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1）
“梓勋，怎么样？”陈敖很快就赶了过来，其实不能放心的他一直都呆在办公室里。虽然有一肚子的问题，可是作为多年的老友，他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看到裴梓勋勉强地换了换躺着的姿势，马上帮忙摇起了床的靠背，给老朋友垫了个舒服的角度。
“谢谢，还好。”裴梓勋冲着老朋友笑笑。
“还好？”陈敖无奈地重复了一遍，对于这个老友啊，他真是不知该怎么说好。
“老陈，帮我一个忙吧。”裴梓勋诚恳地说。
“你说？”
“明天一早给我办出院手续吧。”
“什么！”陈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出院？你真的不要命了，今天刚刚从急救室出来，你明天早上就要出院？”
“老陈你也知道我一向是最配合的病人吧。”面对陈敖的激动，裴梓勋依然平静，似乎现在谈的并不是关系你的生命。
“现在不是了！”陈敖的声音有些赌气。
“呵，老陈。”
“亏你还笑地出来？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危险，要不是我就在你身边，要不是原来从血库调来的血及时送到，你就……你就……”
“我知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出院，我有些非常重要的事一定要办。如果不是到了这个时候，我这样配合的病人怎么会向你提出这样的要求。老陈，我想我的情况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你是最清楚的吧，你难道想让我就这样呆在医院里，那我还有机会再出去吗？”裴梓勋说得平静，问得轻松，可陈敖明白这说来简单的几句话，有着生命的重量，他沉默了。
“唉……好吧。”考虑了良久，深深地叹了口气，陈敖还是同意了，但他紧接着又说：“你出院可以，但必须让我给你找的24小时看护随时跟你在一起。”
“那当然，你以为我真的不想多活点吗？”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还有件事要你帮个忙。”
“你今天的要求还真多。”
“帮我到酒店定一个好的房间，我现在不可以回家去。还要请你别对我的家人讲，包括我妈，我不想让家人找到我。”
“你这又是为什么？”
“对不起，老陈，有些我的家事，我实在不能对你讲。”裴梓勋抱歉地说。
“好吧，那我就不问。”
“谢谢你，老陈。还有，明天你能抽个空去我住的地方一趟吗，我还有点事要你帮忙。”
“那还用问吗，我能放心让你这样一个人走吗？”
“老陈，有些话自从我第一次发病到现在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对你说过，我想是说出来的时候了。如果没有你这样一个好朋友，我想我的身体不会让我坚持到现在。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这样的话，裴梓勋总觉得越晚说出来身边最亲近的人的痛苦就能少一些。可是今天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了一趟之后，让他觉得是时候说出来了。
“好了，我们之间你说这些干什么。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帮着裴梓勋放下床，陈敖匆匆转身走出病房，他不想让老朋友看见自己湿润的眼睛，作为主治医生，他其实比裴梓勋自己更清楚现在的情况。更何况以陈敖这么多年对老友的了解，能让裴梓勋说出这样的话，只能说明他自己已经感觉到身体状况有多么严重了。
迦南的病房里，裴梓勋看着虚弱地睡着的妻子，心中百味交陈。一天之间，一家人的感情仿佛经历了一次山崩地裂。父亲竟然有过那样一段刻骨的爱情，而自己叫了三十年的叔叔竟会是同父异母的哥哥。最重要的是那个魔鬼一样跟随了自己三十年的病魔阴影就这样一下子没有了。自己不会死，这原本天大的喜讯，却丝毫没让他感到喜悦。现在他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原本的命运由裴梓勋替他承担了一般。如果说，前一天在医院外的咖啡屋里刚刚看到裴梓勋对待迦南的一幕时，自己的确怨恨。而后来他想让叔叔在自己离开以后照顾迦南，也并非真正地完全出自真心，那么现在他面对着很可能已经不久人世，为父亲、为他、为裴家每一个人，牺牲了自己的亲情、爱情，甚至生命的裴梓勋，他又该怎么办？不要告诉迦南，这是裴梓勋刚刚对他的嘱托，他要怎么做？叔叔……其实现在已经不能再叫裴梓勋叔叔了，应该喊一声“大哥”的。这个大哥和迦南究竟有怎样的纠葛，虽然他不曾真正了解过，可是回忆起自从那天在奶奶家迦南见到裴梓勋之后的种种，直觉告诉他，并不仅仅是裴梓勋喜欢迦南那么简单。他们之间似乎有着什么故事。可是怎么会呢？什么时候……突然，一个念头在裴以凡脑中一划而过。丽江——那个裴梓勋每年都会去，而在他和迦南结婚前他刚刚从那回来的地方。那不正是迦南为了躲避自己而去的地方吗！难道、难道是那个时候，他们已经……
从裴梓勋的病房出来，裴梓轩失魂落魄地由儿子扶着来到迦南的病房，又从那里跟着妻子一路恍惚地回到家。走进家门，唐淑桦打开了客厅里的吊灯，明亮的灯光刺痛了裴梓轩的瞳仁，也刺激了他的神经，就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被一下子惊醒。
“淑桦，我……对不起。”面对着结发三十几年的妻子，裴梓轩除了这句“对不起”，他竟说不出任何话。
“为什么说‘对不起’，这一切的一切有谁错了呢？谁该被怨恨，谁又该被原谅。”
听了妻子的话，裴梓轩禁不住心头一酸，泪水浸湿了眼眶。
“有件事，妈妈对我说了，我必须要让你知道。”唐淑桦突然有些严肃地说。
“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裴梓轩的心又一次下意识地收紧。
“是关于梓勋和迦南。”
“他们？他们会有什么事？”
“妈说，梓勋和迦南在以凡他们结婚前就认识。而且不单单是认识那么简单，他们……”唐淑桦有些不忍说出口。
“他们怎么样，你快说啊！”
“他们相爱了，在丽江。”
“什么！”裴梓轩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至少，梓勋对迦南的感情是至深的。而迦南，我们都不知道。我想知道的是，如果、如果迦南也是爱梓勋的，你怎么办，你的立场是什么？”唐淑桦深深地望向丈夫，眼神中别有深意。
“我……”裴梓轩沉默良久才喃喃地说：“不知道。”
是啊，这要让他怎么选择。
第二天的上午，陈敖为裴梓勋定好的套房中。
陈敖和护士刚刚照顾裴梓勋躺好，就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进来的是一个西装笔挺、手持公文包的中年人。
“裴先生。”
“徐律师，我给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老朋友陈敖。”
“老陈，这位是我的律师，徐铮先生。”
“陈先生，你好。”徐律师很职业地向陈敖伸出手。
可是陈敖只是礼节地握了一下，马上转向裴梓勋。
“梓勋，你这是……”
“老陈，今天请你来就是想让你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
“请你在律师面前，为我的遗嘱做见证人。”
“什么？不、不……”陈敖跌坐进沙发。裴梓勋说的平静，可他却不能同样平静地接受。
“老陈，别这样。”
“不，这样的忙，我不能帮。”陈敖激动地摆着手。
“老陈……啊。”裴梓勋想坐起身，一阵眩晕却突然袭来。
“梓勋！”陈敖迅速地起身扶住裴梓勋。
“老陈，你是我的主治医生，应该比我清楚，这一天是早晚的。更何况你是我的朋友，近二十年的老朋友，你还能不明白我吗？”裴梓勋的声音很轻，却字字真诚。
低头沉默了良久，陈敖最终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微微地湿润着。
“谢谢。”
“唉……”面对着这样的感谢，陈敖轻轻地闭目摇头。
“好了，徐律师可以开始了。”
“好的。”徐律师边说边打开了随身的录音机。
“我决定在我离开人世后，把我名下亚光集团的所有股份全部留给裴以凡，云南丽江的一家客栈及‘回爱’酒吧留给阿驰美，剩下的不动产全部留给裴勋轩、唐淑桦夫妇，其余所有财产则留给我的义母田梅芝女士。好了，这就样，还有什么需要确认吗，徐律师？”
“不，没什么了，很清楚，裴先生。下面就是请您和见证人在遗嘱上签字，还有陈先生要在一份表明与您和您的遗产继承人之间没有利害关系的《声明书》上签字就可以了。”
“好，谢谢。”
“不用客气，裴先生。您是我们律师楼的老客户，说实在的，与公与私我都希望您好好保重身体，这份遗嘱最好要几十年以后再拿出来才好。”徐律师说这番话时完全没有职场上的客套，很真诚，看得出裴梓勋在他的心中也不仅仅是一个大客户那么简单。
“我知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
“好，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不，徐律师你等一下。”裴梓勋留住律师，又转向陈敖说：“老陈，你先回去忙吧，我还有些事要单独跟徐律师交待一下。我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我。”
陈敖张了张口，不放心而想要拒绝，可是看到还站在那里的律师，他也知道裴梓勋一定还有什么不方便外人知道的事情要交代，也就只有起身告辞。
“医院那边就拜托你了。”裴梓勋说着向陈敖伸出了手。
“放心。”陈敖重重地握了握老朋友的手，他明白老友拜托的是什么。
“陈敖，梓勋在哪？”看到陈敖走出电梯，一早就到医院却找不到裴梓勋的裴梓轩已经顾不得客气，直接地问。
“大哥，你说什么，梓勋不在病房吗？”陈敖早有了被质问的心理准备，故作惊讶地反问。
“你是他的主治医生，他那么严重的情况，不经过你的同意怎么可能出院？你别瞒我。”裴梓轩激动地抓着陈敖的胳膊。
“大哥，我真的不知道。”
“爸爸，你别激动，冷静一下。”站在裴梓轩身边的裴以凡扶着父亲的双肩帮他松开紧抓着陈敖的手。
“对不起，陈敖。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大哥。到底怎么回事？”
“梓勋自己出院了，我们一早过来，他就不在了，我们到处找不到他。找你也找不到，我们以为你会知道，所以……”
“怎么会这样？走，我跟你们一起去找，他的身体不能乱来的。”
“算了，你也很忙。还是我们去吧。”裴梓轩疲惫地说，他真没想到刚刚知道真相的第二天，自己还没有想好要怎样补偿这个一直在身边去不能相认的儿子时，他会突然地消失掉。
“好吧，有消息一定要告诉我。”陈敖安慰地握了握裴梓轩的手。
“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看着裴梓轩父子俩匆匆离去，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田梅芝这时站到陈敖面前问。
“老师，我……”一向诚实的陈敖可以为了老朋友在裴梓轩父子面前撒谎，却不能面对自己的老师。
“你不用替他瞒了，我知道你肯定知道。他们不能完全清楚梓勋现在的病情，难道你也不知道？”老人想起随时都可能失去裴梓勋，声音禁不住地颤抖。
“我……我知道，可是梓勋他……对不起，老师，我答应过梓勋，我不会说。”
“你，你这个孩子就是这么死心眼！”
“不过老师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梓勋的。”
“唉……”注视了陈敖良久，老人还是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这个执拗的学生她一向没有办法，知道他能承认自己知道裴梓勋的下落已经是不易了，再想从他这问出什么几乎是不可能了。而且她也清楚，以裴梓勋的性格，他决定了不出现在家人面前，恐怕要动摇他也难。老人只是没想到，自己一时情急之下说出真相，竟让梓勋以这样的方式继续对生母的承诺和对家人的爱。