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1 / 1)
“你疯了。”
我慌得推开男人。嘴里有淡淡血腥味,很好。
“我是男人。”强压火气我镇静开口道。
“不要拿那无聊的理由拒绝我。”男人嗤笑。“我被你骗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无聊。”说罢我折身便离开。
幸好这次男人并没有再与我拉扯,只跟在我身后徐徐前行。开始我还可以装作不知,只是钱庄近在眼前,我终究还是忍不住。
“你跟着我做什么?”
“错,我不是跟着你。”男人摇摇指。“在茶楼不是仔细听过我跟下人的话吗?那就该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个故人。既然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我发誓男人的眼中满是戏谑。知道再与他争辩也是徒劳,我索性闭嘴。只是若要再大摇大摆走进钱庄多少有些自砸招牌的感觉,无奈只有在距钱庄几步之遥时生生顿住脚步掉转方向。即便走出去很远,我还是能清晰感觉到身后胶着的视线教人难捱。我唯有自动选择忽略不计。
绕到钱庄后门处时我才终究发觉不对。门边有零散的小贩在买东西,但是若在严冬之际卖香扇,恐怕任谁也能猜到其间的可疑处。一时之间我呆愣在原地,不知到底是要进去还是转身离开。
“怎么不进去?”男人略带哂笑的声音又自身后传来。
既然已经被他识破,我也懒得再装下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留意到这边?”我静静开口。
“当然是从文皇后殒身慈安寺那日开始。”男人绕到我身前浅笑。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他是个好看的男人。只是一个男人比女人还要来得阴柔,总觉怪异。眼下,看着他那可谓夺魂的笑颜,那股子熟悉的寒冷又涌现出来。忍不住还是打了个冷战。
“那么,请您给连青一个解释。”我深深吐纳后沉静开口道。“自中州城内追至皇城,再自皇城追到这。总该有个至关紧要的理由才能劳累您如此费心。连青愚昧,还请柳公子,不对,应该是皇子您解了连青的惑。”
柳随风终究朗声笑出来。
“清涟,连青。真不知我是该称赞你还是贬低你。之前以为你不过在跟我装傻,如今看来你倒是真的不记得了。无妨,我自然会教你记起来。”
说着,柳随风已然俯身过来。“深山上,清泉边。三日喂食之恩,此生不忘。”
我身子猛地一震。
“记得了?”柳随风笑。“当年被你捡回一条命,我曾说过日后定会相报。哪知你竟然全不曾放在心上,真是伤透我的心。”
这会,我终于反应过来。
“是你!”
“当然是我。”柳随风的手顺势又抚上我的下颌。“那个狗皇帝不懂得珍惜你,我珍惜。正好文皇后已死,日后你就安心做我西国的皇后,如何?”
我直直看着他,动也未动。多年前的记忆似乎在瞬间便汹涌而出。那些个我以为早已忘却的事突兀地便清晰起来。
那年,是我刚刚去慈安寺不久。偶然间发现后山有处天然的温泉,无事时我便跑去泡一会。那日回寺途中意外发现有人躺在林子深处,奄奄一息。自然顺势将他救回,只是不敢随意带来路不明的人回寺中,便寻了处洞穴将那人安置下。也幸好山中药材众多,找了些救命的药帮他医治。本想他伤势严重撑不下去,不曾想他不过昏迷一夜便醒了过来。那三日我便趁着溜出来的空隙帮他换药喂饭。三日后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便是一句他日定当相报。那时我一笑置之,并不往心里去。后来再去时那人已经离去,只是不曾想当年所救之人竟然会是西国的皇子。回想到这,我倒是新奇,堂堂皇子怎么会躺在荒山之中且身负重伤?当日李恒也是如此。难不成所谓贵胄都喜欢弄出一身的伤然后躲到荒郊野岭自生自灭?
一时不查,唇角已经忍不住上扬起来。
“你笑什么?”柳随风不明所以道。
“自嘲而已。”我加深笑意道。“既然我有恩于你,那这次就权当你报恩。放我离开,自此不再打扰我可好?”
“我当你是在说笑。”柳随风摹地收敛笑意。“我看上的东西从来不曾失手过。更何况,本朝太后曾允诺派你到我西国和亲。名义上你已经算是我的妻。”
“错。”我摇头。“那是当初的文清涟后来的文皇后所有的命数。但是文皇后已死,我不过一介庸人,与皇子您并无瓜葛。若是您能念在当日草民曾救你一命的恩情上放过草民,那草民定会感恩戴德。”
“你在拒绝我?”柳随风诧异道。
“是。”我静静回道。
柳随风忽然古怪地笑起来。
“你看上那个跟班了?你以为我会让你们躲到无人处长相厮守?”
心头不觉一滞。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那是你的事。我只求能远远摆脱这里。”
许是我的错觉,总觉柳随风的脸上有丝丝哀怨之情瞬间划过。待我重新细看,他的脸上又是一片略带嘲讽的笑。这时我才终于明白何以从第一眼见他起就觉古怪,只因他即使在笑,那笑意也始终不曾到达眼底。
不过稍稍出神,待我再回神,面前已经空空荡荡,柳随风不见了踪影,门口那可疑的商贩也失却了踪影。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我的错觉一般。使劲晃晃脑袋,将那些个烦心事统统抛掉才自后门进了钱庄。进去时恰巧看到月楼的身影一晃而过。
“月楼。”不觉便喊出了声。
月楼定住身子,只是不肯回头看我。
“在外边耽搁了些时辰。念儿怎么样了?”
“点了她的昏穴,人已经睡过去了。”
说话时月楼还是背对我,我倒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我尴尬咧嘴,想到月楼看不见我的表情,不觉又是苦笑一番。
“我去厨房继续煎药。”我尴尬道。
“好。”月楼说完便径自回房。
我徒留在原地不明所以。
之后的两日我不断尝试各种方法医治念儿,可惜她除了傻笑便是一个劲地说着白果,弄得我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学医不精。当我再一次将药材煎坏后月楼已经明令禁止我进厨房。无奈,我只得日日守在念儿身侧期盼出现奇迹。幸而念儿身上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只要回冷月庄求冷行云帮忙便可。只是想到要再次面对那块万年冰,我只觉脊背发麻。
三日很快便过去。临行前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月楼似乎也没有睡,隐约能听到他房内传出凄厉箫声。我知道月楼吹得一手好箫,不过倒是奇怪他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箫。本想下床去找他,最后还是作罢。自那日回来后月楼便刻意躲着我。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次数多了便只能说明是真的有问题。想问清楚,心下偏偏又认定他会沉默带过,索性也就当作不知。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想得多了,头又隐隐作痛。最后倒也昏昏睡去,只是这一觉极不踏实。
在梦里似乎又回到幼时。那年冬雪格外的多,天也冷得很。我日日缩在房内怀抱暖炉还是觉得冷到骨子里,偏偏又着了风寒,无疑是雪上加霜。我娘严令禁止我出房门,我也只得老老实实呆在房内对着外边的雪长吁短叹。似乎是很久不曾见到雪了,心里总归是痒得很。可是碍着娘的禁令,我也只得暗自无奈。
再后来便看到那个站在雪中的人。站得时候久了,肩头都落了一层雪。看样子不过年长我几岁,看起来却是一脸的凝重。那人身子骨本是单薄,穿的又极少,周身不过一件黑衣,站在雪中总觉让人瑟瑟发抖。我一直躲在房内看,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也不管我娘的禁令,捞起件袍子便溜出房去。离那人还有两步之遥时便停下,只将手里的袍子慢慢递过去。
“给我的?你在可怜我?”他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我摇头。“天冷,你会着凉。”
刚说完,我已经一个喷嚏出来,恰巧树上落下一小簇雪,莫名的巧合倒将他逗笑了。他伸手接过袍子却又反手披在我身上。
“你是这府里的主子?文邺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爹。”我奇怪道。从来还没有见过敢直呼爹爹名号的人,眼前这个看上去也不过刚到志学之岁的人却喊得顺口,难免不教我奇怪。
“世人都知文相只得一子,不料竟然是金屋藏娇。倒是难为他了。”他忽地笑起来。“待你日后成年了我带你回我的家好不好?”
没来由的,我便心慌起来。只后悔没有听娘的话偷跑出来,也不再多言,折身便跑回房。直到跑出去很远似乎还能听见他低沉地笑。
梦到此为止。睁开眼,房内还是漆黑一片,外边倒是已然鸡鸣。终究想起来,那个男人应该是李恒。当初在宫内他所说的幼时之事恐怕便是指此事。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想再翻身去睡却总归是徒劳。索性便睁着眼只待天明。
时断时续的箫声又突兀传了过来。这会我再也忍不住,径自下床便推门出去。寻着箫声一路找过去,最后是在院中凉亭里找到月楼。幸得他穿了身白衫在黑夜里格外显眼,否则又被我错过去。走近了才发觉他穿的极少,石桌上还放着一壶酒,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吵醒你了?”月楼歉意道。
“没有。”我摇头。这是实话,本来今夜我也没法好好安眠,倒不如与月楼聊会。想来我们已经有许久不曾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了。
“这么晚还不休息,穿的也这么少,还饮冷酒。怎的就作践自个儿身子了。”不觉开口便是埋怨。
“教你担心是月楼的错了。”月楼轻笑,轻轻将手中的箫放到桌边。
顺手拿过头的箫放到眼前来看。一只短小的玉箫,比起我的那只更显古朴,握在手中也是冰感十足。难怪我日常并不得见,这箫大可随意放在怀中。
“若是喜欢便拿去。”月楼忽然开口道。
我摇头,轻轻将箫放回桌上。收回手时月楼却突然拉住我直直将我拉进怀中。一时站不稳,人便跌进他怀里,鼻端满是酒香。
“别动,一会就好。”月楼低语。
我僵硬着身子不敢再动。心底却也不想动。意识到这点我真个是愣住。
“你喝多了。”我闷声道。
月楼不语,只将玉箫塞进我手中。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日后由你替我保管。”
“不可以。”我坚持。“你娘的遗物怎么可以交给我!”
“那怎么才可以?”月楼忽然轻笑出声。
“算做定情之物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