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月黑风高成事前（1 / 1）
等若白从内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快是亥时三刻，已入深夜。此时萧逸虽然面上不动，心里却是焦急万分。
与红袖等人打了招呼，二人出了“公子常来”，径直往城门走去。街道上早已寂静无人。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和微风拂过街道两旁店铺上方挂着的铜字招牌发出不甚清脆的响声。若白神色一如往常平静，只是步子比往日快了些；萧逸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问话吞入腹中，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叫醒守卫出了城门，径直到了萧逸的军帐之前，若白这才淡淡开口:“殿下请早点歇息吧，臣这就告退了。”
“慢着！”萧逸开口，浓眉微锁,定定看向若白，“三叔，您说过会有解药的！”
“此事殿下不必挂心，解药这两日必定会送到。微臣还要去主帐巡视，就先告退了。”若白笑笑，拱手一拜，旋即直腰起步朝那主帅营帐走去，留下萧逸一人默然无语，对着这满天繁星发呆。
认真算来，在当日云澈的死讯传出之际，听太医院的人禀告过，父皇有一次短暂性的昏厥，尔后因为父皇不甚在意，在两月后的病发吐血之前，所有人都没有当作一回事。如今想来，那一次的昏厥，该是他第一次的毒发吧。
而那时候，正是杳然姑母离宫返回北朝之际。
萧逸忽然想起，儿时，父皇是最宠母妃的，只要是母妃想要的，他都会尽力去满足。可是母妃还是一直郁郁寡欢，最终落得红颜薄命，早早离世。
母妃去世那晚，父皇守在病榻前已经足足有三日，却因为一封北朝边境来的八百里加急奏折，挥袖而去，最终未能送母妃到最后。那时，他守在昏迷不醒的母妃身边，心中担心不已，却没料到母妃只是装睡，父皇刚刚离开，她就睁眼醒了过来。美丽的容颜上除却病态的苍白还有掩不住的灰败颓然之色。
她甚至没有多看自己一眼，只是痴痴望着父皇离去前的方向，抬手轻抚脸颊，唇畔浅笑盈盈：“这些年靠着这张脸才有了这些荣宠，如今，终究还是她打破了我的梦，醒了也好，也好……”
母妃说完这句话就阖目离世了，那时的自己虽然害怕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直到守灵的时候，一向与母妃亲厚的五妹号啕大哭，他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心酸之余只想着，那个“她”究竟是为何人。
宫中不是没有人说过母妃与那出嫁的杳然公主相似，而据说当时母妃的入宫也是因为她与父皇一起挑选的。她的一句戏言，成就了母妃的一段痴恋，还是一段孽缘？答案只在当事人之中，萧逸无法回答。
此时尚算冬末春初，身处北地寒冷之地，夜风吹来，即使萧逸还是一身戎装，还是感觉有些寒意，望向主营方向，目色沉沉。
带病御驾，明知病可解却不肯服药治疗。
父皇，你究竟想要的是那北朝的疆土还是……那人……
又一阵风吹来，刮过他的脸，是刀割一般的生疼，甚至连带着全身和心似乎都已经浸入万年寒冰之中，又冷又痛。
他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敛起复杂的神色，恢复了惯常的肃容，一弯身进了自己的营帐。
今夜，注定无眠。
两国边境山上的破山神庙里，生着篝火，篝火旁一黑衣男子抱剑靠在红漆脱落的梁柱上，微微眯眼，却只是假寐。有两个小小人儿依偎抱团缩在庙中的菩萨供桌下，在篝火噼啪燃烧声中睡得香甜。
梦里，有她们想念了许久的人。
云京的春日，风和日丽，一派悠然好风光。
苏家别院的水榭廊道上都已经铺了厚厚的长羊毛地毯，小小站在云澈的木轮椅旁，神色有些不安地瞅瞅正在他腿部施针的莫言，复又转头看了看闭目养神的云澈，看他一副老神在在悠然自得的样子，忽然心底就生起了郁闷。
凭什么自己忙前忙后，为今日的最后一诊的结果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他倒好，一副没事人一样，饭照吃，兵照练。难道他就真的一点不在意，想这么瘫一辈子，瞎一辈子？想到这里，又气又恼，忍不住在云澈左手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
“哎呦，痛痛痛——小小娘子，您轻着点。”云澈感到手臂一紧，皱眉睁眼，连连出声呼痛。
“哼，还知道痛啊？”小小轻哼一声，碍于莫言正在他小腿部施针不好下手过重，松了手，不满开口。
云澈苦笑，将脸转向小小的方向，睁着无神彩的眸子，开口问道：“怎么了？又想那小老鸨了？”
“才没有！”小小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可是在目光触到那双好看却无神的眼时便开始心疼，语气也柔了几分，忐忑开口：“混蛋，你现在还是看不到吗？”
云澈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轻轻摇头，朝小小的方向伸出右手，小小会意，立刻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轻轻圈住那温暖的小手，他才开口，眉眼带笑。
“别心急，莫伯伯的医术可不比三叔差。”
小小闷闷地应了一声，俊俏小脸上满是不信任的狐疑之色。恰好此时莫言刚好施针完毕，抬头看见小小这副模样，不禁笑道：
“小丫头，你可是信不过老夫？”
一下就被人看穿的小小也丝毫不尴尬，大大方方点头，甚至还有些盛气凌人。
“是啊，老头，云美人走之前不是说，只要再施两回针将余毒排除，混蛋就可以复明，可以走路的，可是现在怎么一点效果也没有？看来你真的是学艺不精——”
“小小，别胡说！”云澈紧了紧小小的手，开口轻斥。
莫言不怒反笑，道：“老夫终于知道小丫头你为何会与那小野猫处得来了，原来都是一个属猴的。”
小小不屑哼道：“小爷和我家妞本来就是属猴的，这与我们要好有什么关系？”
莫言大笑：“都是这副猴急性子，那野猫儿是，你也是！”
敢情这老头是拐了弯骂自己和钱家小妞呢？小小恼怒地瞪了莫言一眼，碍于云澈的病现在还全靠他，所以只能无奈地撇嘴哼哼。
小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放心吧，小丫头，凡事不可过于急躁。老夫保证，除了这只右手，一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相公。老夫来的时候忘记带纱布了，现在去帮我去取了来。”莫言捋了捋胡须，对小小开口道。
“要纱布做什么？”小小咋舌，随即紧张的握着云澈的手问道：“混蛋你又哪里受伤了？要包扎？”
云澈茫然摇头，连连苦笑。
“小丫头，要想他复明就照老夫说的做，快去！”
莫言话一出口，小小便如离了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莫伯伯，你是故意的吧？”直到听不到小小的脚步声，云澈才淡淡开口。一个大夫怎么会忘记带病人要用的东西，更何况还是心细如发的莫言。
“老夫支开她，不也是称了你的心吗？这段日子以来，你其实并不如表面这样不介意吧？尤其是那丫头，其实你是很想避开她的，不是吗？”莫言戏谑地开口，果然看见云澈已然变了脸色，沉郁不已。
“来，老夫看看你的眼。”莫言也不言其他，取了金针在他眼角的穴位上轻轻一探，道：“你先闭目忍忍，我将这毒血引出来。”
云澈依言闭目，却听得莫言在自己耳畔续道：“取这纱布倒也不是我的借口，虽说如今这毒已然引得差不多，但是你的眼已经太久未见光了，就算引了毒还是要好好保护。不过这丫头心还真是急啊，一听到关于你的，就什么都不问了……”
云澈的左手紧握成拳，白皙的俊脸此刻铁青一片，颓然不语。
这些日子来小小对自己的呵护备至确实让自己很感动，可是感动之余，更多的是难受和心酸，他的小小一直是张扬不羁，任性妄为的，现在却可以笑呵呵地忍受着自己的坏脾气，还要来讨好自己，逗自己开心；本该是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此刻却因为自己忙前忙后，丝毫不计较脏与累。只要自己有一点点的不对，她就如临大敌，忧心不已。谁能想到，堂堂苏家大小姐，竟然已经在自己的病榻旁睡了半年的硬床。
他是真的怕，如果他好了，他的小小病倒了，彼时他又该如何自处。纠结心酸的心情却还不能与她明说，怕思想单纯的她想偏想歪去。
现如今，听不到她的声音自己会心烦，她若真在身边，却又更加心慌，饶他再自诩聪明冷静，此刻却也是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耳畔只听得“噔噔”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自己熟悉的清脆嗓音，带着呼呼气喘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老头，取来了取来了取来了，累死小爷我了……诶，混蛋你脸色怎么那么不好？”小小将纱布交与莫言，低头看着脸色并不算好的云澈，纳闷问道。
“咳，没什么，小小，别担心，我没事。”云澈收起适才的表情，扬眉一笑。
小小狐疑地瞅了瞅他与莫言，最后还是乖乖站在了云澈身边，看莫言动手为云澈上药，将纱布包扎在他眼上。
“边境来消息了，皇帝病重，师弟猜测太子可能会加快动作，我要离开几日安排事宜。”莫言包扎完后看向小小。
“这几日，你要记得每日替他上药包扎，尽量选在光线弱的地方，千万不要接触强光。”小小接过药瓶，仔细听着。
莫言顿了顿，又道：“你三叔要你加紧训练我们这些兵，恐怕快派上用场了。”
云澈默默点头，沉沉道：“请你务必保我父母平安。”
莫言淡淡一笑，答道：“这是自然，不过思倦身体不好，有些事情暂时就不必让他知道白惹他担心了。”
云澈静默了一会，这才颔首开口：“我明白。”
小小难得安静地立于一侧，眉心却是突突跳。
有些事，她曾经想也不敢想，现如今，她的父兄亲人却在一步步将它变成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