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1 / 1)
“你的父亲和长姐,是因我殒命。”我揉揉作痛的额头道。“我不是你的恩人,反倒说是仇人才对。”
“那跟我没关系。”一清耸耸肩,脸上还是那股子略带稚气的笑。“我认定你是我的主子,就一辈子是我的主子。一清的命也是你的,你要一清赴汤蹈火我都在所不辞。”
“一清!”不觉我便抬高了音量。“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是你的仇家,是你理应索命之人,你怎的还能说出这番话?”
“我说了,那跟我没关系。我知道他们是因你而死,不过若换做我提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我也会亲手取他们二人性命。”一清振振有词道。有那么一会我甚至怀疑自己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凶光。望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我竟只觉无力。
“我知道你回来要做什么。夺回你爹爹的尸骨,对不对?”一清胸有成竹道。
“说不定还要取你所谓名义上的姐夫的项上人头。”我苦笑着追加一句。
“那就随你了。”一清不在意地摆摆手。“虽然他一直善待我,但是我对他到底没有多少情分,你是主子,想怎么做,只要吩咐我就好,我肯定帮你做到。就算做不到,我也会拼命一搏。而且,至少现在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老太爷的尸骨被那个家伙挪到皇陵了。”
“拼死一搏?”我喃喃自语。“就算要你折了这性命也无妨?”
“即便是你要我的命,我也会乖乖送上。”一清抿嘴,一脸坚定。
“一清。”我轻叹一口气。“你不是一心向善的吗?难道这短短时间就变了主意?”
“那个啊,没关系了。我只是一时兴起,顺便加点赌气的成分在其中才想到跑去慈安寺出家的。”
“赌气?”我疑惑不已。
“就是二哥不同意我跟拂姐去找你,我一气之下就跑出去了。他知道那个家伙宠我,担心我跟着去会破坏他们的计划。”
“二哥?”我愈发糊涂起来。“你到底有多少的亲眷?”
“不多啊,就一个名义上的姐夫实际算做大哥的皇上,一个二哥,你认识的,化名柳随风的家伙,再就是宠我的拂姐姐了。”一清啧啧嘴,满不在乎地搔搔眉头。
我瞠目结舌。
之前,最起码在离开慈安寺与冷行云一别之时我还确定事情正朝自己预想的方向缓慢前行,这会,因着一清的一席话,我到底乱了方阵。且不说我和一清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丝丝缕缕,单是他与那些个人的关系就足以扰乱我满局步骤。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我除了泄力倒在椅内再无他法。一清却并不停歇。
“那,我已经把自己的事全告诉你了,现在轮到主子你说说自己的计划了,这样我才好想法子帮你解决啊。”
我愣愣看着一清,不知该如何作答。见我不语,一清自顾说了下去。
“皇陵有卫军把守,硬闯绝非明智之举,只有得了那个家伙随身佩带的玉牌才能进去。但是我那个大哥功夫好的很,我至今没有胜过他。”说到这一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门。“明抢暗夺肯定不是法子,只能想办法将那玉牌偷出来,最好是他甘心双手奉上,这样咱们才有把握将老太爷的尸骨弄回来。”
说着,一清先自个陷入沉思。
“哦,你有计谋了?”我挑眉道。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能否行得通。”一清尴尬地笑笑。“最近他有些奇怪,居然命令工匠不停赶制玉箫来吹。可是每次都是吹过便将玉箫扔掉,搞得众人心奇不已。虽然他脸上没有多少变化,可是大伙就是确定那个皇上心情欠佳。想来他是想寻一只世间绝妙的玉箫。咱们不是从你的衣冠冢里取出只玉箫来吗?何不以献萧为由混进宫里,再博他欢心,倒是弄来他的玉牌应该会简单许多。”
我静静听着,不置一语。
“等到混进宫里,接下来的事就要主子你自己想法子了。反正我一直呆在你身侧,随时可以为你效劳。”一清笑。
“一清。”我沉默一下,终究还是慢吞吞开口。“我与那人的事,你可曾知晓。”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在一清将自己的一番誓言全盘托出时我便忍不住问起这事。多疑也好顾忌也罢,总之就是想知道一清会有什么反应。难得,一清没有痛快回答,而是稍稍沉默。我屏息,心跳却不觉急速起来。
“略微知道一些。”一清慢慢答道。“我不知他那时是否对你真心,但我知道他对你有愧。这几年偶尔跟他对饮时他曾经简单说过当年的事。”
说完,一清定定看着我,脸色又凝重起来。“我不知道你这次回来心中到底有何打算,但无论如何,我会帮你。就算你要取他的性命,我也会帮你达成心愿。”
我终究慢慢笑出来。
“唤小二哥送些吃食过来吧,我有些饿呢。”
一清也笑,仿佛卸下千钧重担。
“好。”
随意吃些东西果腹,我让一清回房歇息。懒懒靠在床边,手不由探入怀中将那玉箫摸了出来。快有六个年头没有见到它,心里着实有些怀念。玉箫被封存的很好,与多年前并无二样。这会看上去,隐隐还泛着些许青光。不觉覆上藏有阴刻的那端,握住了,心里便觉满实。那段曾被我刻意封存的记忆也随之跟着复苏。爹爹送我的玉箫,是一支好萧呢。
慢慢贴近唇边,一吹之下,却是残破之声。苦笑一番,稳稳吐纳后再试,这次多少能奏出曲章,到底还是断断续续。忍不住便是自嘲。
“老了,就连技艺也大不如从前了呢。爹爹,你莫要嘲笑涟儿的愚笨。”
屋里静悄悄,到底没有回音。
长叹一气,我重新奏起玉箫。整个下午,我都缩在房内吹箫,开始时的断断续续,到后来的逐渐连贯,再到最后的熟练,斜阳西坠时,到底还是叫我找回从前的感觉。微微一笑后将玉箫收进怀中,准备好了,如今,只等将这棋局走完。
“主子。”一清在门外轻呼一声后忽地推门进来。“天色不早了,要不要下去吃些东西?”
“不必了。”我笑笑。“这里最繁华的烟花之地是哪家?”
“烟花之地?”一清惑起。“那应该算是我二哥开的听风楼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听风楼?好名字。”我叹道。“不过你那二哥何时对这种生意感兴趣了?”
“烟花地,从古至今便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地啊。这新朝建国没有多久,为了便于搜集各处消息,他当然会开些风月场咯。据我所知,很久之前他就曾开了几家,拂姐姐还曾在他开的风月场里做过头牌呢。”
闻言,我倒是稍愣,不曾想原来当年的怡红院还是柳随风开的。不过想来这听风楼比起怡红院要好很多,至少名字就比那怡红院好听得多。
“好,那我们便去听风楼。”我笑道。
“我也去?”一清尴尬不已。“主子,你知道我最近跟他闹别扭,还是偷跑出来。要是回去了,被他逮到会很惨的。”
我微微一笑,手径自探入怀中取出冷行云之前留给我的布包。拿出布包,打开后将那张薄薄的面皮捏起来在一清面前一晃,一清满脸诧色。
“有了这个,你就无需担忧了。过来,我帮你戴上。”
一清讪讪,到底还是挪步过来。许是因着紧张,直到帮他将面皮贴紧他还不曾睁开眼。见状,我失笑不已。
“好了,睁开眼吧。”
他这才慢慢睁眼,却是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铜镜前左看右看。
“啊。”一清失声,转回身来时指指铜镜又指指自个的脸,满脸惊色。
“可曾喜欢?”我笑。
一清忙不迭点头。我乐,当下也不再耽搁,只将玉箫收入怀中便当先踏出门去。走了两步还不见一清追上来,回身去看,不料一清竟还举着铜镜细看。强忍着笑意,我出声唤他。
“日后能看的机会多了,不差这一会。走了。”
一清方才恋恋不舍的放下铜镜追了出来。一路出了住所,即便没有正视他,还是能轻松自眼角余光看到他不时抬手来回摩挲自个脸庞。忍笑走了一路,到底在失态前走到了听风楼。远远看到那灯火通明的楼宇,有那么一会我误以为自己身处多年前的怡红院前。甫走到门口,守在门口的龟奴已经迎了上来。见他,我倒有些意外,印象中守在门口的大多是老鸨或者掌牌姑娘才对。
“今夜您来的可是赶巧了,清涟姑娘今夜登台,这可是她第一次在众人前献艺。二位可别错过咯。”龟奴一脸谄笑。
“清涟?”我大大好奇起来。
一清在身后不轻不重地轻咳一声。我故意忽略不计。
“她可是我们这听风楼的头牌姑娘,现在还没破身呢。今个登台也有个寻香客的意思,这城里的达官显贵公子哥们哪一个不想能得清涟姑娘芳心?我说您二位可别耽搁了,紧着进去吧。这里面马上就开始了。”龟奴说完便去招呼别的香客,再不理会我们。
“真是好名字。”我乐。
“那个,她是几年前偶然被我大哥救回来的姑娘,后来伤好不愿意走,就甘愿跑到这里。名字是她自己胡诌的。”一清尴尬道。
“我没有多说什么啊。”我乐,这个一清真是有趣的很。“好了,抓紧进去吧。没听那龟奴说快要开始了吗?”
“哦。”一清摸摸鼻尖,低头跟我走了进去。
一进大厅,倒着实有些意外。厅内说人山人海有些夸张,但至少热闹非凡。正中搭起个高台,有个戴面纱的女子坐在中央低头调琴。台下四遭早已密密围满方桌,座无虚席。满眼望去,倒真个不乏显贵。想来那龟奴说的倒是实情,这清涟姑娘在京城里真个算是声名远播。
眼看着是挤不过去了,索性也就不再去掺乎,只在远处抱肩站定,颇有些看好戏的味道。刚刚站定,只听那女子葱指一拨,铮铮琴音响起,本是吵闹的庭内瞬时静了下来。女子,不对,应该说是清涟,如若置身事外,只静心弹奏古琴。琴音虽好,到底不若佳人。想必这庭内之人只将满腔心思放在那佳人身上。我虽对佳人有心,到底还是先被那琴音引了心思去。静听之下,却是稍愣。她的琴音中满是对男子的仰慕与幽怨。我可不信她是仰慕这庭内之人,想来也只剩一清口中所说的那个她的救命恩人。一曲终了,我莫名笑起来。
琴音方罢,台下雷鸣般的掌声登时响彻全庭,其间不乏花哨与吵闹,大抵是吆喝着要她摘下面纱。那女子倒也镇定,只微微一笑,轻轻开口。嗓音虽不大,却成功将众人的喧闹止住。而那清涟姑娘的视线隔着千山万水直直打到我身上。
“敢问最外边的官人,清涟的曲子可是扫了官人的雅兴?”
我一愣。周遭众人的视线不约同时扫了过来,我只觉尴尬之极。不由干咳一下,我慢悠悠开口。
“岂敢岂敢。清涟姑娘的琴音犹如天籁,鄙人一介凡夫俗子,说不得全解是真,怎能说被姑娘所扰。”
“既是如此,那为何官人自始至终都带着一抹嘲讽之笑?”说到此,清涟微微笑,稍作停顿后话锋一转。“还是说,官人有一身高超技艺,清涟的琴音才入不得官人的耳?”
我顿时哑口。抬眼回望,清涟姑娘的眼里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