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止战之殇 下(1 / 1)
混沌之中,仿佛回到了那夜。
富丽堂皇的寝室静谧而安详,仿佛一切都沉入了梦中。
脚下的波斯地毯柔软细滑,榻边精致的镀铜灯架上灯火璀璨如星。银勾轻挑,纱帘半掩,矮几上紫檀香炉中渗出的丝缕暗香将人的神志熏染得模糊而沉迷。
恐惧突然涌上心头,韩露几步走到榻前,俯身去探仰躺在榻上的人的鼻息。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四肢僵硬,手脚冰冷。
杀了人,她竟然杀了人!
“小云!”韩露惊跳起来,抓住垂首立在一旁宫装少女,用力地摇她,“解药呢,你的解药呢?”
小云抬起头来,惨白着脸向她一笑,原本清亮的眼眸逐渐水汽潋滟,迷茫而无措。
“解药,你不是服下了吗?”她看着韩露,唇角勾起,妩媚地一笑。
寝室里的灯光一晃,眼前的景物迅速转换,快得让韩露措手不及。她惶然后退几步,却撞在一个人身上。
锦衣玉带、美冠华服,他负手立在她身后,微眯起凤眼,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韩露,你做得很好。在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前,我们是不是痛痛快快地庆贺一下?”
他的手掌细腻微凉,紧紧地住韩露的手,让她无法挣扎。
“这是流云夫人,你们一起在三皇子府中住了三个月,”他向小云招了招手,微微地笑,“流云舞技一流,今夜难得也在,不如舞一曲助兴吧。”
舞袖、长发、迷蒙的眼神、狰狞的假面和高台上那身形停顿时杀气毕露的出击,她到底是谁?是在三皇子府中的宫女小云,还是太子殿下那柄隐藏在剑鞘中蓄势待发的利剑?
不知为何,喝进腹中的酒如火般烧起来,将她烧得面红耳赤,身体内阵阵燥热不安,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再过几天,她就能见到林小安了,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多好。
恍惚中,微凉的手轻抚她的脖颈,像被烫伤一般,韩露瑟缩一下,也就是在这一刻,体内的欲望无可抑制地爆发,她竟然投入那人怀里。
裙裾悉索声,衣料撕裂声,喘息声,□□声,还有身体被瞬时贯穿时的剧痛在流云宛如行云流水般的舞袖和飘飞的长发间交融,直至灯残夜尽,窗纸泛白。
韩露睁开眼,猛地坐起来,像要确定什么一样仓皇四顾。
还好,地上没有凌乱的衣物、没有狼藉的酒坛瓷碗,更没有那一抹令她惊心动魄的殷红。
这一切,只是噩梦罢了,只是梦。她的人生可以重新来过,她最终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醒了?”韩露闻声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日光从大敞的窗户泻入室内,风卷着湿热的气息扑进来,轻轻吹动长长的纱帐。
他立在门口,狭长的凤目一闪,露齿微笑:“韩露,别来无恙。”
那一笑,与脑海中另一个人的笑容重合,让韩露的心怦然一跳,不由得冲口问道:“飞儿呢?”
落水后,呼吸不通,她很快就失去意识,只记得紧紧地抱着飞儿。放眼四顾,并未见到飞儿,韩露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你倒真是狠,连亲生骨肉都不放过。”他施施然走到榻边,坐到了韩露身边。
韩露强迫自己不动,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只是每个人用的方式不同。而她,无疑选择了最惨烈的一种——鱼死网破。
只是,鱼没死,被困在破网中提上岸丢入了水缸里,再一次被囚。
挣扎也罢,放弃也好,是死是活,都已无谓。只是,她必须知道飞儿的下落。
“飞儿呢?我要见他。”韩露吞口口水,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下。
他轻笑一声,很自然揽住韩露的肩头,目光中星芒闪动:“你是说,我们的儿子?”
积压在心底四年多的愤恨和委屈瞬时爆发,韩露甩开他的手,终于失控。
“段鸿然,你想怎么样?还想怎么样?!飞儿呢,把他还给我!”
段鸿然挑挑眉,颇有兴味地笑望。他不说话,韩露也不动,两人就这样对视。
不过片刻之后,身上的气势一点点褪去,在段鸿然逐的注视下,韩露的肩头终于垮了下去。
同威名远播的大武朝天佑帝对峙,怎么会是一件轻松事?
面前的段鸿然虽然一身轻服便装,但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来,却是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帝王之气。而她,毕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
她又怎么能忘记,此行的使命便是亲手把飞儿送回他父亲身边,借此消弭武朝和南滇之间一触即发的战争,一场毁国灭种的吞并战争。即便她再逞强,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尊贵的皇帝陛下,可否让我见见我儿子?”韩露在榻上屈身一礼,轻轻地垂下了头。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擎起韩露的下颌,迫她与他对视。
“终于知道我是谁了,终于学会以礼相待了?”段鸿然深吸口气,放下手,脸上的表情随之肃然,就连语气也变得平板,“小太子殿下落水受惊有些发热,现已服药睡下。待他清醒后,朕可安排九玄王妃与之相见。只不过,”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很想见你,一直哭闹不休,只怕真的见了,不会让你再离开……”
掠开黏在后颈上湿湿的长发,韩露下榻,慢慢站了起来。
“我明白,我见他一面马上走。你可以告诉他,他娘亲溺水死了。”不明白为什么能够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来,虽然心里像被钝刀拉过一般,疼得让她窒息,但面上,却依旧平静,“陛下会善待他吧?”
段鸿然扬声长笑,似乎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情:“王妃娘娘难道没听见吗?他是朕现在唯一的儿子,也是大武朝的皇太子、日后的皇帝!”
韩露点点,还是说出了压在心底的话:“我只是不希望昔日三皇子惨死之祸重蹈。不论是飞儿为他的手足所害,还是飞儿下毒手残害他的手足,这些,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她抬起头,迎着段鸿然的目光,凄然一笑:“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世上还会有人像我、像流云夫人一样,成为替别人攻城掠池的死士和见血封喉的暗剑。”
“你放心,飞儿将是朕唯一的儿子。”见韩露面露嘲讽,段鸿然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有你姐姐那样的贤后在,宫廷皇位之争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不信,待会你见到她就会明白。”
他转过身,缓步向门外走去。
“等等,”眼见段鸿然走至门前,韩露几步上前,手压在胸口,似乎想借以平复狂乱的心跳,“我还有个请求!”
段鸿然慢慢转身,强烈的逆光中,他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只有身形挺拔而高大。
韩露深吸口气,缓缓地跪了下来:“求陛下,放过林小安吧。”
刹那的愣怔之后,段鸿然放声大笑,喘息半晌,方才平息下来:“你这个女人着实聪明,就这么放走你,还真是可惜。”他弯下腰,伸手抚上韩露的面颊,笑得邪魅而神秘:“朕没想到,你身在南滇四年,却对我大武朝内的纷争一清二楚。”
“我倒是忘了,这些消息,一定是你从九玄王那里得来的吧?可惜的是,他对你一片痴情,却换不来你的一点回应。如今你的夫君遇刺生死未卜,而你却为另一个男人跪在朕脚下求情。韩露,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段鸿然紧盯着韩露,手下的力道逐渐加重。
韩露淡然一笑,连声音都飘渺虚幻:“我和林小安两情相悦,却从未有缘相守,我自然要为他求情。九玄王虽是我的夫君,却泄露了飞儿的身世,让我此生都要忍受骨肉分离的痛苦,我对他纵然还有情份,也都消磨殆尽了。”
“而朕,更是阻止你和林小安相守和拆散你和亲骨肉的元凶,所以,你恨朕入骨,才会携飞儿投江?”段鸿然勾了勾嘴唇。
韩露挪动一下有些发酸的腿,不置可否:“安平王的食邑封地虽在,但人却在二十多年前就随已故的叶皇后失踪了。如今,朝中的元老旧臣不过想借安平王的名号对陛下的新政发难,何足为惧?怎么值得陛下去重翻旧账找林小安的麻烦。如果陛下真把精力放在追捕安平王一事上,恐怕要让哪些暗中觊觎皇位的人偷笑了。”
笑意在脸上消逝,段鸿然松开手,冷冷地盯着韩露。
韩露垂下头,沉默片刻微微地笑了:“在飞儿的身世暴露前,恐怕真个大武朝都知道皇室人丁稀薄,陛下身后无子,那些以各国混战、时局不定为由,要求多年无子的皇帝陛下速立储君以安民心的人,是否居心叵测?”
段鸿然一震,默然站起身来。
这四年以来,韩露虽然强迫自己不问政事,但在同宫书玉相处时,总能听他或多或少地谈起南滇的友邦大武朝的政局。
自三皇子段悯然离奇病逝后,天佐帝段俊隆精神萎靡不振,难以掌管朝政,于一年后禅位于皇太子段鸿然,是为天佑帝。
太上皇驾鹤西去后,天佑帝革除旧俗大兴新政,触动了保守派的利益,遭到他们的坚决抵制,更有人要求皇帝册立同辈亲王为储君,以定民心。
不然,天佑帝怎会不惜大动干戈挥师南伐,以此要挟南滇国君将流落在他国中的皇子交还,来稳固皇位,继续推行新政?
“好,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朕答应你。”不知何时,段鸿然已然踱到了门口,当他踏过高高的门槛时,浅淡的语声随着熏热的风飘了过来。
韩露松口气,颓然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