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深知身在情长在，前尘不共彩云飞（1 / 1）
落日城的百姓觉得很神奇。前些日子两军对战，一个将军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姑娘冲入了城门，不奔临时营帐，不去医馆，却是直直冲向城中青楼楚馆中名头最盛的公子常来。
莫非这公子常来不但出美人，还出神医？
与此同时，敌军也退出了三里之外，暂时双方均是按兵不动。不过三日，皇帝入驻了知府府中，全城被军队所围，进入了戒严。而有一小部分军队更是入了城，却是团团围住了公子常来，而整条芳华街也被围了起来，苦了一群想要寻欢作乐的男人们。
百姓毕竟是单纯简单的，此次战争主战场在城外郊野，对于他们的生活或许有多多少少的影响，却也算不上十分之大。人们只是在一时哗然之后，便又笑笑喝茶谈天，本该是天大的事儿又多了几样饭后话料而已。公子常来素来出美人，如此看来这被层层包围的院落大抵也是因为皇帝老儿在都是爷们的军中无趣了，选上几个拔尖的美人儿入帐伺候倒也是情有可原。毕竟皇帝再英明也是个男人，离了那后宫三千，偶尔吃吃荤腥踩踩野花也实属正常。因为此事，人们的目光和讨论热点都集中到了到底哪位姑娘会入皇帝的眼，也许鱼跃龙门入主后宫，对于那受伤的女子的事情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世人忘，不代表当局者也能忘。
此刻的公子常来，虽然未曾因为少主人的昏迷不而陷入空前的低落和恐慌，但是店里的整个气氛还是沉沉压抑。
萧逸从知府大门出来，手中带了不少东西，都是让人快马加鞭从京城取来的珍贵药材。他一踏入公子常来的大门，正在大厅里招待各位太医的红袖连忙迎了上来。
“王爷，您来了。”红袖见到他，勉力温和一笑，却遮掩不住眼底的疲倦。
萧逸笑笑，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低声开口：“不必如此见外，叫我萧逸即可。”
红袖接过东西，闻言却是尴尬一笑，正要开口说话却对上他严肃认真的面容，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到底是皇家人，这风范果然与常人不同。只得讪讪一笑，温婉道了一声：“公子里面坐。”
“王爷——”随军的太医正坐在大厅开方，见到萧逸到来，也是立刻诚惶诚恐起身恭迎。
“李太医不必多礼，继续忙吧。”萧逸进了大厅，淡淡颔首示意他坐下，举步欲往后院走去，忽然又似想到了什么，停了脚步转头问道：“今日情况如何？”
李太医神色凝重，却只低头道：“老臣无能。”
萧逸面色沉了几分，叹了一声，道：“李太医不必自责，您也忙了一天了，还是先回军中歇息吧。”话音刚落，便听得楼上有动静传来。他抬头望去，只见萧杳然斜靠在柱子上，容颜依旧精致，只是眉眼中的深深倦意还是出卖了这几日她的操心。
杳然朝萧逸的方向淡淡瞥了一眼，随即低头对红袖吩咐道：“红袖，去看看灼灼的药好了没，好了就端上来。”说罢也不等红袖作答，转身就往里走，忽又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扭头却是朝萧逸点点头示意，让他跟自己上来。
“姑母，找我究竟……”进了门，萧逸刚刚开口，就被杳然示意制止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你父皇的身体怎么样了？”
萧逸闻言一愣，这才回道：“这些日子倒是好了许多，劳姑母费心了。”
“如此便好。”杳然点头，微微扯了扯嘴角，这才抿嘴续道，“这些天也辛苦你们了，如今两边的局势业已稳定下来了，待得明日两国的盟约签了，我和灼灼丫头也是时候回去了。”
“姑母，灼灼不能回去——”
萧逸心中一凛，脑中所想脱口而出。回神过来才见杳然盯着自己，似笑非笑。他吞了吞口水，讪讪道：“她现在重伤昏迷，恐怕不适合舟车劳顿……”
此话一出，杳然只是低低叹了口气，踱步到桌边，缓缓坐下，只是盯着萧逸看了半晌，这才沉沉开口：“她终究是北朝人……落叶归根是最好的选择……”
萧逸沉默，不需多说他业已明白杳然话中含义，只是静默无言，两手握拳，却是青筋暴起。到最后，盯着杳然，只是涩声道：“三叔……三叔，他可知道姑母的打算？”
杳然闻言一怔，却只是转过身去，好久才淡淡开口：“我找你，本来就是因为此事。”
此刻虽然已经入秋，天气渐寒，但是从杳然房中出来的萧逸，却是汗湿重衫，连额头也是涔涔密汗，越走近灼灼的房间，他的脚步却越重，一直到那扇虚掩的雕花木门前，想伸手去推门，却发现竟然无力去推开那扇门。
他自嘲地笑笑，如今才发现自己是如此怯懦胆小之人，明明是那么想见那个人，却只敢在门外徘徊不前。
呵呵，与其说不敢见沉睡中的灼灼，更不如说他不敢见守在她身旁寸步不离的那个人。一想到那人那日如疯了一般的抱着灼灼从战场浴血而回，看到窝在他怀中的灼灼，明明伤重却笑容明媚幸福，那一霎那，萧逸觉得自己脑中那根绷紧的弦戛然而断，思绪搅成一团，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抠住，无法呼吸，但却不知疼痛。
早知她心中有人，却不知竟是自己咫尺之人。
在门外踟蹰了许久，最终还是摇摇头，掉转脚步。正要往回走之际，门却被轻轻推开。萧逸讶然回头，却在看到那道修长的青色身影后僵住。
眼前的人，身形削瘦，神情憔悴，如玉的面容上胡渣邋遢，眼窝深陷，眼底布满血丝。若非是那双依旧清亮的凤眸，哪里还看得出此人正是昔日谈笑风生，睨视天下的云若白。
“三叔……”萧逸干干地唤了一声，只换来若白的颔首。
“殿下来看灼灼？”嗓音低哑，压抑十分。
“已经有数十日了，她……？”
云若白闻言浅浅皱了皱眉，恶狠狠道：“她不会有事的！”
萧逸一愣，对上他异常发亮的眼，眉宇间还隐隐带着戾气，竟似换了个人。顿时心下骇然，硬生生将已经冲至嘴边的话语咽入腹中，只是干干开口：“您自己也要注意身体，明日两国议和，父皇下旨您务必出席。”
云若白闻言神色更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敌方议和的是谁？”
“北帝亲自前来。”
“轩辕翼呢？”
萧逸飞快抬眼看了若白一眼，却发现他神色冷静，眼神清明，早已恢复平常的模样，这才顿了顿开口道：“也在此次议和之列。”
若白眯了眯眼，唇畔泛起笑意，对萧逸正色道：“殿下放心，臣明日不会丢了我朝的颜面。灼灼丫头该施针了，臣先告退。”
萧逸叹口气，挥挥手正欲让他下去，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思量了下才开口叫住若白。
“三叔……”
若白看他，神色依旧温和，却明显可见不耐。
“三叔，灼灼的伤，如若一直用千年人参续命，究竟还能撑多久？”萧逸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将盘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若白脸色丕变，直直看向他，并不答话。
萧逸一鼓作气，直言道：“三叔，我已通知思倦大哥前来，恐这今明可到。可今日杳然姑母明言，就算是千年人参续着，灼灼也已经撑不过今晚，这可是真的？”后半句话萧逸几乎是颤抖着说出来的，适才的强作镇定早就不现。
若白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原本只是苍白的俊脸此刻雪白如纸，更透着灰败。他强自敛了心神，勉力道：“只要过了今晚，只要过了今晚，就好了。我的丫头一定可以撑过去的，一定可以……”到最后竟然不顾萧逸，就这么一路喃喃蹒跚进了房内。
萧逸本来对杳然说的话只是将信将疑，如今见了若白，悬在心尖上的那块摇摇欲坠的巨石终于轰然倒塌，闷无声息，却将他的心地砸得血肉模糊，痛不可抑。
他像是中了魔怔一般，不由自主地抬脚跟在若白身后，步入那个房间。房间一如自己记忆中的布置，雅致干净，只是原本房内浅浅浮动着的沉香香气被苦涩难闻的药味所弥漫，压抑得让人连喘息都觉得困难。
挡开垂下的珠帘，记忆中的牙尖嘴利活力无比的少女正躺在床上，小脸苍白，双眸紧闭，气息微弱，难辨生死。看着她，再看看守在一旁的若白，还有地上桌上摊得凌乱的各种医书，萧逸觉得自己那颗血肉模糊的心又开始钝钝作痛，他终于可以这么近距离地看她，而她闭上眼，竟然谁都看不见。
“灼灼，你一定会没事的，对吧？”萧逸轻声问道，或者更像是自言自语。
只要你能平安无事，即使以后要拿我做蓝本画再多再出格的春宫我都不会再阻止；只要你能醒来，我愿拿我所有的一切交换；只要你肯醒来，我愿放你和三叔自由，让你们相守；只要你肯醒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