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台上的意外之吻 (3(1 / 1)
杜恒泽靠近她,几乎是颤抖着双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说:“没关系,想哭就哭吧,除了月光,还有很多东西能晒干眼泪的。”
余微抬头盯着他问,“是吗?比如呢?”
她迷惘脆弱的表情瞬间击中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深深呼吸,思考着答案。
两滴泪水突然从她的眼眶滑落,顺着脸颊坠入她的领口,这两滴之后,眼泪便如河般汹涌。
杜恒泽一时手足无措,口不择言道:“喂……你别这么没出息好不好!”
余微哭出了声,根本无暇回他的话,就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看得他无所遁形。
杜恒泽抬起右手盖住她的左眼,他的掌心瞬间潮湿,她的睫毛扫过他手心,微痒的触觉从手上的神经末梢一直传送回心底,他一下子失了思考的能力,低头将唇轻贴上她的右眼睑,吮吸她微涩的泪水。
余微渐渐停了抽泣,怔怔地看着他,杜恒泽稍微退开一点,右手揩干净她左脸的眼泪,低声说:“就说你没出息吧?”
余微条件反射一样要反驳,他却又靠回来,微温的嘴唇顺着她右脸颊上眼泪的痕迹一路往下,最终停在她的嘴角,温柔地轻覆上她冰凉的唇。
翌日近中午,余微在自己熟悉的房间里醒来,呆呆地坐在床上细细回想昨天的事情,脸红一阵白一阵,不时懊恼地捶头。
记忆里最鲜明的部分是那个不该发生的亲吻以及杜恒泽认真的眼睛,余微大叫一声,将脸埋进被子,她都干了些什么啊?!平时酒量也还不错的,怎么昨天喝那么点就发起酒疯来了?!
“微微,你醒了?”门外传来余海的声音,将她拉回另一个现实,她应了一声,有些茫然。
“出来吃午饭,爸爸有事和你商量。”
洗漱完毕,余海已经在饭厅摆好了碗筷,余微慢慢蹭过去,刚坐下捧起饭碗见余海有开口的架势,她赶紧先下手为强问道:“昨天谁送我回来的?”
“还能是谁?恒月送回来的,说你们一起庆祝生日喝多了。”余海笑说:“虽然过生日是图开心,但你明知道恒月没办法照顾你,还喝得那么醉,害恒月还特地把她哥哥找来帮忙。”
余微默默嚼着饭粒,心里把杜恒泽的狡猾又腹诽了一遍,居然叫恒月来打遮掩,那恒月不是也知道了?!这样一来……余微不由担忧,恒月今天肯定要上门狂轰滥炸追问的。
“那个……”说完她的事情,余海斟酌着进入正题,“微微你也十六岁了,是大孩子了,你懂事比较早,所以有个事情,爸爸还是想和你商量商量。”
余微嗯了声,也大概猜到了,她当然可以装傻说点什么“食不言寝不语”或者叫嚷着不舒服逃过这一次的对话,但是然后呢?
昨天初见父亲和别的女人牵着其他孩子时,她没有像众多剧集一样,惊愕地当即丢掉手中的蛋糕,现在她也不会逃避,该来的总会来。
“是这样的,”余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余微的脸色,没看出异常,便放下筷子慢慢说:“爸爸呢,在工作中认识了一位阿姨,我们挺谈得来的,她前几年和她丈夫离婚了,一个人带着个儿子,我是想……”
“爸爸,你和她在一起开心吗?”余微截断余海的话,问得认真。
余海微怔,然后点头,“开心!很放松,没有压力,不像……”
后面的话,他们都心知肚明。
余微努力笑着说:“爸爸,只要你开心,我没有意见。”
余海喜笑颜开,颇为骄傲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放心,她人很和气,你们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的!”
这样的保证,余微一笑置之,吃过午饭又窝进房间准备睡觉,一会儿余海又叫她接电话。
“谁啊?”
“恒月吧……”
余微敏感地打了个冷战,拷问开始了么?她一拿起听筒,就故意不耐烦地说:“有话快说,我今天只回答一个问题!”
那边传来闷笑,余微惊异地呀了声,耳朵有些发烫。
“看来你精神不错。”杜恒泽轻声说,余微干笑两声,听见恒月在那边叽叽喳喳地叫嚷,便说:“恒月找我么?”
“唔……我委托她找你。”
“哦。”余微机械地回答,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继续对话。
昨天的事情……是她喝醉后无理取闹的结果,她已经决定把它当做一个错误,意境用橡皮擦在脑海里擦得干干净净了。
“你昨天睡得好吗?”
“挺好的,一觉睡到中午,我喝醉了,什么事都不记得,爸爸说你和恒月送我回来的,谢谢你。”
客气而生疏的回答让杜恒泽瞬间陷入了沉默,两边或轻或重的呼吸声在电波中似乎纠缠到了一起,如烟似雾绕得人找不准方向,不知道多久后,杜恒泽才轻声说:“刚才和你开玩笑呢,恒月有事找你。”
轻微的声响表示电话正在转移,余微松了口气,她宁愿被恒月酷刑逼供,也不愿意和他相对无言。
“你和我哥说什么了?”恒月劈头就问,“脸臭得要死!”
“没什么……”余微有些犯困,“你有什么事?”
“我?我没事……”恒月嘿嘿笑:“刚才不是我哥提醒我打电话问候下你么……不过,微微啊,你昨天怎么和我哥一起喝酒啊?你不是说要和你爸爸一起过生日的吗?昨天我接到我哥电话赶到校门口,你不省人事地趴在我哥背上,吓死我了……”
余微听她活力十足的声音,慢慢笑起来,还是恒月这样好,典型的这个年纪的少女,天真单纯,即使有烦恼,也是透明的美妙的。只用关心哪个歌手出了新的无病呻yin的情歌,或者哪本漫画的连载到了尽头,还有学校里的哪个名人有了新的八卦等问题。
正笑着,杜恒月突然就关心到了她头上,“微微,你是不是早就约好和我哥一起过?还故意骗我!你们是不是好上了?!太不讲义气了!都不告诉我!结果呢?!昨天喝醉了还是得我出面打掩护吧?!”
“你想象力真丰富……”余微叹气,“我们碰巧遇见而已。”
“又碰巧?”杜恒月决心再也不相信她每次碰巧的说辞,“哪里有那么多碰巧,我告诉你,坦白从宽……”
“没有什么可坦白的,你别瞎猜。”余微简要地下了结论,“我睡觉去了。”
然后无情地挂掉了电话。
余微原本以为杜恒月会继续对这件事纠缠不清,可几天后,杜恒月哭丧着脸来找她,告诉她的却是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杜恒月的父母活动了大半年,工作成功调动去上海,将举家搬迁,她得去那边上高中。
这变动太突然,余微从来没有想过杜恒月会离开,一时有些接受无能,红了眼眶。她以为……就算她偷偷报了中师,她和恒月也可以常常见面的。
杜恒月离开的那个上午,余微和许多同学一起去送机,杜恒月一个一个告别下来,早就哭得不成样子,等抱住余微时,已经泣不成声。余微揪心地拍她的背,也难受得无言。杜恒月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在她任性的年月里,一直陪伴着她,予她许多快乐,现在连她也要离开了。
而且……余微越过杜恒月的肩膀看见和几个大人站在一起的杜恒泽,心想恒月如果走了,她和他之间的联系也就此断了吧。生日那天在天台上的意外之吻,大概就是句点了。
因为有些亲人在场,余微跟着同学一起先行离开,在机场大巴处排队时,杜恒泽却把她拉了出来。
在同学们狐疑的眼神里,余微甩开他的手,却顺从地跟着他去了一旁,见同学们都先行离开后才问:“干嘛?”
杜恒泽看着远处的广告牌吞吞吐吐地说:“那个……”
“什么?”
他扭头回来认真地看着她说:“恒月说你考过一次第十名,为什么没来找我?”
余微心一跳,低头躲开他的凝视,轻声说:“没必要。”
杜恒泽有些恼,张口就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余微沉默了会儿才开口说:“我要谢谢你看在恒月面子上对我的照顾,现在她走了,你也可以解脱了。”
她竟然这样想?!杜恒泽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瞪了她半天,最后还是柔和了神色,慢慢说:“她走了,你就不想见我了吗?我以为我不仅仅是你同学的哥哥,就像你不仅仅是我妹妹的同学。”
他说完,余微的脸就开始发烫,哪怕再坚定地告诉自己不行,但听到他这样明显暗示的话时,还是忍不住心神荡漾。
“算了算了……”说出这样露骨的话,杜恒泽也有些不好意思,掩饰性地摆摆手,低头说:“九月开学后,你记得来找我。”
这样的话,像极了约定。余微握紧了拳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好不好?”杜恒泽追着问。
余微慌张地抬起手腕看表,“我有事,要先走……”
路却被挡住,杜恒泽不依不饶地问:“好不好?”
“再说吧……”余微推开他,向搭车处狂奔。
杜恒泽看着她凌乱着步子在人群中穿梭,摸摸鼻子,放松地笑了两声。
余海的再婚很简单很迅速地办妥了,那对母子正式入住的前一个星期,四个人第一次一起吃晚饭,余微也正式见到了张红茹和她的儿子萧夏。
如余海所说,张红茹是一个温和的女人,说话很小声,总是带着微笑,对余海言听计从。这样的小女人,或许才是爸爸需要的。
她想尽量表现地热忱一些,毕竟,他们即将成为一家人,但对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萧夏,她始终没多大好感,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就是因为他,余海才没能陪她过生日。
萧夏和她同级,在外国语读完初三,九月将进一中高中部,听说余微报了中师,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余微填报中师是前几个月才决定的,说来并不那么话长。余海投资失败,原本还算宽裕的家,一下子拮据起来,她的成绩虽然有所起色,但总体来说还是不咋样,那次月考的第十名纯属超常发挥,正考入一中是断然不可能了,昂贵的择校费是一笔负担,另一方面,她自己也想早点工作,便选择了中师。
彼时中师还是一条很不错的出路,三年毕业后基本上能够找到一个简单的工作,余海听完她自己的分析后,沉默了好久才点头。
家里多了两个人,余微并不能很快就习惯。张红茹对她的照顾带来的更多是困扰。她许久没有和妈妈这样的角色一起生活,下意识地排斥。但看着张红茹和萧夏之间那默契温馨的交流,她又从心底羡慕或者是嫉妒,那是她曾经拥有却不敢再奢望的母爱。余海很喜欢萧夏,关心不断,因此每天的饭桌旁,余微会觉得她不是这个家庭的一员,她只是一个孤单单的外人。
还有些让余微困扰的琐事……比如某个工作日她穿着睡裙揉着脸走出房间,看着悠闲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的萧夏下意识发出了尖叫。萧夏瞟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说:“厨房里还有早饭。”
余微呆呆地应了声,故作镇定地走进浴室洗漱。
这次过后,两人的相处反倒放松了些。
整个暑假,余海为了生意奔走,张红茹也外出帮忙,家里常常只有他们两人,每天在各自的房间里看完书出来,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余微负责做饭。
萧夏最开始很不屑地说:“你确定你做的饭能吃?”
“有本事别吃!”余微挥着锅铲威胁,萧夏站在一边看她忙活,不发一语。
等萧夏很给面子地把菜全吃光,余微摇着筷子笑得开心,“怎么样?你姐姐我手艺不错吧?”
萧夏压住嘴角的笑,勉强地点头,“也就能嫁出去的程度。”
“小兔崽子!”余微隔着桌子去打他,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她试着扭了下,没挣脱,再抬头,他竟然满眼的认真凝视,吓得她赶紧用另一只手的筷子敲他的头,终于成功脱逃。
萧夏迅速冲进洗手间,在里面大声说:“你恶不恶心啊?!夹了菜的筷子还往我头发上蹭!”
余微冷哼了一声,刚才那一瞬间的迟疑也散开,萧夏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刚才一定是她看花眼了,他怎么会用那种……那种像极杜恒泽的眼神看她呢?
杜恒泽这个名字,最近在她生活中几乎销声匿迹,只在杜恒月每周一次的电话汇报中不时出现。而且关于他的事情杜恒月都是一带而过,大概是认定了余微是真的对她哥哥没多少兴趣。
那就这样吧,时间的长河里,她总会慢慢遗忘那些眼神交汇时的心跳,那些被看穿心事时的窘迫,还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高一新生的报道时间历来比高年级晚两天,新生正式报道的那天,杜恒泽在高三的教室里坐立不安,强作镇定撑着下巴看着窗外万里无云的天空,听着楼下的嘈杂笑声,竟想从中分辨出哪一声是属于那个人的。
终于等到课间,他急不可耐地冲下去看高一分班的公告,站在一群新生中,将几张A4纸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也没找到余微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她没来一中?!她明明答应他九月见的!所以整个暑假,他按耐着心情没有去找过她。
但……杜恒泽敲敲头,平时引以为傲的记忆力此刻出现衰竭。在机场的那天,余微到底有没有答应过他什么,她到底有没有说“好”?
再细想起来,只记得那天她低头无奈的模样,只记得她匆忙逃走的背影,只记得他傻傻地站在人群中,满心欢喜地笑。
她其实并没有答应任何事情,一切不过是他的臆想。
李征中午看见杜恒泽黑着一张脸,风一样地冲出教学楼,惊奇地跟在后面迭声叫唤。
“出什么事了?”追上杜恒泽,李征喘着气问,他家兄弟这架势好像要去打架。
“没事……赶着回家吃午饭。”杜恒泽冷冷地说。
李征呃了声,“就饿成这样?”
“饿得想杀人。”杜恒泽咬牙切齿地说,不理身后人,矫健地在放学的人流中穿梭,一会儿就不见人影。
李征张着嘴看着他瞬间消失,挠头自言自语,“真这么饿啊?”
饿得最厉害的不是胃,是一片空白的脑袋。
杜恒泽打车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杜恒月新家的电话,叔叔说她还没到家,一会儿让她打过来。
杜恒泽在妈妈的催促下坐下吃饭,却对丰盛的午餐提不起丝毫兴趣,电话铃一响他就脚步凌乱地奔过去,接起来生气地说:“杜恒月,你出息了啊?!居然敢骗我了!”
“怎么了?”电话那头的杜恒月和这边的杜妈妈同时问。
杜恒泽深吸一口气,回头对妈妈说了没事,抱着电话坐远了些,低声问:“你敢说你没和余微合起来骗我?”
“什么事啊?微微怎么了?”杜恒月也摸不着头脑。
杜恒泽心往下沉,以他对恒月这么多年的了解,恒月不像是演戏,连她都不知道余微的去向?
他缓和了语气,问:“你不知道余微没来一中上高中?”
“什么?!!!”这次轮到杜恒月大叫,她结巴了一会儿说:“你确定?”
“确定。人影都没见着。”杜恒泽揉揉鼻梁,颇为无奈。
“你等等!”电话被挂断,杜恒泽听着嘟嘟声苦笑……连杜恒月这样亲密的人,余微都没告诉,他多少得到了些许安慰。
一会儿杜恒月就回电话过来,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微微她家里人说,她去读中师了。”
杜恒泽在这短时间的思量中,早已猜到了大概,只是没想到她不是去其他高中,而是去了中师,一时半会儿也不知作何反应。
“哥?”杜恒月叫得小心翼翼,她也是大吃一惊,存着好多疑问想问微微本人,可她家人说中师全封闭管理,她周末才会回家。
“没事了……”杜恒泽淡淡地说,“你好好吃你的午饭吧。”
挂掉电话,杜妈妈奇怪地问:“你和恒月这么一趟一趟的,搞什么呢?”
杜恒泽摇摇头不想多说,杜妈妈失笑,“你们这俩孩子,还有自己的小秘密不成?”
杜恒泽沉默地握紧筷子,哪怕清楚地知道她并没有答应过什么,还是抑制不住内心深处翻滚而出的愤怒,依旧觉得被欺骗、被遗弃。
从初识到最后一次会面,和余微所有的联系,似乎只是他在一个短短的盹儿里做的一个长长的梦。这起起伏伏的梦使他昏昏沉沉,但醒来后就发现,站在原地的,依旧只他一人,连时间划过的痕迹都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