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1 / 1)
我做梦了。
即便是在梦中,感觉却是异样的清晰。那些个曾以为忘却的前尘旧事系数涌了出来,即使想逃,也是无路可退。几番挣扎,仍旧无法自这梦中摆脱开来,最后唯有作罢,只能任其慢慢继续下去。即便这是个噩梦,即便我早已知结局。
五年前。
往日庄子里虽说也是静默有余生气不足,但怎么看也不像今日这般死气沉沉。只是眼下也顾不得去考虑这些,我只想早些离开这庄子。不过从房间到庄门短短路途,我已是走的疲惫不堪。甫走到庄门边,我已经扶住墙壁气喘吁吁。忍不住便是一番自嘲,不过在床上躺了几日,我这身子竟残破如风烛残年之躯,真怕走不多远便会倒地身亡。稍稍休息一下后我便动手去推门,一推之下,门岿然不动。不觉又是一番自嘲过后方才动手再推。这次,门悄声而开。冷行云站在门外似笑非笑。
“连个门都推不开还想着逃走?你果真是愚蠢之至。”
有那么一会我只想断了他的活路再自毁天灵。若是我连门都无法推开,那含竹又岂会被我轻易敲晕?想来只能是她在顺我的意。而冷行云会站在这,想必也是念儿在我挪出房间后告知他。想想自己方才弄出的一场闹剧,我只觉汗颜。眼下我唯一念头就是怎么才能拼尽气力击败冷行云逃出庄子。当然,只能是想想。实际上,我除了一脸坚持看着他外别无他法,而就连那坚持也不过是强装,因为身子已经在微微发颤。不是因着累或者恐惧,仅仅是冷行云的满头白发生生刺痛我的眼。我知道,那是拜我所赐。思量再三,我终究颤着声开口。
“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冷行云再不言语,却只将一个包袱兜头扔将过来。慌不迭接住,沉甸甸的倒着实有些分量。不大的包袱却也抱个满怀。疑惑着抬头,更是讶异冷行云的脸上不复平日冷肃亦或者嘲讽之色。我愣愣看着他慢慢靠近,直到眼前多了顶纱帽。第一次知晓,原来他也可以温柔待人。纱帽被他缓缓戴到我头上,帽带也被他轻轻打好结扣服帖在下颌。看着眼前这张与我如出一辙的面孔,心里忽地多了些拥堵。
“顶着这张脸就跑出去,不怕额外招惹是非吗?”
不是我的错觉。我很确定,他在说话时轻叹了一声。在他低头帮我整理帽带时,我可以清晰的看到他额顶的银发。那是不留余地的白,白到令人绝望。眼底已然多了些湿意,也幸好有面纱遮挡,还不至于教我太过难堪。
“爹。”话一出口,我生生愣住。他的手也是一僵,不过片刻工夫,他已经猛地收回手,人也擦着我身子走进庄内。
终究还是将横亘我们两人之间多年的结揭开,倒是轻松不少。定定心神正欲抬脚走人时,冷行云的声音又自身后凉凉传了过来。
“你的命,看好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丢。”
轻轻一笑,我抬脚便踏出庄去。出庄不过走了几步,只见有男子立在竹林边,看样子似是在等着谁。待我走过去时,他已经欠身对我施礼。这会方才发觉他是那日执意留下帮忙的男子,大概是唤作厉霆。冷行云既已答应放我离去,想必他留在此也是为了带我出竹林。果不其然,人还未直起身,声音倒是先传了出来。
“少主子,主子吩咐属下带您出去。”厉霆恭恭敬敬道。
我笑。“那就劳烦你了。”
“属下应该做的。”厉霆低头说道,遂又递了根竹子过来。“少主子,您抓紧这竹子。待会进林子要闭上眼才好。”
我点点头,闭上眼后手顺势握住竹子一头。能感觉竹子另一端被提起,进而一股力道拉着我向前走去。耳侧簌簌作响,有竹叶自身侧划过,依稀还有几片划过脸颊。厉霆一直不停,速度倒是不快。闭着双眼,看不见周遭,心思却乱动起来。自然的便忆起当初月楼带我出竹林,那时他是紧握我的手。忍不住,便开了口。
“月楼,他。”开口,便有些后悔,一时讪讪,不知是否该继续说下去。许是我的错觉,总觉方才紧握的竹子稍稍一滞。深深吐纳后,我终究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月楼,在哪?”
“属下不知。”厉霆的声音自前方闷闷传来。
闻言,知道再问也不会问出些什么,我索性闭嘴,只专心于脚下。不多时,厉霆停下脚步,慢慢睁开眼,眼前豁然开朗,竹林已然在身后。
“少主子,保重。”厉霆低身叩拜后转身钻进林子。
抬眼看着厉霆的身影消失于竹林后,我方才慢慢出声。
“出来吧。”
“妹妹,你总是这么警醒。”人未现,声先至。转过身来只瞧见拂袖自不远处的树后慢慢踱将出来,手里还提着个诺大的包袱,看起来着实有些分量。
“不是我警醒,只是姐姐你的一身香气教我如何也忽略不掉。”我慢慢回道。离得近了,拂袖身上的香气愈发明显,夹杂其中的,还有一股子忽略不掉的血腥气。
“妹妹你真是客气,也不枉我急急赶了来。”拂袖嫣然一笑。
拂袖在我身前三步之遥处站定。这会倒是能瞧清楚拂袖手中提着的包袱,鼓鼓囊囊,还有血渗出来,一点一滴的流到地上。看情形,大抵不过是拂袖赶来之前发生的事。我欲出庄仅仅是突然间的念头,知道的人不过三两个,拂袖能这么快赶来,想来也唯有那三两人中的某一个出了力气。
“从前在庄里,月先生对我多有照顾,我想为他做些事。”厉霆的声音还历历在耳。
想通了,唯有无奈一笑。知道躲不过,也就不再躲,只对着拂袖轻松笑。“那姐姐急急赶来所谓何事?见我一面?还是要再将我擒了去?”
“此言差矣。”拂袖摇摇头,手一甩,已经将那滴血的包袱扔将过来。我慌得侧身避过。让我将个血包袱抱在怀里,说什么我也不敢。包袱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方才停下。也因着这一滚,包袱散了开,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只一眼,我几欲将心啊肺啊脾啊脏啊的统统呕出来。包袱里,是玉贵妃的头颅,一双眼睁得圆滚,死了还不肯瞑目。
“你。”说了一字后我再也说不得话。
“怎的这么大反应。妹妹,见着仇家殒命,你不该高兴一下吗?”拂袖若无其事地弹了下葱指。“主子吩咐道,伤了妹妹的人,定要取了她的性命平息妹妹你的怨气。说来姐姐我也有错,那时考虑不周,让妹妹平白丢了一指,为这,我家主子可是好生处置了我一番。番。妹妹是否该原谅姐姐我啊?”
说着,拂袖反手一扯便将领襟拉下半边,白皙的脖颈上两道淤紫格外刺眼。看着那些个伤痕,我只觉心间有些堵。
“好了,这边的事算是结了。妹妹,咱们是不是该启程了?”拂袖将领襟拉好后若无其事道。
“去哪?”我静静发问。
“不是一直对我真正的主子心怀好奇吗?今日我家主子吩咐我过来领你去见他,咱们该走了。否则教主子等久了,我这个做奴才的又不是了。”
之前,确是对拂袖的主子好奇。只是这会,心下忽地清明起来,想必她的真主子也不会有第二人选。而那所谓真正主子,到底是我此生不愿再见之人。
“可以选择不见吗?”我苦笑。
“当然,不可。”拂袖又露出那略带蛊惑的笑颜。“主子吩咐我一定将你带去,你若不去,我怎的跟主子交差?妹妹,你大病初愈,姐姐我可不想动强。”
深深吐纳间,不觉望向莽空。今日,天色有些凄凄。我慢慢开口。
“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