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1 / 1）
“老伯，您这是做什么？”我忙不迭低身去扶老者起身。“您这是要折杀我这后辈吗？”
“少主子，您就让老奴多跪一会。”老者呜咽道。“老奴日夜念叨您整五年哪，今个儿终于让我见到您了。老爷泉下有知，也该原谅老奴我了。”
“老伯，您先起身，咱们再进一步说话。”我苦笑。
“好好。”老者这次倒是不再坚持，顺从地起身。站起身来不急着拍打双膝，反倒是转身又向荆晟一拜。
“老奴李庆见过荆将军。”
这下轮到荆晟尴尬不已。周遭已经围了不少的人在指指点点，我面上一阵阵发热，也顾不得许多，只拉起怀安便朝房里走去。
“娘，你认识那个老伯啊？”怀安突然出声道。
“他认错人了。”我下意识回道。
“可是那会他看见我就把我拉怀里了，还一个劲地喊小主子。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怀安自言自语。
心中一紧。
退回房里，我放开怀安便紧着去收拾包袱。早就知道自己的感觉错不了，这会真个是后悔带着怀安出来这一趟，该见的不该见的全教我遇上。若不快些回去，只怕还能出些岔子。心中如此念叨，可转念一想，人又呆愣在床边。已经教他们知道我还尚存于世，那渔村还能回得去吗？
门随即被推开，荆晟和老人鱼贯而入。老人进来眼看膝盖一软又要跪下去，还是一旁的荆晟眼疾手快扶住老者。我强撑笑颜，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
“少主子，这几年您在哪啊？自打那年得知您殒身关外，老奴我就一个劲安慰自个，您没事，只是藏起来而已。这几年我走遍大江南北找您，可是您音讯全无。也亏老天有眼，我刚刚到这南疆地面，就收到店里伙计的信，说是寻着那印信了。我一路紧追来，可算是教我看着您了。”
说着老者又开始抹眼睛。抬头，正巧看见荆晟也回望过来，一脸的淡笑。倒是怀安，麻利地倒了杯茶水递给老者。老者颤巍巍地接过去，又是一阵感恩戴德。
我干咳一声，慢悠悠开口。
“老人家，我想您是误会了。在下不过一介平民，实非您口中少主。”说着，我冲怀安使个眼色，怀安小嘴一撅，也就不再站在一旁打量老者，乖乖退回我身边。荆晟在一侧，满脸的诧色，几欲开口。许是见我脸色不好，也就闭了嘴巴立在一旁不再开口多言。
“错？怎么会错！”老者激动起来，手也跟着颤，握在手中的茶杯也随之晃起来，溢出不少的茶水。“老奴我是老了，可这心眼还没昏。小主子跟您小时一模一样，老奴我怎么会认错！更何况，那枚印信这世上仅此一枚，难道这些都不足为凭？”
听言，我只悔得想扇自己一耳光。早知如此，那印信我就不该带出来。即便如此，我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扯谎。
“老人家，不是在下狡辩，只是我的确不是您要找的人。小孩子面容总会教人错认。至于这印信，是我不欲所得，既然是您的，那在下现在就还您。之前从您钱庄里取得银子我也一并归还。”
老者显然一愣，继而又转身指着荆晟颤不成声。
“那荆将军您怎么解释？难不成您与我家少主一样都与将军有着渊源？”
“我。”荆晟正待开口，我已经急着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我不认识他。”
这下，除了老者，荆晟和怀安一并惊讶着看了过来。我整整心神，继续笑着开口。谎话说了一半，怎么也得圆了才好。
“这是印信，之前给您造成的不便还请谅解了。”说着我将印信递过去，老者站着不动。怀安见状，自我手中拿过印信便往老者手里塞。老者这才反应过来，低身就把怀安抱住。
“小主子，你娘不肯认老奴，你认了吧？”
怀安这次倒没有再喊，只拿眼偷偷看我后一本正经着开口。“你认错了。我跟娘是第一次来这里，我们家在渔村，不在这里。”
“怀安，回来。”我招手，截断怀安的话。
怀安小身子一扭，已然从老者怀中挣脱出来。待怀安重新回来，我折身拿起床边的包袱便欲出房，冷不丁老者突然再次跪倒在地，人也恸哭起来。
“少主子，您不认老奴可以，可是您不能不管老爷啊。老爷的墓被人毁了，尸骨也不知所踪。您不能置之不理啊，少主子。”
抬起的脚生生停住，我慢慢转回身来。说话时声音仿佛自遥远之所传来一般。
“你说什么？”
“老爷的尸骨被人盗了。”老者慢慢抬头，老泪横流。“少主子，老爷的尸骨没了！”
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恍惚中，耳畔似乎有些奇怪的声响。挣扎着张开眼睛，才发觉是怀安伏在我身侧哭。许是哭得厉害，隐约还能听到他在打嗝，小身子也一抽一抽，看得教人心疼。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怀安的脑袋，怀安慢慢抬头，哭脸转眼就换成笑颜，人也猛扑到我怀里，压得我差点又背过身去。
“娘，你吓死我了。”
“怀安，乖。娘没事。”我好笑。“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说哭就哭？”
怀安咧嘴笑，只是眼角的泪珠还将掉未掉。我笑，顺势在怀安脸上重重亲了一下才作罢。
“那个老伯呢？”
“被我赶出去了。他坏，把娘气昏，我讨厌他。”怀安缩在我怀里闷声道。
“怀安。”我好笑，“娘平时怎么教你的？对人要谦卑，更要尊老敬老。你就是这么尊老的？”
“可是。”怀安还欲辩驳，自己思忖了一会，还是乖乖闭了嘴巴。
“好了，去跟老伯伯道个谦，然后请他过来。”我笑道。
“哦。”怀安顺从地点头，人也溜下床去。
趁他出去这会，我慢慢起身坐到妆胬前。铜镜里隐约能看到一张面目狰狞的脸，坑洼不平的脸，歪斜的眉眼，还有一道自眉间一路延伸到唇角的伤疤，任谁看了也会心生厌恶。心下微叹，手慢慢伸到耳后。定定心神，手中稍稍用力，耳畔一阵轻微撕裂声后，镜中已然出现一张阔别多年的脸。
“娘，我跟老伯道歉了。他。”怀安一阵风样冲将进来，待我转身，他生生咽回剩余的话，只顾呆站在门边，再不肯多进一步。
“怀安？”我疑惑道。
怀安一语不发，小脸上满是惊讶之色，双眼也是睁得夸张。
忍笑，我招手。“怀安，过来。”
怀安听言，小心翼翼靠近一步便停住。最后，我笑着起身走过去一把将怀安拥在怀中。
“怀安，喜欢娘这张脸吗？”
这会怀安才算是反应过来，小手也颤巍巍的覆上我的脸。我笑，闭上眼睛任凭他慢慢摸起来。
“少主子。”耳畔忽地一阵高音，继而便又有了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只教我担心跪倒的人会不会磕碎了双膝。
重新睁开眼，我笑。
“怀安，先去床上，我跟伯伯说些事。”
怀安点点头，乖乖跑回床上。我转身到老者身旁，顺势跟着也跪倒地上。
“李伯，对不住了。”
“老奴知道您有苦衷，老奴不怨你。”李管家摇头。“只要您还肯认老奴，再多的苦老奴也能担。”
“不会了，以后不会了。”我笑，兀自扶李管家起身。“爹爹的尸骨何时被盗的？”
“去年。”提到这个，李管家的神色又暗了下去。“是老奴的错，没有看好老爷的墓，少主子您责罚老奴吧。”
“毋须自责了。李伯，您只管照看好自己的身子，剩下的事教与我便好。”
“那，少主的意思是随我回去？”
“回。”我慢慢点头。“您先去休息一会，咱们午后便动身。”
“好好好。”李管家终究展开了笑颜。“那老奴先行告退了。”
“嗯。”我点头。
目送着李管家离去，回头时正巧看见怀安似乎将什么塞进怀中。忍不住又是一笑，我慢慢走过去。
“怀安，在藏什么？”我笑问。
“没。”怀安慢慢低声。“娘，你过来好不好？”
“怎么了？”我倒是疑惑起来。“一会要赶路，现在可不是再躺下睡觉得时候。”
“一会就好。”怀安狡綊一笑。
我笑，倒也顺势靠回床边。怀安待我半躺下便缩进我怀里，小手不忘再放回我脸上来回摸。
“摸到什么了？”我忍笑问道。
“没有啦。”怀安嘿嘿笑道。“娘，为什么你的脸会变得不一样了？”
“因为娘会变戏法啊。”我笑，顺手去挠怀安腋下。怀安慌得抽手回去，夹紧了肩膀笑个不停，小身子也不断扭来扭去。“那就告诉娘，你刚刚藏了什么？”
“娘，痒啊。”怀安乐个不停。“我说我说，我把娘贴在脸上的东西藏起来了。以后娘别再变回去好不好？”
“怎么，怀安喜欢娘现在的样子？”我停下手中动作，复又将怀安拥回怀间。“以前的样子不好吗？”
怀安将脑袋在我怀中使劲拱了拱，找个舒服的姿势后方才停下不动。“好啊，可是我更喜欢娘现在的样子，像是画里的人一样。这下小黑就不会再跟我吹唬自己的娘好看了。我娘要比他娘好看十培，不是，是白培。”
“倍。那个字念倍。”我失笑不已。“都是个小男子汉了，还会说错话，羞不羞啊？”
“娘。”怀安拖长了声音撒娇。“我们一会回渔村吗？”
“不是。我们进京。”
“进京？”怀安反问。
“就是去京城啊。”我笑着解释。
“可是，娘，你不是说这里就是京城吗？”怀安抬头，满脸的疑惑。
我一时语噎。
“你娘的意思是，这里是小京城。咱们要去的，是最大的京城。”荆晟忽地插话进来。
这会我才发觉荆晟不知何时进来，此刻正站在屋里笑吟吟地看着我们。
“怀安，先去找李伯。他带了不少京城的小点心，想要你尝尝。我跟你娘说些话。”荆晟笑道。
“娘，可以吗？”怀安双眼发亮看着我。
直到我点头，怀安才一脸笑意地跑下床去。等他跑远，我方才收敛了笑意坐起身来。
“好久不见。涟儿。”荆晟慢慢道。
“不过几个时辰未见，说什么好久。”我反问。
“可是，于我，却是好久不曾再得见这容颜。”荆晟慢慢道来，人也近前一步，手已然覆上我的脸颊。“久到我快要分辨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梦境。”
我不动声色退后一步。荆晟讪讪收回手。
“一会我要随李伯进京。本来便打算今日与怀安回渔村，如此看来暂时不成。不过怎么说也算是离别，我多少要与你告别了。”
“岂会。”荆晟笑将起来。“好不容易得见，我怎会与你分别？”
我强迫自己忽略他话中的隐意。
“我与你们一道进京。”
“你。”我一时无言以对。
“所以，涟儿，你应该做好准备。”荆晟重新靠过来，唇也越贴越近。
“做好与我共同走下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