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0（1 / 1）
午后，毒辣的太阳骄傲地俯视大地。
川流不息的人潮，走动中挥洒的汗水，是盛夏中最最常见的一幕。
医院高层的某间病房内，空调尽责地替闷热的空气披上一层沁凉的薄纱。
病床上，眼睛蒙着纱布的少年安静地坐在那里，嘴角含着笑，聆听着身旁少女那算不上动人的歌声。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医院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白纸上医生的钢笔还在拼命唧唧喳喳写个不停，等待着出院等待着回家等待灿烂的出院……大医院里面什么都有就是口袋里没有半毛钱，白衣天使和医生党到底谁抢到那支针筒，昨天来的那个护士怎么还没经过我的床前，嘴里的药药手臂的针孔心里难熬的住院……”
“噗嗤——”歌还没有全部唱完，便有人毫不客气地喷出刚喝进嘴里的矿泉水。
被人这么不给面子的打断，纪苡安颊一热，唱不下去了。
“安安……”有点可怜兮兮地祈求她继续的声音。
“我……”纪苡安尴尬地瞟了眼躲在角落边捧着肚子偷笑的某人，颇感为难。
“呵呵……呵呵……你们不要管我！继续！继续好了！”眉弯弯，眼弯弯，某个号称天才的路医生笑得形象尽毁。
纪苡安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安安……”手，摸索着扯住纪苡安的衣角轻轻晃动，一副小孩子等待大人发糖果的模样。
看着他的样子，纪苡安知道自己根本无力拒绝他的要求。
是因为他在生病？还是因为他才刚醒？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他清醒的那一刻，幽幽唤出的那声“安安”蛊惑了她所有的喜怒哀乐。
唇瓣，轻轻掀动，她在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中，缓缓吟唱。
“总是要等到睡觉前才知道点滴只打了一点点，总是要等到住院以后才知道该吃的药还没有吃，一寸光阴一寸金医生说过寸金难买寸光阴，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迷迷糊糊的住院，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山里面有没有住着寿星，多少的日子里总是一个人面对着天空发呆，就这么无聊就这么幻想这么孤单的住院……”
空调的冷气幽幽旋转，一阵阵暖流划过心田。
云冽羽嘴边的笑意加深。
纪苡安的眸底有着幸福。
路威默默地看着他们，脸上的笑渐渐敛去。
“阳光下蜻蜓飞过来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水彩蜡笔和万花筒画不出天边那一道彩，什么时候才能像医院外的人们有张健康与红润的脸，盼望着出院盼望着明天盼望着健康的未来……哦~~一秒又一秒一分又一分盼望即将的出院……”
“啪啪啪”
一曲毕，云冽羽首先鼓起了掌。
“呵呵，安安，看来你挺有音乐天赋的嘛！”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不懂幽默为何物的安安也会篡改出这样的歌词来。
“是吗？那如果我往娱乐圈发展是不是也有成为天后的可能？”耸肩，纪苡安难得诙谐——这算不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
“哈哈……”
听着他的笑声，纪苡安也不自觉地露出笑靥。
“小羽……”低哑而又苍老的男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云冽羽的笑倏地僵硬在半空。
纪苡安循声望去。
那是一个穿着医院病服的中年男子，憔悴的面容，带泪的双眼——是先前送冽羽进医院的那个人！
如果没有记错，他……应该是冽羽的父亲……
空气有瞬间的停顿。
“小羽……”喉结动了动，云蔺凯望着病床上绷着俊脸的云冽羽，只能艰涩地喊出这两个字。
他是一个不及格的父亲，无论有什么理由，无论找什么借口，都无法抵消他曾经做过的一切——
“爸爸，爸爸，我……”
“滚开！谁是你爸爸！我警告你，我永远也不会承认你这个杂种的！滚！”
……
“这是什么？”
“嗯？这……这、这是老师要我画的全家福……这个是爸爸，那个是妈妈，中间的是……”
“嘶——”
“不要！不要！不要撕我的画！呜呜~~不要……”
“我警告过你，你不是我的儿子，就算有什么狗屁DNA我也不会承认你这个杂种的！要是以后再让我看到你花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我就把你赶出去！”
“呜呜……”
……
“把这个小杂种给我赶出去！”
“可是，少爷，外面现在在下雨，小少爷还在生病……”
“是啊，少爷，小少爷是老爷接回来的，要赶他还是等老爷回来再……”
“统统给我闭嘴！到底你们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我说把这个杂种赶出去就赶出去！谁要是再废话一句，我就让他回家吃自己！”
“……”
“呜呜……呜呜……不要！不要赶我走！爸爸！爸爸！呜呜~~我没有欺负过妹妹啊！我没有欺负过她啊！是她自己跑得太快才摔下楼梯的！真的是她自己摔下去的……我想拉她可是都拉不住……呜呜……我真的没有推过她……”
“爸爸！爸爸！呜呜~~”
……
回忆悄悄散去，一滴泪不自觉地流过眼角。
看着病床上紧抿唇线的儿子，云蔺凯胸臆奔涌着太多太多的愧疚和痛苦。
“云总百忙之中还能抽空过来，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勾起一缕讥诮的弧线，云冽羽的话底夹着根根毫不掩饰的刺。
纵然他知道云蔺凯之前的种种全是因为被催眠的缘故，但……那充满晦暗的童年，那一次次的泪水与痛苦……没有自尊没有骄傲，无论如何乞求都得不到的怜悯，比狗还不如的日子……
他不是圣人，无法忘记那曾有的一切。
云蔺凯……即使当初他是神志不清，即使曾经他是迫不得已……
可那又怎么样呢？
伤害已经铸成，疤痕已经存在，他是个喜欢记仇的恶魔，不会放弃任何一次可以报复的机会。
别人欠他的，他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小羽……”云蔺凯的身子晃了晃，眼眶愈发湿润。
他知道小羽恨他，也清楚小羽会恨他。
他是个糟糕的爸爸，在儿子最需要他的时候弃之不顾，还用一次次的冷酷和残忍，鞭挞了他原本就不幸福的童年……
小羽……是该恨他的……
“云先生……”见云蔺凯宛若风中枯叶摇摇欲坠的模样，纪苡安于心不忍地上前扶住了他：“你还好吧？”
虽然她曾经也很气恼云蔺凯对冽羽的种种绝情，但……
云先生……应该是很在乎冽羽的吧？
不然，他不会因为冽羽的话而露出如此绝望悲戚的表情。
“谢谢……”云蔺凯朝纪苡安投去感激的一瞥。
他认得这个女孩。
在莫寺给他的调查资料里他有见过这个女孩。
如果没有记错，在小羽失明的这段日子里都是这个女孩在照顾他、鼓励他，让他重拾对生命的信心！
“安安！”眉头不自觉微蹙，云冽羽有些反感纪苡安对云蔺凯的关心：“我突然好想吃牛肉面，你能不能帮我到外面去买一份回来？”
“牛肉面？”纪苡安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云冽羽的言下之意。
“那要不要加辣？”冽羽是想和云先生单独谈谈吧？
“一点点就好。”云冽羽的唇边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现在是病人，最好不要吃太刺激性的东西。”一旁，一直静静未发一语的路威淡淡地开口了，瞄了眼神情苍白的云蔺凯，他转首对纪苡安道：“我和你一起去买吧？他是我的病人，我有责任督促他的饮食。”
“好。”看来路威也很识趣嘛！
纪苡安赞赏地望了路威一眼。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病房内，就只剩下云冽羽和云蔺凯这双相对无言的父子了。
空气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闷。
“你被催眠的事，路威已经告诉我了，所以，你不用再重复一遍。”背靠上身后雪白的墙壁，云冽羽幽幽的声音在寂静的氛围中听来格外阴森。
“你……”云蔺凯有刹那的错愕，紧随而来的，却是些许不知名的激动，仿佛在期待什么，又仿佛在害怕什么。
“我知道但并不表示我会谅解。”漠然地，云冽羽偏头移向窗边，包着白纱布的眼在一片白布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你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杂种的那一刻，你，云蔺凯，就不再是我的父亲了……”
“……”眼，震愕地瞪大；心，不自觉地攥紧，云冽羽的话就像一道雷，懵了云蔺凯所有的思绪。
“不要用所谓的温情攻势，也不要跟我说你有多么后悔，当你赶我出云家大门的那一刻，就抹杀了所有的可能。”将脸移向云蔺凯的方向，云冽羽缓缓弯出一抹嘲弄：“记得看好你手上的云氏，因为，我会不惜任何代价整垮它！”这不是提醒而是预言。
如果说云绍槐这辈子有做过一件最错的事，那么就是带他进了“云氏”！
Dark！
是的！他会让云绍槐知道他究竟为“云氏”带来了怎样的黑暗……
“‘云氏’？”云蔺凯苦笑。
如果整垮“云氏”会让小羽放下对他的恨，那么，他会很乐意地先将它整垮……
时间又再一次停顿。
片刻的沉默后，云冽羽留下一句：“我累了，你请便。”后便倒进病床背向云蔺凯。
望着他决然的背影，第一次，云蔺凯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你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杂种的那一刻，你，云蔺凯，就不再是我的父亲了……”
想着云冽羽之前的话，云蔺凯感觉脚下一个踉跄，直直地跌倒在地。
头，重重撞上身旁的矮柜，在陷入昏迷前的那一刻，他恍惚中，似乎看见了云冽羽惊愕担忧的脸……
小羽……
他慢慢闭上眼睛。
如果可以，爸爸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来换回一次可以补偿你的机会……
小羽……
求求你给爸爸这个机会……好吗？
爸爸一定会疼你，一定会爱你……
你想去哪里爸爸就带你去哪儿
你想吃什么爸爸就帮你买什么
有人欺负你，爸爸会帮你揍他
你不想学的东西，爸爸不会逼你去学
只要你快乐，爸爸会不惜任何代价……
小羽……
原谅爸爸……
好不好？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