回听风楼。”月楼笑笑，说完便转回身去忙着给自己斟酒。
我却是一愣。原来他将我当作那听风楼中的清涟。抬眼望去，柳随风满脸戏谑回看我，一清面无表情，但略微抿起的唇角还是将他满心的不快泄露出来。
“既然有酒，岂能少了丝竹声？就让清涟为几位爷奏支小曲，可好？”我笑，慢慢自怀中将玉箫抽出来。“许久不曾碰这乐器，多少还有些不适，几位爷勉强听一下吧。”
说完，我慢慢奏起玉箫。
五步，中间掺杂了五载光阴。走过去容易，但若跨过那承载多年的距离，却只如南柯一梦。奏曲时，慢慢地移身到亭下，短短路程，竟在曲罢前才走完。离得近了，能瞧见月楼脸上隐隐的红晕。想必今夜他已经饮了不少的水酒。见我奏完，月楼微笑着轻拍双掌。
“实在不知涟儿除了弹得一手好琴，还奏得一手好萧呢。想必那会奏萧的冷先生也是涟儿变装假扮的吧？”月楼笑问，总觉有些醉眼如丝。
“是涟儿呢。”我也笑，举起手中玉箫若有若无地划过月楼的脸颊。“弄些新意出来，主子才不会对涟儿失去兴趣，不是吗？”
月楼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下，手却兀自握住玉箫。“涟儿还不曾饮酒呢，怎的就开始说些醉话出来？”
一清却忽地站起来，头也不抬地冲出了凉亭。柳随风见状也要跟着起身，月楼抽手顺带着连同玉箫一并抓了过去挡在柳随风身前。
“且随他去。”
“可是。”柳随风还要开口，抬眼看了月楼一眼，闷闷闭上嘴，只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涟儿的玉箫真个是极品呢。”月楼微微一笑，收回手后独自把玩起玉箫来。
“哦？我还不曾发觉呢。”我笑，顺势在他面前坐下。
“这是用整块的玉石雕琢而成，通体纯粹，音质自是不必多言。顶端的这处阴刻也算得上是鬼斧神工。”月楼忽地噤声，愣愣抬头看我。
瞧着他一成不变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我自是开心得很。“怎么，阴刻有什么问题？”
下一刻，月楼的手已经卡上我的脖颈。速度之快，我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呆呆任他卡住我的脖颈然后将身子里最后一点空气挤压殆尽。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是月楼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话。
“你从哪里寻来这玉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