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1 / 1)
往昔本是明亮的大殿,这会竟也阴暗许多。殿外本应把守的侍卫不见踪影,殿里空空荡荡,边角处的几点明灯也显得凄凉起来。轻松走进大殿,只见一人坐在阶下,不时举起手中的觞壶抵到唇边。
“你来了?”阶下之人淡淡开口。
“嗯。”
“还以为此生无法再见你一面。如今见着了,却也不得欣喜。你不该来。”
“来都来了,还说那些做什么?不请我喝一杯?”
“这可是烈酒,比不得你从前喝过的果酒。”
“无妨。只要是酒,都可以算作上路酒。”
“也是。都到这种时候了,再讲究也没了意思。来,咱们痛快喝一杯。”
说话间,那人却也褪下身上黄袍随意铺在阶上。
“坐。”男人招手。
“这。”
“不过是件衣服,再者,过不了多久这衣服也不是我能穿了,你还计较什么?这阶上脏,你一身白衫可不能随便坐下。趁他们还没有来,咱们好好喝一场。说来,自成婚后,我们还没有坐在一起喝过酒。唯一一次还有荆将军在,实在无趣得很。今个儿有你在旁,我也可以走得无憾了。”
“路上你也不会寂寞,我陪你。”
“能得你此话,我可真个是死而无憾了。自从那日你离开,朕从未有过的寂寞呢。有时都在想,此生还能否再见你一面?可是,见了,我又悔。我怎么舍得让你随我一起去。”
外面,隐隐能听到兵器相搏声,还有无尽的厮杀声。仿佛人随时会冲将进来。
“皇上。”
“这会还喊我皇上,涟儿,你是在讥讽我吗?”
猛地睁开眼,那厮杀之声似乎还在耳畔回荡。揉揉作痛的脖颈,我慢慢站起身来。昨个被那林县令软禁在此,束手无策之下只得伏在桌前胡思乱想,不觉竟然就那么一觉睡了过去。整夜似乎都在重复噩梦,醒来全身酸痛,头更是犹若顶了千钧重量。站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心中担忧着怀安,却也无计可施。
正踱着步,门忽地被推开,望着来人,我多少有些意外。
“不过一夜功夫就能起身,看来你的病已经没有大碍了。”我淡淡一笑。
“林则谢过先生救命之恩。”林家公子深深作揖道。
“那公子可否以放我离开作为回报?”我反问道。
林则显然是一愣。许久方才若鼓足勇气般重新开口。
“我知道你。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世间有你这般奇女子,今日得见,是我荣幸之至。”
“我倒宁愿不要这荣幸,也不用招致这些个麻烦。”我苦笑。
“我。”林则心急,正待近前一步说话间,一脸笑意的林县令慢慢走进来。看见林则在此,县令显然一愣。林则再不多言,只看我一眼便离开了房间。待林则走远,林县令方才笑吟吟地开口。
“先生昨夜睡的可好?”
“县令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我苦笑反问。
“哈哈,先生可真是有趣。”林县令摆摆手,继而在门边做个请的手势。“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先生海涵。先生,请吧。”
我静看县令一眼,只见他神色泰然。我笑,稍稍琏神便先行一步走出房去。
在房里呆的久了,初见阳光,眼前竟是一片眩晕。不由靠在廊柱前稍作歇息,待感觉好些了方才睁眼。眼睛睁开,却又是稍愣。身前不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个着白衫的人,而林县令正对那人施着大礼。一瞬间,我只想快些逃回房内。只是脚还不曾抬起,来人已经笑着开口。
“怎么,久不得见,你就是这样对待旧友的吗?涟儿。”那人却是笑得甜实。
生生压住想要回逃的心思,我唯有静静站定。到底还是说不得话,只看着来人慢慢踱将过来,且将手中折扇轻抵上我的下颌。不过眨眼工夫,来人腕间一个用力,已然将我的面纱挑落。
“这张脸,我可是有五年不曾见过了呢。真个是怀念的很。”那人笑得愈发灿烂。
慢慢抬头,对上来人有些刺目的眉眼,我笑得无奈。
“拂姐姐,这身男装穿在你身上合适得很。”
“妹妹,你终于肯跟姐姐我说话了,姐姐可是打心里开心得很。”拂袖葱指慢慢滑过耳畔青丝道。“咱们这么久不得见,总该找个地方好好叙叙,是不?”
说着,也不待我有所反应,拂袖只转身冲林县令摆摆手。
“这次能教我寻到妹妹,县令你的功劳可是不小。你的好我记下了,回头主子会给你大大记上一功。”
“奴才谢娘娘恩典。”
说完,拂袖转身,仍旧是熟悉的笑颜,却只看得我心寒。
“妹妹,走吧。”
“那姐姐能否教妹妹我知晓咱们欲前往何方?”
“久不曾与妹妹得见,自然是寻个乐处与妹妹好好把酒言欢。”
说着拂袖已然过来牵我的手。我不动声色抽出手来,拂袖倒也不做计较,只在前引路,先一步走了出去。我稍作犹豫,终究还是跟了上去。身后,林县令的声音低低传来。
“先生走好。”
心下一颤。
出了县令府衙,随拂袖在街上东绕西转,最后在一处酒楼前停住。抬眼看去,倒也着实有些吃惊,天香斋的烫金招牌实在醒目得很。晃神间,似乎又回去多年前的中州城,静坐于店内品那醇香的荷叶粥。
“妹妹,想什么呢?还不进去?这儿的荷叶粥可不比咱们当初喝过的差,妹妹肯定喜欢。”拂袖笑道。
此时方才回神,我只默默跟在拂袖身后进了店。甫进店,早有掌柜模样的人前来引着去楼上包厢。尚未坐定,一旁的伙计已经利索地摆盏斟茶。拂袖倒是如理所当然般自在,我却只觉周身不适。小伙计收拾妥当便悄悄退了下去,自始至终没弄出一点声响。
“几年不见,妹妹的性子还是一如从前般静呢。或者说,是沉得住气。”拂袖若有似无地把玩手中茶盏,指上的凤戒于葱指间隔外刺眼。“难道妹妹你就没有要问我的?”
“若是想说,你自然会统统告诉我。若不愿说,我再怎么努力也不会自你口中知晓点滴,不是吗,拂姐姐?”
“唉,妹妹,你还真是一点未变。本想要你心急着来问我,我好一点一点道出,多少还能寻些乐子。可眼下这模样,怕是要我自说自语了,真个是无趣呢。”拂袖作势扶额浅叹道。
慢慢端起茶盏来喝。清茗入咽,余香恒于齿间,不觉心下先是赞叹一声,好茶。细细品了一会,我方才慢慢开口。
“既是如此,那妹妹就陪姐姐寻乐子。那林公子的毒,是姐姐下的?还是说,是他自愿充当卒子?若是为了引我出来,这未免也有些太过周折呢。”
“妹妹性子不变,就连那股子聪慧劲也没变呢。”拂袖笑。“他们林氏父子本便效命于我,区区此事何足挂齿。再者,这也不过是额外之举,以防万一而已。更何况,若能在京城之外寻到你,做再多也无妨。”
“哦?此话怎讲?”我倒是真个儿奇怪起来。
“姐姐我先猜一下,妹妹在外隐居多年,此番回来,是为了文相尸骨被盗之事,对不?”
握着茶盏的手不觉用力些许,心中倒是清明许多。我笑。
“那,姐姐可知是谁盗了我爹爹的尸骨?我虽不孝,可也不曾记得爹爹在世时曾与人结怨到死后要被掘墓盗骨这般田地。”
“我可与文相没有深仇苦恨。”拂袖耸肩。“只是因着妹妹你实在藏匿过好,我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消息一出,妹妹你自然肯现身。对了,也不妨告诉你,我可是为了早日迎接妹妹,在京城外四个方向的城中安置了病患呢。看在姐姐我费了诸多苦心的份上,妹妹你是否该帮姐姐这个忙呢?”
“什么忙?”我淡淡开口。
“要妹妹身上的一件东西。”拂袖慢慢笑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