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1 / 1)
“施主,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小沙弥奇怪问道。
“当然是要挖坟了。要不然站在坟茔前做什么?”我笑。
小沙弥,不对,应该是唤作一清,脸色明显难看起来。我笑笑,忽略他的脸色,径自到坟茔蹲下。说起来,应该是第二次来这里,整个坟茔看起来,除了墓碑有些陈旧外与五年前并无二样。最重要的,是一般坟茔前会见到的杂草在此处一无所见,想必是有人定时来打扫清理。想想也是难为了那人,毕竟要他数年如一日的清理一座空空无一物的坟茔是有些麻烦。
是了,这是属于我的坟茔。坟前只有一块玉碑静静矗立。倒是第一次好生看看自己的墓碑。是用整块玉石雕琢而成的碑,指尖轻触时能感到彻骨的寒意。碑上只简单刻了几个字,爱妻清涟之墓。不是皇后,不是李文氏,只是清涟。是李恒当年为我建的墓地,用来装载自己的感怀和思念。我还知道,这衣冠冢里放着的是我珍爱的玉笛。
“一清,麻烦你从这墓里取件东西出来。”我笑。
一清愣愣看我一眼,到底没有说什么,只动手将墓碑推到。墓碑倒下处,现出个一尺见方的小洞口,黑漆漆的,似乎一眼望不到底端。
“下面还有墓室?”一清疑问道。
我点头,伸手去清理洞口旁边的积土。约莫半柱香后,洞口终究被我清理到容纳一人进入的大小。回头冲一清点点头,示意他等在这里,我转身朝洞中走去。
“那个,这是谁的墓?”一清在身后莫名问道。
“我的。”我笑笑,低头走了进去。
走下去才发觉,墓道很长,隐隐还有股冷风吹来,想必下面空间很大。墓道两侧立了许多的长明灯,倒是不用担心在这黑漆漆的墓道里看不到前方的路。走得不急不缓,直至走到墓道尽头,瞧见墓室的门时,约莫也过去快一炷香的时间。墓室并没有锁死,稍稍用些气力便推开了紧闭的玉门。门后,是冥室。
“想涟儿的时候,我就会去那墓室里坐一会,想象涟儿还在身边。”李恒的声音忽地在耳畔回响起来。
我笑,摇头将他踢出脑海。轻车熟路找到寝宫,然后打开放在床上的玉匣,取出里面的玉笛,我再不留恋一眼,折身便走出这冥室。其实,不是因为我之前来过,才会对这里如此熟稔,而是李恒将这地下墓室修建的与我在宫内的住所一模一样。若是连自己呆过的地方都会搞混,我肯定会自惭之极。
出去时,速度便快了许多。没多会眼前便重见光明,一清还愣愣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发什么呆?”我笑。“把墓碑再放回去,我们该进城了。”
一清猛地回神,一句话不说,只默默将洞口填死,然后将墓碑推回了远处。这处坟地又变得跟之前一般,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坟前旧土换成新土了。顺手拍拍身上的尘土,我先一步转身走了出去。一路上,一清始终闷闷跟在身后,一句话不说。虽说之前他也是被我问到才会说几句,但这次总觉他是心里有什么事梗着。最后还是我忍不住,猛地站住转身。一清低头走路,冷不丁我这一停,他眼看便要撞上我,却在身子碰到前自己一个鹞子翻身弹回三步之外。
“一清,你有什么话要说?”我笑着问到。
他显然是一愣,就是不肯开口。
“怎的,跟我还要这般见外?若是心里有什么不快或是要求你大可说出来,我定会与你办到。”我继续引诱他。
这次,一清愣愣抬头,看我一眼复又低下。我也不急,就那么笑着等他开口。最后见他要说话怎么也得过会,我索性走到路边坐下等。还好时间没有我想的那么久,不多时,一清已经磨磨蹭蹭的开了口。
“你说过你叫连青。”一清闷闷道。
“原来你疑惑的是这个。”我笑起来,果真还是个孩子。“连青,不就是清涟反过来的说法吗?出门在外,稍稍隐瞒一下身份多少会有些益处。”
“那你真的是那个文清涟?前朝皇后?”一清紧紧追问道。
“多年前的事你还知道?”我乐。“那是你应该还是个孩子吧?怎么这些无聊的事你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一清不理我的反问,只是下意识地撅起嘴。瞧着他的样子,我只觉开心,脑子里想的却是怀安。一清不过年长怀安十岁,想来等怀安到他这个年纪,大抵也会如他这般,恩,惹人疼爱。
“可是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一清还是不信,手也指着自个的脸,一脸疑惑。
我失笑。“这世上有一种变装法,唤作易容,你不曾听过吗?”
一清莫名笑了起来,人也抬脚朝前走去。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这小沙弥笑,果真是可爱的很。只是他这莫名的举动倒将我弄糊涂了。
“一清?”
“日后,一清就认您当主子了。”一清在前笑。
虽说能听到他的笑声,但他红透的耳根却着实让我忍俊不禁。当下,我也不再追问他说那番话的缘由,只紧追着跟了上去。进城门时也不过晌午时分,去客栈歇脚还有些早,索性便带着一清在城里转悠。几年没有回来,京城似乎较之从前更加繁华。且不说街上来往路人的比肩接踵,单是这城中店铺商家的数目就比从前多了一倍,且处处繁华,大抵可以猜到夜间这里会是怎样的一番热闹。忽然便想起李恒多年前发的叹息,或许,那个人比他更适合做一国之君。
出乎意料,一清并没有对这京中的繁华露出太多惊奇。开始我以为他是一心清修向佛,不理会这俗世的人和物,然而不多时,待到他轻车熟路将我引到一家颇有名气的酒楼时,我才意识到,他的不惊奇只可能是因着对此处太过熟悉而已。
“一清,你从前住在这京中?”
“嗯。”一清闷闷点头。
“难怪。”我笑,跟着他进到店里。
这会正是晌午用餐的人最多的时候,这家店也果然颇受欢迎,甫进店,满眼便是熙攘的人,耳里也多是鼎沸的人声。不觉便皱皱眉,我有些抵触这种喧哗。
“我们去别处。这里太吵了些。”
一清忽地回头,满脸稚气的笑,之前的郁郁一扫耳光。“主子,楼上是客房,咱们可以在这留宿,饭菜直接吩咐小二端进房里就成。”
闻言,我总觉有些不舒服。似乎自打一清知道我的身份后便如变了一个人一般,这会那感觉更是强烈。只是还未等我出声询问,一旁眼尖的小二已经一溜烟跑了过来。
“两位,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两间上房。”说着一清转身看我,用眼神询问我是否可以,我苦笑着点头,一清这才转身回去继续吩咐小二。“小二哥,劳烦你把饭菜端进房里。”
“好咧,客官您先楼上请,饭菜稍后就到。”
“主子,走吧。”一清笑笑,率先一步踏上楼梯。
默默跟在他身后,我一肚子话。一清的变化显而易见,且是快的让人无法琢磨。若不解了心中疑惑,日后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借他援手。许是猜到我心里念想,一清在前忽地开口,只是步子并没有停下。
“主子,我知道你有许多话要问我,不急这一会。待会用饭时我一一告诉你。当然,你也得告诉我你要我做些什么才好。”
我一时语噎。这哪里还是那个慈安寺中定心打扫的小沙弥?
上了楼,一清又是熟稔地将我引至房前。推门,进房,待我进去到桌边坐定,他才轻轻将房门阖上,人也慢慢站到我身边,脸上又是那股子惹人疼爱的稚气笑容。
“主子,你有什么话就尽管问吧,一清知无不言。”
我微怔,犹豫一下方才慢慢开了口。
“一清,你俗家名号是什么?”
“我只有名,没有姓。主子只要唤我一清便好。”一清笑。
“知道我是谁后,你怎么会如同变了个人般?”忍了一会,我还是磨蹭着开口。
“救命之恩,当然要全身相报啊。”一清说的理所当然。
“救命之恩?”这下轮到我奇怪了。“我何时救过你?”
“五年之前。”一清笑笑,脸上竟带了些沧桑之感。“于你大概是小事一桩,但对我,可是头等大事。五年之前,你在去慈安寺途中,不是将全身银两送给一个老朽吗?那个老朽是我的家奴。那时我娘刚刚故去,他便带着我来投奔不曾谋面的爹爹。只是还没找到爹爹,便出了些变故。幸好有你的银两,才支撑着我们二人到最后。那时我就发誓,日后若能得见,就努力回报你。”
我失笑不已。到底他还是小孩子,幼时的一点小事竟能让他坚持至今,大抵没脱稚气。“一清,举手之劳,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可曾找到你的家人?”
“找到了啊。”一清耸耸肩。“不过爹爹死了,姐姐被她的主子割了脑袋。那个名义上的姐夫倒是一直照顾我,可是我不喜欢,所以才要去出家。也幸好是去了慈安寺,要不然还不晓得哪年才能遇到你呢。”
听他这一说,我只觉心里疙疙瘩瘩。总觉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忍不住便开了口。
“你爹爹是谁?”
“前朝尚书,狄康之。”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