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1 / 1)
“清涟姑娘,你大概误会了。鄙人今夜前来就是为了一睹姑娘风采,岂有污蔑之理?”我干咳一声笑道。
“清涟自知才疏学浅,但见官人不若平庸之辈,何不稍稍显露一番,也叫清涟学些技艺。”清涟姑娘不依不饶。
“这。”我一时噤声,不知该如何作答。眼见那清涟姑娘紧紧相逼,而周遭的众人也开始起哄,隐约还有些讥讽之意。不觉回身去看一清,他倒是乐得看好戏,只把视线跳到梁上,看也不看我一眼。无奈,心下短叹一声,我慢吞吞开口。
“既然姑娘要求,那在下便献丑了。”
说完,我慢慢自怀中掏出玉箫,稍作停顿便奏起箫来,所奏乐曲却是方才清涟弹奏的赋别曲。同一首曲子,两个清涟,一人用琴,一人用箫,那种感觉大抵怪异之极。一曲奏完,难得庭内再次静了下来。清涟姑娘久久不语,我有些尴尬,收起玉箫便欲走人,那清涟却忽地出声。
“官人,稍候。”
疑惑着转身,却见清涟姑娘竟慢慢将面纱揭下,只一眼,我愣住。这会终于明白何以她会唤作清涟。抛却她与我六分相像的面容不提,看着她宛如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台上。这会也终究是明白何以那个男人会为她取名清涟。换做我,大抵也会有那心思。
“若官人不嫌弃清涟,今夜就让清涟服侍官人可好?”台上,清涟盈盈一拜道。
台下却瞬时炸开锅,叫嚷声不满声此起彼伏。旁边一清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僵住,一时不知所措。到底还是一清有些良知,笑够之后挺身一步站到我身前。
“清涟姑娘,这满堂的恩客你随便选就成,我家主子不好这口。今夜前来也不过是为了一睹姑娘芳容,如今见了,就算达成所愿。我家老太爷管教严厉得很,少主子可不能在外,尤其是这听风楼过夜。所以呢,清涟姑娘你还是换个人选吧。对吧,主子?”
说完,一清冲我眨眨眼。心下早已乐开花,实在看不出这一清倒是人小鬼大,面上到底不动声色,只重重点头。
“时候不早了,主子,咱们回吧。”说着一清便推着我往外走,我顺着他的意抬脚便朝外走。只是脚才抬起一只,身后清涟姑娘一声幽怨的嗓音生生顿住我的脚步。
“官人,你还会来吗?”
回望着清涟姑娘那楚楚可怜?的目光,我有股子说不出的怪异感。不能说是惺惺相惜之感,但最起码能觉到她对我那股子莫名的好感。只是还不待我回答,一清又早一步先替我堵了回去。
“来便是来,不来便不来,姑娘你别拘泥于此。”
说罢一清再不理会台上的美人,推着我便出了那听风楼。被他推着踉跄着走出去很远,直到再听不得喧嚣时一清这才放开我。稳住身子,我笑。
“一清,看不出你年纪不大,应付风月场倒是游刃有余呢。”
“怎么说也是认识她多年了,她的性子我可比主子你清楚。”一清也笑,答起话来毫不含糊。“主子,你的箫声比她的琴音动听的多。”
“你在溜须拍马吗?”我笑,动手便去揉他的脑袋。一清稍矮我些许,处了这两日,我心中早不觉将他视作小弟,不自觉地便做出这亲昵的动作,如同对怀安无二。一清却是一愣,人也下意识跳出去老远,即便是在夜里,红透的脸还是清晰可辨。
“我是认真的!”一清赌气。
我笑,慢慢收回手。抬眼,夜空里,隐隐有几颗明星藏在乌云后。忽地在想,这里的夜空,与遥远之地的南疆夜空到底有何不同?
“一清。”
“怎么了。”一清闷声道。
“他,是不是经常到听风楼里听那清涟弹曲?”
良久的沉默,一清才轻轻嗯了一声。
“既然如此,为何不将她留在宫里,反而任她深陷红尘?”我稍稍犹豫,还是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我发誓,在问这话时心中绝无他想,只是好奇他为何会如此而已。只是一清似乎不这样想,所以才在回答时如此的犹豫。
“她,不仅仅是与你面貌相似,骨子里的秉性亦是相同。大哥毫不避讳在她面前提起当年发生在你们之间的事,所以,即便她对大哥倾心,但也不肯做你的替身,只一心留在听风楼帮忙搜集信息。至于今日之事,想来也是她主动提起的。”一清小心回道。
“原来如此。”我笑。这会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双拳紧握,还好一清并没有留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心中先将自个嘲笑一番。“时候不早了,回吧。”
“主子。”一清犹豫着还想说些什么。
转身,又伸手去揉搓一清的脑袋。这次他倒没有再跳开,只是愣愣看着我,满脸不解。有那么一会,怀安的脸忽地在眼前浮现。我想怀安了。
“我没事,咱们回去吧。今夜好好休息一番,明晚再来这听风楼。说到底,我还是挺喜欢那个清涟的。明晚我再与她合奏一曲给一清听。”
一清点点头,默默跟在我身后向客栈走去。
回到客栈,人躺在床上,却怎的都没有睡意。忍不住将袖中那件染血的小衣抽出来,紧紧贴在脸旁,感觉犹如与怀安紧紧相偎。怀安,我的怀安,我生存的意义,我的全部,这会,却不在我身边。我把他弄丢了。从来不曾想过会与怀安分开,即便知晓将他留在身边的时日不多,却不曾想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李远答应过不伤怀安性命,但怀安到底不会好过。即便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那精细的锁链穿过怀安脆弱的锁骨,怀安抬起头,满脸痛苦。
“怀安,等着娘。”我呢喃出声。
毫无预警地心痛却猛地袭来,突如其来的痛楚一时将我激得措手不及,甚至无法将手探入怀中取药出来。唯一能做的,便是咬紧了牙关蜷缩在床上。手攥紧了被单,泛青的指节差点折断。一波一波的痛,清晰且长久,有那么一会我以为自己会就这么睡过去。半柱香,或者一柱香的时辰过后,那刺痛才渐渐消散,浑身出了一层白毛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软软瘫倒在床,周身脱力。乌云不知何时散开了,隐隐有月光透进屋里,洒落一地水色。月色不错。忍不住抬手遮在眼前,月色下,眼中所见,是一只残掌。
“娘,你的手怎么了?”怀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很久之前,娘不小心伤到了。”
“可是,那是用利器割掉的对不对?”怀安定定望着我。“是有人要伤害娘吗?”
“为什么要问这个?”
“娘,等怀安长大了,会好好保护娘,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娘。谁都不可以。”
“怀安。”
“怀安。”望着残掌,我再次轻呼出声。
最终,还是攥着那血衣慢慢睡了过去。这一觉却是极沉,等到醒来,竟已日上三竿。桌上已经摆了四碟一碗,上面还用布巾遮着保温,想来应该是一清在我还未醒时端进来的。忍不住便是一笑,一时胃口大开,也就速速起身收拾一番便坐到桌前。掀开布巾一看,都是些清淡的小菜和面食,满合我的胃口。这一清倒是打心里向着我,就连我的喜好都知道一二。这一餐饭,倒吃得格外开心,也忍不住多吃了些。吃罢,再喝一壶热茶,人生之一大幸事也。
“主子,起来了吗?”一清忽地在外开口道。
“起了,进来吧。”我笑答。
一清推门便走了进来,手里还攥着张帖子。
“饭菜很合我胃口,一清,谢谢了。”我打心里感谢道。
“不是我。”一清搔搔头。
“哦?”我倒是奇怪起来。
“喏,看了这个你就知道了。”一清将手里的帖子递了过来。“是清涟。一大早她便吩咐身边丫鬟送这拜帖和饭菜过来。那会你还没醒,我也不好回绝,就替你收了下来。”
我大大奇怪起来。且不说那清涟何以做出这种举动,单是能在短短时间知道我的住所,就不得不让人佩服她消息之灵通。打开拜帖,只有短短一行字,入夜,静候佳音。清涟拜上。阖上拜帖,我慢慢笑起来。
“看来,不光我惦记清涟姑娘,她对我也是念念不忘呢。”
“这会你还笑得出来。”一清闷声。“我可一点不觉得好笑。我们是为了混进宫,不是为了让那清涟对你倾心的。若是哪天清涟真的对你倾心不已,主子你怎么收场?”
“一清。”我笑,避而不答。“你可知昨夜我们吹奏的乐曲唤作何名,又是何人所作?”
一清一愣,慢慢摇头。“这跟那曲子有什么关系?”
“那曲子唤作赋别离,作曲的是我娘。这世上能奏出的人,除却我,加上那个清涟姑娘,只有三人。那第三个人,你可猜得出?”
“第三个人?”一清喃喃自语。良久,许是意识到什么,他猛地抬头看我。“你是说第三个人是我大哥?”
我笑而不答。
“不过一首曲子,哪里来的这么多曲折。”一清撅嘴。
“这样,你觉得今夜我们是否该再去一次听风楼?”
“去,主子您都这么说了,能不去吗?”一清别过头去。“只要日后别烦恼怎么回绝清涟的一番心意就好。”
我兀自笑到乐不可支。
是夜,稍稍收拾一番后我与一清再次回到听风楼。如果不出所料,今晚便会见到故人。多年不见,怎的也得让自个看上去整洁一些方才不失颜面。夜间的听风楼,繁华之景自是不必多言。今夜虽说清涟姑娘已经不再献艺选恩客,但进出的人丝毫不减。甫走到门前,昨夜的那个龟奴已经迎了上来。
“两位,可算是来了。清涟姑娘已经在内等候多时了。”
“失礼了。”我笑,顺手掏块碎银子塞到龟奴手里。“你忙,我们自个进去就成。”
“哎,好咧。官人您里面请,玩得开心。”龟奴做个揖便转身去招呼其他人。
回身冲一清点点头,我抬脚便走进庭内。本是搭在中央的台子已经撤去,这会进来只觉厅里空旷许多。熙攘声丝竹声男女嬉笑声不绝于耳,但到底是杂声,不妨碍我将清涟的琴音收入耳内。抬眼望去,靠近墙边的二尺平台上扯起长长的丝帘,隐隐能看到佳人坐在后面抚琴。许是我的错觉,总感今夜清涟的琴音有许杂乱。还未曾细听,一清在身后悄悄拉拉我的衣襟。回身,正瞧见他冲右手边靠近台子的桌边努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我微微一笑。
信步走到台前,两边的桌都已坐满人,唯独正中央的这张桌子空着,想来也是她特意留与我的。既是她的一番美意,我岂能浪费?大方地坐下,一旁的姑娘已经过来替我斟酒。我笑,并不阻拦。
“官人,清涟等候多时了。”清涟在帘后轻声说道。
“叫姑娘等候多时,是鄙人之过。”我笑。“不过今夜听姑娘琴音散乱,似是心事重重,不如让鄙人再奏萧音一曲,为姑娘引音则个,可好?”
“那是急好。官人,请吧。”清涟娇声道。
闻言,我也不再耽搁,自怀中抽出玉箫便吹奏起来。还是一曲赋别离,只是这次不再是独奏,而是有佳人在旁以古琴相伴。奏萧之时,眼角余光瞥到那人正目不转睛盯着我这边,心下一喜。只更卖力演奏。曲方奏到一半,那人已是站起来走到身旁。收声,我转身冲帘后朗声开口。
“今日在下有些事,只能先赠姑娘这半首曲,改日有机会在下定当将剩余半首送上。”
“清涟记下了。”清涟的声音慢慢传来。
处理好那边,我抬头冲眼前人一笑。“敢问兄台可有要事?”
“要事不敢,只是听先生箫声,甚是欢喜。故才失礼过来打断先生吹奏,不当之处,还望先生海涵。”来人笑答。
“不敢当。在下不过一介粗人,献丑了。”我摆摆手道。“兄台请坐。”
“兄台果真是豪爽之人。”来人朗声一笑,倒也不拘泥,大咧咧坐在对面。“先生不是本地人吧?看先生面生的很呢。”
“我是从南疆过来的。久闻京都繁华,故来此一游。如今来了,果真是不失所望。而且,还能叫我见识到才貌双全的清涟姑娘,当真是不虚此行。”我笑道,不忘朝台上看一眼。
来人啪的一声收起手中折扇,人也凑了过来。“就知道兄台是爽快人,你这个朋友,在下交定了。既然与兄台相识一场,不请兄台到自家一叙太过失礼了。今日,便请兄台移步鄙处可好?”
“这不太好吧?你我不过萍水相逢,甚至连兄台的名号在下都不曾知晓。如此贸然便去贵府恐怕多有不便。”我故作为难道。
“哈哈,先生真是逗笑。在下柳随风,敢问先生高姓?”
“在下冷青。”我拱手道。
“这会可算相识?那先生是否肯移步鄙处?”柳随风笑问。
“你说去就去?那我家主子岂不是很没面子?”一清忽地开口。
“一清!”我忙出声阻止。“岂能对柳兄无礼!”
“无妨无妨。难得相识一场,不必如此拘礼。”柳随风摆手。“如此,冷兄可愿到府上一聚?冷兄的萧音,在下可是喜欢得紧,实在想多听几次。”
“既是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慢慢笑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