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台上的意外之吻 (2(1 / 1)
“雨停了!”不一会儿,旁桌兴奋的叫声就惊醒了他的美梦。
余微看看手表,呀了一声,“这么晚了,我该回家了。”
“嗯。”杜恒泽也站起身来,去另一边取雨伞。
雨后的温度有点低,余微双手抱着蛋糕盒,盒子上放着CD,瑟缩着肩膀在出口处等他,他快步走过去,为她拉开门,笑说:“恒月今天居然没有来骚扰你?”
“昨天骚扰过了,”余微心情愉悦地回答,“我说了今天想和爸爸过。”
话音刚落,对街的几个人影突然闯入她的视线,余微惊呆地定住了脚步,手指掐紧怀里的蛋糕盒,指甲陷入柔软的泡沫,却感受不到丝毫痛意。
“怎么了?”杜恒泽问。
雨明明已经停了,耳边的风声也微乎其微,余微却感觉他的问话轻得像来自远方,轻飘飘的,模糊不清。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对街,雨后的泊油路泛着水光,倒映着街道两旁的人与物,对面人的影子和她的影子在路中央交汇,咫尺天涯。
她像是独自站在汪洋中的一小方礁石上,没有东西可以依靠,也没有人可以依赖。
杜恒泽奇怪地握住她的小手臂,担心地叫她:“余微?”
她被他掌心的温热激得缩了缩手,心底的绝望好像有人分担了一半,这世界总算没有完全抛弃她,至少在这样萧瑟的雨后,在令人伤心的真相面前,还有一个她喜欢的人站在她身边。
她不敢转头看他,因为怕他看见她眼中积蓄的泪光,只是她一开口,声音还是哽咽,“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蛋糕可能要一个人吃掉了,真可惜。”
杜恒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对街站着一家三口,中间的男孩子,十五六岁的样子,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蛋糕盒,满脸笑容。母亲是温婉平和的容貌,带着一丝欣慰看着儿子,还不时看一眼旁边的丈夫,侧身相对的父亲手放在男孩的头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杜恒泽不解,只是很平常的一家人逛街的模样,只不过恰巧也提了个蛋糕,余微为什么反应这样大?
可当中年男子笑眯眯地转过身来,杜恒泽瞬间哑然。
余微长得很像她妈妈,唯有那双眼睛,遗传自余海。
余微收回目光,失落地说:“杜恒泽,找个地方你陪我吃掉蛋糕吧!”
一向慈爱的爸爸竟然和一对母子一起,就这样带着幸福的微笑,光明正大地站在对街。他还记得她的生日吗?这样的画面,太措手不及了。她止不住乱想,那个女人是谁?那个男孩子又是谁?当年父母到底是为了什么离婚?原来她生活在如此巨大的谎言之中——他们都在欺骗她,他们都准备随时抛弃她。
余微眼睛一阵刺痛,不知道是因对面那碍眼的画面,还是此刻她心里翻滚不停的愤怒和失望。
她本是想笑的,但实在压抑不住那股悲伤,本该上扬的嘴角像哭泣中的小孩子一样瘪着,扭曲得让杜恒泽也难受起来,他很想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上一声傻瓜,但对着她故作镇静却已经微红的眼睛,看着她越掐越紧的手,他只能说:“好。”
杜恒泽拿过余微手中所有的东西,带着迷迷糊糊的她拦了出租车,车子开出好远后,余微才怔怔地问:“去哪儿?”
“还以为你真傻掉了,放心地让我牵着鼻子走呢。”杜恒泽试图活跃下氛围,可明显余微没心情配合,她趴在窗边看见沿途熟悉的店面后才有些明白过来。
出租车在一中后门附近停下,余微自顾自地下了车,透凉的晚风让她打了个冷战。杜恒泽付好车钱,转身就不见她人影,慌张找了一圈,原来她跑进旁边的小店买吃的去了。
买了一大包零食又提了几罐啤酒,两个人两手不空地站在校门附近,余微看看站在入口处的保安对他说:“这个保安应该不认识我,但我们还是不要一起进去,后门没有前门严,你待会儿只要装作你是教师子女就好。”
“你还挺有经验的……”杜恒泽笑,一中是封闭式管理,平时不准学生这样明目张胆地带食物进去,再者,这个假期恐怕只有高三的学生还在上课,两个人这样进去就更可疑。
“我先进去。”余微不理他的调侃,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五分钟后,杜恒泽也大大方方地走进来,保安看看他手中的蛋糕还很和善地问:“小伙子生日啊?”
他很不脸红地说:“妹妹生日。”
保安点头笑说:“真是好哥哥,这么大雨还出去给妹妹买蛋糕。”
杜恒泽忍笑忍得辛苦,唔了声赶紧进去,刚走到拐角处余微就用手里的食物袋砸过来,小声道:“谁是你妹妹?!”
杜恒泽辩解:“那是善意的谎言。”
“以前不知道你也是个谎话大王……”余微鄙夷道,又说:“咱们现在去哪儿啊?教学楼都锁上了!你看看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杜恒泽嘿嘿笑,“高三的没锁。”
于是他们并肩往教学楼走,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夹杂着残留的雨丝扑到他们脸上,夏雨后独特的清凉。两旁的路灯已全亮起来,被雨水冲刷得极其干净的道路的边边角角里黑黢黢地堆着被雨打落的花,破败地铺了一路,余微的心情又莫名地沉重起来。
她心里存着的那些疑问又字幕式地在脑海里放映起来。
和爸爸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同事?朋友?
还有那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儿……
余微也曾想过,有朝一日,等爸爸走出离婚的阴霾,他也许会重新寻找到一份幸福,但当这样的画面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摆在她眼前时,她还是消化不了。
那个笑得温柔和蔼看着其他孩子的男人,有没有记得,今天是他唯一的女儿的生日呢?
她其实很害怕被抛弃,不管是八年前还是现在。每一次被抛弃,她都会反复自问,是不是她不够好?而后导致的结果是她刻意让自己越来越不好。
她的童年在八年前何安裕摔门而去的那一刻,就彻底的结束了,也带走了她关于家庭关于爱情的所有信仰。而这一次……她紧紧掐住手心,悲惨地想,她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杜恒泽看着她放空的表情,低叹,“你别瞎想了,生日就要开开心心地过。”
余微点头,勉强地笑:“杜恒泽,为什么每次我狼狈的时候总是碰上你?或者说,为什么每次遇上你,我就会倒霉呢?”
“我比较喜欢前面那种因果关系。”杜恒泽呵呵笑道,“有一种我是超人的感觉。”
“你也太自恋了吧?”余微歪过头来说,“不过,杜恒泽,还是谢谢你。”
杜恒泽一直很喜欢她叫他名字的方式,连名带姓,有时很冷漠、有时很生气、有时很无奈,却从未像今天这一次这样,这样真实的温柔。
杜恒泽思考着要说些什么,一定要说点什么来缓解他的紧张或者表达欢喜,可余微已经步伐轻盈地跳开,指着灯火通明的高三教学楼说:“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去!”
高三的教学楼很好攻克,两个人绷着神经轻手轻脚走到保安室窗边,往里一看,根本没人,他们赶紧迅速地往楼上跑。就算上课中走神的某几位高三学子瞅见两个人影在另一边楼梯间穿梭,也只当是太累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吧。
气喘吁吁地跑到顶楼,余微拍着胸口说:“间谍真不是人干的。”
杜恒泽呼吸节奏并未紊乱,嘲笑她,“是你自己平时缺乏锻炼。”
“我不和你争……我要开吃了!”
天台平时很少人来,晚上也只开了一盏昏黄的灯,刚下过雨的地板也不能坐,两个人只能又走进楼内,坐在楼梯最上面这阶,一边注意楼下的动静,一边悉悉索索地把东西拿出来。
余微的蛋糕本来就是买的两人份,并不大,只是对于杜恒泽这样不热衷于甜食的男孩子来讲,余微切给他的这块还是过多了点。
“不准浪费!”余微拿着沾满奶油的塑料刀恶狠狠地威胁,又递给他两罐啤酒,“这个也是你的!其他的就别和我抢了……”
杜恒泽为难地看看蛋糕和啤酒,他没有要抢的想法,而是一种也不想尝试。但生日这天寿星最大,他断断续续地咽完蛋糕喝完啤酒后,已经喝掉双倍的余微很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膀,吃吃地笑:“好孩子!”
杜恒泽怀疑她是不是喝醉了,要么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因没有喝醉的余微是不会用这种软软的语气和他说话的。
不一会儿,高三的学生开始课间休息,楼下一片喧闹,余微迷糊地动了动脚,踢翻了一个空的啤酒罐。罐子叮叮当当顺着楼梯滚落下去,杜恒泽心一紧,开始预想如果被老师抓住,他应该怎么解释和处理。
余微浑然不觉地软着身子靠在那边墙壁,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杜恒泽因为关注着下面的动静,刚开始没听清她说什么,等下面上课铃响重新安静后,他才放松警惕,听她断断续续说着零碎的事件……
看来她是真醉了。
说的全是她家小时候的事情。
每年过生日,妈妈给买新衣服,全是妈妈喜欢的各式裙子,爸爸就买蛋糕,是她喜欢的口味,又说她小学时因为穿着裙子太像洋娃娃总是被欺负,她就气愤地把所有裙子都扔掉了……
杜恒泽听得认真,间或应一句,心里喜爱和心疼交织在一起,复杂不明。
只是看着她低头轻声地接着说:“杜恒泽,你说,如果……如果我爸爸不要我了,我怎么办呢?”
她的声音那样轻,像此刻楼顶稀薄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杜恒泽看着她按住胸口的手,笃定地回答:“不会的,没有人会不要你。”
余微怀疑地看着他,“是吗?”
“是的。”
余微在他坚定不移的眼神下点了点头,大概是说得累了,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杜恒泽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他们得赶在高三下晚自习前出去,便起身开始整理垃圾。整理完毕后,他回身一看,余微不知何时已睁开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那如水的眼睛让他心慌。
今天以前,他从未看过她如此脆弱的一面,从未像现在一样,看着她泪光盈盈的眼睛,哑口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怎么了?”
她低声咕哝了一句,杜恒泽没听清,又坐回她身边,再问一次,“你说什么?”
“我说……”余微顺着通往天台的门缝看露出的那一小片夜空,“今晚上是不是没有月亮?”
杜恒泽探出头去看了看,“下午下了雨,看不见。”
“哦。”余微重重点头,“那就算了。”
“什么算了?”杜恒泽好奇地问,以为她有什么想实现的生日愿望。
“你不是说……啊,不是你说,是你送的那个歌不是说……月光能晒干眼泪么?”余微打了个酒嗝,目光涣散地说:“那么今天没有月光,就不能流眼泪。”
杜恒泽呆住,无边无际的痛如千万根刺同时扎入了他的皮肤,他宁愿痛快地流血,也不愿意承受这样细密却难以忽视的痛。他前所未有地憎恨自己在言辞上的匮乏,如果他稍微擅长一点,至少他能迅速地找出几句好听的话来安慰安慰她。
但是……他没有那个能力,他终究不是super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